武小阳出了城之后不久,又转回了淮阳来,刘兴华同意了张贤的提议,约定在淮阳城北关外的龙湖桥头交换俘虏,时间也按张贤所说的定在了晚上九点钟。
看到刘兴华已然答应了,张贤一颗还有些彷徨不安的心总算是踏实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当你希望他能够停止的时候,他却是倏忽地便已经到了。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天已然全面黑了下来,夜幕笼罩着阴沉的大地,只有淮阳城内还有些许闪烁的灯光。
看了看手上的表,时间已经指到了八点四十五,还有一刻钟就到了与刘兴华约定的时间,而此时,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已然悄悄地集合完毕,要在胡从俊的带领之下,在张贤出北门与刘兴华交涉的时候,从西门出去,然后绕过环城湖,走七里河、八里庙,转而向北,从半坡店的西面五里口附近通过,再折向东北,直奔太康。这条路径也是由陈大兴所派出去探查的人员回来,把情报汇总给上来后,由张贤与胡从俊一起制定的,却要比出北关走半坡店要远了三十里地,预计在天亮的时候可以赶到五里口,只要过了五里口,也就等于是彻底地摆脱了刘兴华的襄河纵队与豫皖苏部队的桎梏。
熊三娃已经押着五花大绑的宋平来到了北关城门处,胡从俊陪着张贤也来到了这里,守卫城门的士兵已然打开了城门,从这里出去要过一座二十多米长的石桥,在桥的那边就是双方约定的地点,远远地,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对面有人举着火把向这边移动过来。
“就到这里吧!”张贤当先着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对着自己的军长。
胡从俊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是意味深长地道:“张贤,我等着你安全归来!”
张贤点了点头,他明白胡从俊的意思,这是一语双关之词,不仅是说给张贤听的,同时也是说给旁边这个要去换人的宋平听的。在这个时候,对于宋平来说,胡从俊显然是已经改变了原定的计划,这些进驻淮阳的先头部队并没有离开淮阳城。
张贤带着熊三娃,押着宋平走出了北门,城门缓缓地在他们的身后合拢来,但是墙头上还是戒备森严,机枪与迫击炮列设出来,在灯火的映照之下显得杀气腾腾。
城门之上有两个可以转动的探照灯,此时都把灯光打到了龙湖的桥头,远处的火把慢慢地走近,几乎是在张贤走出淮阳城的同时,已然到达了那里,停在了湖边。
“呵呵,张贤老弟,别来无恙呀!”远远地张贤便听到了刘兴华的声音,依然那么响亮,依然那么自信。
张贤当先着走上了这座长桥,朗声回答着:“刘司令果然守信,准时地过来了!”
刘兴华笑道:“既然我们已经谈好了,你我又是老相识了,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当然准时赶来!呵呵,只是看来张旅长对我却是放心不下呀!”
张贤明白他是在提起自己改变换人的时间与地点之事,当下也笑着道:“刘司令虽然诚实守信,但是我们毕竟是敌对双方,还打着仗,大家都还是谨慎一些的好!”说着,已经走下了桥来,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在火把的光照之下,刘兴华显得高大了许多,只是面部一片的黑亮,也看不出此时的表情,但是张贤明显得感觉到,他比上一次在信阳相见的时候,削瘦了许多,脸上的棱角越发得分明了起来。
“旅长!”陈大兴在刘兴华的身边叫了一声,已然有些惭愧了。
张贤却有些发怔,陈大兴并没有被刘兴华捆绑,就是一个自由身。
“司令员!”张贤身边的宋平也对着刘兴华喊了一声,显得无比得激动。
刘兴华并没有理会宋平的呼叫,却对着张贤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张旅长呀,你也太小气了,我对陈大兴可是并不防范的,连碰都没有碰他一下,真正得是毫发无损!看看你对我们的人,呵呵,这么五花大绑着,是不是还行过了大刑?”
