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接到了陈大兴的报告,说是抓到了共军的一个团长,开始的时候,他还十分高兴,与吴华等人说笑着,准备向胡从俊报告。这一仗虽然有些遗憾,但是终还是以胜利结束,共军损失惨重,他们整编十八军如何也可以向上面作出交待。
但是,当陈大兴亲自回到旅指挥部,向他报告被抓住的那个共军团长是尹剑的时候,张贤与吴华都怔住了,尤其是张贤,呆在那里,仿佛这只是一场梦一般。
“旅座,你……”陈大兴想说什么话,可是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想了一想,还是问道:“你是不是要去见一见他呢?”
张贤铁青着脸,看了陈大兴一眼,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是一声得苦笑:“这天下的路多如牛毛,既然尹剑选择了与我们截然不同的路,那就是一个陌路人,他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就算是见到了他,又有什么好说得呢?”说着,叹了一声,告诉陈大兴:“把他交给俘虏营,应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陈大兴沉默了一下,却没有离去,看了看这个屋子里的其他人。吴华与众人都很识趣,当然知道当初张贤与尹剑的关系,找了一个借口,退了出去,整个山神庙里只剩下了张贤与陈大兴两个人。
“贤哥,尹剑他想见你!”陈大兴终于说出了口来。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着他道:“你去告诉他,就说我不想见他!”
陈大兴咬了咬嘴唇,想起了当初在信阳的时候,也是这个尹剑当初找到了他,也是说要想见一见张贤,那一次,他当了一回搭桥人,却没有想到是中了刘兴华的计谋,最后他与张贤两个人都成了对方的人质,不得不将他们带出信阳城。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张贤就已经不再相信尹剑了,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可是想一想如今尹剑的模样,到底是同袍征战了如许多年,从从军时开始,他们就已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便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人各一方,这种感情却也不是说丢就可以丢下来的。他陈大兴是如此,而张贤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贤哥,尹剑的一条腿被炸没了!”陈大兴告诉张贤:“要不然他也不会被我们俘虏!”
张贤怔了怔,往日的战友会成为今日的敌人,与其说这是战争得无情,还不如说是世道的艰难,人心难测,却又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一个人的宿命。
“我知道,如果胡军长知道把他抓到后,定然不会象对待普通的共军俘虏那样对待他!”陈大兴还在说着:“因为他毕竟是我们十八军的叛徒,我想,在把他交给上面以前,这里也许是你最后一次能够见到他的面!”
张贤一直在沉默着,陈大兴说得的确不错,尹剑交到上面去的结果也可想而知的,就算他此时已然成了一个残废人,但是作为十八军的叛徒,别说是胡从俊不会容忍他活在这个世上,但是自己也无法向自己的同袍兄弟作出解释!
“尹剑怕你不见他,所以还要我告诉你,他并不是想对你乞活,他只是希望见你一面,因为他觉得他活在这个世上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希望你能够看在他死去的表妹的情份上见他一面,他有很多的话想要跟你说!”陈大兴最后这么地道。
张贤愣住了,尹剑提到了刘曼丽,那是他已然藏到心灵深处的一段永远也无法忘怀的记忆!
※※※
张贤终于还是跟着陈大兴来到了设在春水镇了俘虏营,作为被俘的共军团长,尹剑也得到了陈大兴特殊的照顾,单独被安置在了一个屋子里,他的伤也得到了及时的治疗,没有感染。
当张贤走进这间戒备森严的屋子,躺在床上的尹剑马上认出了他来,蓦然间好象是见到了亲人一样,眼圈已然开始发红,眼睛也湿润了。
但是张贤却远没有尹剑这样得激动,看到他那张苍白的脸,马上让他想了黄新远与钱雄风来,那两个暗藏在他身边的共产党员,几乎让他恨之入骨,到现在他还在没有能够实现当初对张慕礼遗孀的诺言而耿耿于怀。
“贤哥,你和尹剑先谈着,我出去办点事!”陈大兴很会来事,已然准备退将出去。
“谢谢你,大兴!”尹剑却是由心底发出了一声感谢。
陈大兴咬了咬嘴唇,往日的同袍,此时已经变成了今日的囚徒,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教训。
陈大兴退出了屋子,同时将门带上了。
虽然对这个尹剑,张贤有千万种理由怨恨,但是真得见到他的面的时候,看到他如今这种情况,这种怨恨却又变成了一种同情。
他来到了尹剑的床前,坐在了边上的一把凳子之上,望着他这张惨无血色的脸,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平缓地问道:“大兴说你有很多的话要跟我说,如今我来了,你就说吧!”