被他如此一说,张贤有些脸红,好在这个黑夜里对方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当下尴尬地笑了笑,道:“没办法,论起用间来,你们共产党太厉害了,所以我不得不防备一下!呵呵,不过你放心,你的这个营长嘴很硬,虽然我对他用了点刑,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刘兴华点了点头,命令身边的武小阳收起了顶在陈大兴身后的枪,对着陈大兴道:“好了,陈大兴,你可以回到你们旅长那里去了!”
陈大兴缓缓地向张贤走来,张贤也命令着熊三娃放开了被他押着的宋平,让他走向刘兴华的一边。
很快,陈大兴便走到了张贤的身侧;而这个时候,宋平也走到了刘兴华的身边,武小阳却忍不住“咔”地一声,拉起了手中冲锋枪的保险栓,这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得清脆响亮。
“咔、咔”也传来了两声响,却是熊三娃紧接着也拉起了自己手中的枪,而张贤也不由自主地拔出了自己腰中的手枪。
“小武!”刘兴华一声喝令。
武小阳愣了一下,十分不情愿地又“咔”地一声顶上了保险。
看到刘兴华制止了身边武小阳准备的发难,张贤也当先着顶上自己手枪的保险,熊三娃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向张贤这样把保险顶上。
“小武,你不要在张旅长的面前摆弄这个枪,张旅长可是国民党军里赫赫有名的枪王,只怕你的枪子弹还没有发出来,他就会先一步地打死了你!”刘兴华这样警告着武小阳。
“是吗?”武小阳却有些不服气。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刘兴华道:“刘司令过奖了,其实我们如今交换俘虏的目的已经达到,大家再在这里这么立着,便是你我两个人没有什么,只怕他们两个人还是会感到紧张的!”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还想多与张旅长聊聊天呢,看来也只好扫兴而归了!”
张贤却笑道:“其实我也很想与刘司令叙一叙的,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看不如这样,我们把身边的两个人都打发回去,就你我两个人在这里席地而座,聊上一聊,你看如何?”
刘兴华愣了愣,忽然也来了豪气,当下道:“好呀,那我就陪你聊到天亮!”
张贤却是心下欢喜,转头对熊三娃与陈大兴叮嘱了几句,让这两个先行回城。
刘兴华也转身同样吩咐着武小阳与宋平,虽然武小阳并不愿意,担心刘兴华的安全,却见到自己的司令员执意如此,也只好带着宋平转身离去。
当下,张贤与刘兴华当真席地而座,虽然时不时地有蚊虫飞来叮咬,他们却挥舞着手驱赶着,浑不在意,当真得聊起了天来。
此时,面对两边的指挥员象朋友一样的聊着天,两边的警卫人员却是如临大敌一样,紧张万分,在淮阳这边的城楼之上,已然回归的陈大兴马上把亲自带领着警卫营驻守着,生怕张贤会有什么意外;而在环城湖对面不远处的太昊陵的那处高坡之上,夏阳等人,也神经崩紧地注视着湖边的两个人,只是他身边的张义却显得泰然自若。这里面,也只有张义了解此时正在所有人注目之下的双方的头目,其实曾经是一对十分过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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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贤,如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呵呵,你我之间也没有必要再装下去,有什么话也无需掩掩藏藏的了!”刘兴华当先着对着张贤道。
“是,刘大哥!”张贤也老实地道。
“阿贤呀,你小子这一次不会再跟我耍什么花招吧?”刘兴华明知道张贤不可能实话实说,但还是忍不住地问道。
张贤却是笑了起来:“刘大哥呀,你说我会耍什么花招呢?”
刘兴华收拢了笑容,一脸得严肃:“说实在的话,阿贤呀,我对你真得是不放心呀,你小子的诡计太多了,上一次的象河关,你让我吃了一个大亏;打上蔡的时候,你也险些把我的一个团给吃掉了;这一次,虽然我是一路咬着你们旅过来的,却还是如履薄冰,这心里头总是七上八下的,生怕你小子又搞什么鬼出来,别又着了你的道!”
张贤听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却是明白无误地道:“刘大哥呀,这一次我可真得没有什么花招好用的了,我的那些东西都已经瞒不过你了!”
刘兴华却摇了摇头,悠悠地道:“我知道,这一次你们整编十一师的任务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睢县的战场,呵呵,我们的任务也不必对你隐瞒,就是要千方百计地阻止你们部队的进援,虽然在周家口是拖住了你们的主力部队,但是我却没有想到你和胡从俊会独带两个团不顾一切的急进过来,要不是我们的友军顾全大局,不记伤亡地把你们堵在了这里,只怕我也追不上你们!”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追上了我们,并且把我的两个团堵在了淮阳城里!”张贤却道。
刘兴华却是摆了摆手:“说不上是堵,我知道你此时占据淮阳城,是不是准备等待后续的援军过来?”
张贤眨了下眼睛,笑了一下,告诉他:“我实话对你说,此时我的这个两个先锋团早就已经离开了淮阳,如今淮阳是空城一座,你只要现在发动攻击,就可以一举拿下这座县城,而且还可以把我俘虏!”
刘兴华一愣,抬头看了看对面淮阳城楼上依然机枪环卫的场景,又看了看此时目光闪烁的这个老朋友,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来:“阿贤呀,你真得想给我摆一个空城计呀?你说你的那两个团早就离开了淮阳,呵呵,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也老实告诉你,我可是也派了人在淮阳的四个城门盯着呢!你这点把戏还是收收吧!”
“呵呵,既然我跟你说实话,你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张贤悠悠地道。
“好了,阿贤,咱们先不说这些了!”刘兴华对于张贤的透露自然是不信的,却又对着他劝道:“先说一说你的前途吧!”
“我的前途?”张贤愣了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对着他道:“刘大哥,你该不是又要和我来讲你那一套的大道理!劝我投降的吧?”
这一次刘兴华并没有回避,点了点头。
张贤却收起了笑容来,告诉他:“刘大哥,如果你跟我叙旧,那么我们还可以谈下去,你如果以为凭着你的那些什么主义、什么道理的以扰乱我对党国的忠心,那你还是省一下口舌吧!”
刘兴华叹了一口气,深情地道:“阿贤,不记得当初我们在一起打鬼子的时候吗?我一直在怀念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在一起并肩作战的情景,真的!我在想要是我们还能够回到那个时候,该有多好呀!”
张贤沉默了,的确,那段时光也是他今生难以忘怀的。
“阿贤,我们还有机会可以回到从前,还可以一起作战!”刘兴华有些激动起来。
张贤抬起头,看着刘兴华那双企盼的眼神,当然知道他的所指是什么,他咬了咬嘴唇,却是庄重地摇了摇头。
虽然明知道单凭着这些致情的话根本就无法打动张贤,看到他的拒绝,刘兴华还是觉得十分得失望,叹了一声,道:“阿贤呀,你是一个明白人,如今的这个战局再不是你们国军强,我们解放军弱的时候了,正好相反,我们是越打越强,而你们却是越打越弱。如今华北的局势就是此时中原局势的明天,这样打下去,结果可想而知了。也许,真要把你们国民党打败还需要几年,但是这已经是毫无悬念的了!”
张贤没有答言,他在思索着刘兴华的话,刘兴华的话的确很是实在,并没有跟他说什么主义,什么道理,只是给他摆明了一个局面,而这个局面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而又却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并且很可能将来会成为真的!
看到张贤并没有答话,刘兴华觉得他这是在犹豫迟疑,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与我们打了这么多的仗义,怕到头来我们会秋后算账!你放心,我们共产党向来是不咎既往的,不信你可以看一看你们国军里那些起义的人,高树勋就是一个例子嘛!另外,要是你还不放心,我还可以给你讨来刘伯承司令员的保证信,你要是觉得刘司令员不保准,毛泽东主席的信总可以吧?”
张贤愣了一下,刘兴华竟然有这么大的口气,说能讨来毛泽东的保证信,试想,他却不敢说能够从蒋介石那里讨来这种信。
“阿贤,不要再犹豫了,良禽择木而栖!你知道吗?你们国军里,现在已经有不少的师、旅长在活动了,想和我们接触,而你与他们不一样,你的部队是整编十八军里的核心,如果你能够拉着这支部队起义过来,这是你最好的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刘兴华接着劝解道。
“立功赎罪?”张贤怔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这个词令他过于敏感了,刚才还有些被刘兴华说动的心,倏地再一次合拢了起来!
刘兴华也怔了怔,马上明白自己刚才顺嘴用错了一个成语。
“呵呵,立功赎罪?”张贤自嘲地苦笑着:“我们浴血奋战,在你们共产党的眼里,原来这是犯罪?是的!我是杀了不少你们共产党的人,如果说杀人就是犯罪,那么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们国军就不是人了吗?你们少杀了我们国军的人了吗?那么,这笔账又应该管谁去算呢?”
“听我说,刚才我说错了!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刘兴华连忙解释着,想要改口过来。
张贤却挥了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对着他道:“刘大哥,如今我实话跟你说,就算是我们国民党最终会失败,我也不会带着我的弟兄们倒戈到你们共产党这边来,之前,我们已经牺牲了那么多的兄弟,如果我真得这么做了,那么将置那些弟兄们于何处?他们的血岂不是白流?”
刘兴华还在苦口婆心地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性情中人,但是你也要看清形势、明辨是非呀!你不能与人民为敌,你这样走下去,会越来越错、越来越远!”
“人民?”张贤从嘴角处蹦出这两个字,已然满是嘲讽:“任何一个政党都会以为人民做事来自我标榜,我们国民党也讲三民主义的!呵呵,不过,这些都是理想罢了!你没有看到这历史上,哪朝哪代在打天下的时候,不是这么提出来的口号?可是到头来呢?也不过是一批新贵换了旧贵,老百姓好不了几年又复于苦难!就算是你们共产党真得了天下,难道老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吗?”
“会的,一定会的!”刘兴华却十分地肯定。
张贤更是讽刺起来:“会吗?我听尹剑说起你们解放区怎么怎么地好!我相信你们可能会给老百姓一些好处,让他们对你们拥护!当初的李自成、洪秀全也这么搞过,呵呵,只是到头来呢?那些人又滥杀无辜,死在他们乱军之下的百姓何止成千上万,可以用数百万数千万记,最后他们不也身败名裂了吗?”
“我们共产党不是农民起义军,我们是得到老百姓拥护的,自然也会以老百姓为本!”
张贤的笑声更大了起来:“百姓拥护?呵呵,得民心者得天下,那是坐天下时候的事,在这个战乱的岁月里,这些都是一派胡言!如果这是真理的话,那你又如何跟我解释蒙古人灭宋?满清鞑子入主中原?难道这些蛮族也是得到老百姓拥护的吗?”
刘兴华一时语塞,这种问题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讲清楚的。
张贤看着他,悠悠地道:“武力才是制胜的关键,只有胜利者,才会傲视群雄!到时想怎么来写历史就可以怎么来写!”
刘兴华再一次叹了一声:“看来,阿贤,我是说不动你了!”
张贤却是笑了笑,坦白地道:“刘大哥,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对我的苦心。只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说,最要讲的就是忠和义,忠臣不二主,仁义值千斤!老祖宗的训诫是不能忘记的!这条路既然是我所选择的,那么不管前面是深渊也好,是陷阱也好,我都会勇往直前!宁愿作项羽,绝不作刘邦!就算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我也无怨无悔!”
刘兴华默然无语,在他看来,张贤当真地是无可救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