泪水在尹剑的眼睛中打着转,面前的这个人原是他最尊重的长官,也是他的带路人,可是他却将之抛弃,虽然他离开国军的时候有自己的苦衷,也算是迫不得已,但是那也是一种背叛。他的确是有很多的话要说出来,当初在信阳的时候,他的话就没有说完,可是如今真得见到张贤的时候,他却一句话也想不出来了。
看着尹剑的这个样子,张贤的心里也很是难受,却又不得不装出一付正经八百的样子,紧崩着自己的脸,等着尹剑开口。
尹剑望着张贤,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贤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许今生欠你的我是还不了,如果人真得有来生的话,我希望到时能够把所有的欠帐还个干净!”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淡淡地道:“尹剑,你并没有欠我什么,我们以前只不过是上下级的关系,就和陈大兴一样!”
尹剑却尴尬地笑了一下,道:“贤哥,我这条命都是你救过来的,怎么会没有所欠呢?”
张贤马上想起了当年的刘集,那一次是自己为了贪图一点的小利,没有驻守住那个根据地,后来让鬼子打来,尹剑拼死对敌,险些丧命。想想看,与其说那一次是他抢救活了尹剑,倒不如说是自己在被自己的良心责骂。
他摆了摆手,不想再提起以前的往事,对着尹剑道:“尹剑,原来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从你离开我们十一旅加入共军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我们已然是敌对的关系,如今再说这些你不觉得有些多余了吗?”
“是!”尹剑也点了点头,却又不得不道:“当初我是被你怀疑才会离开十一旅,那个时候我十分伤心,但是后来却不觉得了,我到现在也不后悔加入共产党!”
“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呢?”张贤反问着他。
尹剑却笑了一笑,道:“不!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有很多的话要跟你谈!这些话我跟陈大兴、跟熊三娃来说是没有什么用的,我必须要跟你来说!”
张贤再一次皱紧了眉头,不快地道:“难不成你也要学一学那些共产党,临死前也要作上一番的说教吗?”
尹剑的笑容并没有收拢,还是笑着,道:“贤哥,你知道吗?你是我在国军里最佩服的一个长官,所以我不想就这么看着你跟着腐朽的国军党覆灭!这几年的仗打下来,为什么共产党越打越强,而国民党却越打越弱?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张贤愣了愣,这个问题他的确不止一回地想过,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国军里面实在是太腐败了,这么一支腐败的军队,便是有再强大的武器,也无法与那些朝气蓬勃的共军相比。但是,他身为国军的一名中级将领,深受古老的中华文化熏陶,一直被那种忠君卫国的思想桎梏着,忠臣不事二主,更何况他也并不相信共产党所为之奋斗的事业。共产主义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乌托帮,远不如三民主义来得实在,来得真切!
可是,这种事也只能在他的脑子里想一想,从来不会跟别人谈起,更不会对着尹剑来说,当下却是椰喻着道:“也许你说得不错,但是这一仗你们却是输了,不然你也不会成为我们的俘虏!”
仿佛就知道张贤会这么来说,尹剑并不在意,而是道:“这一仗我们的确是输了,但是这并不能代表我们的整个战场。在整个的国内战场上,你们国民党却是节节的败退,而共产党却是步步地紧逼!”
“尹剑,如果你只是要我来听你的这些话,我觉得我们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张贤霍然站了起来。
“贤哥,你别急!”尹剑连忙道:“坐下来,听我说!”
但是张贤并没有坐下来。
尹剑沉默了一下,还是道:“贤哥,有一句古话说得最好,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先不说国军与解放军怎么打,只是看老百姓的向背,你就可以看出结果来。你没有到过解放区,但是我去过。我看到的一切给了我极大的震撼,所以才确定了我加入共产党的决心!”
张贤转过头,看着沉浸在往事之中的尹剑,倒是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得震撼。
尹剑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地嘴唇,又接着道:“解放区的人民的生活与国统区的人民生活可以用天堂与地狱来形容,那里,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人人有饭吃,个个有业就,就是我们当初的梦想!这样的日子,老百姓怎么愿意再回到过去呢?所以大家都会拼死地去维护,不可能让你们国民党再一次统治的!”
张贤怔了怔,根本不能够相信。
尹剑笑了一下,对着他道:“我知道你会怀疑我说的这些,如果你能够亲自去解放区看一看,或许就会明白了。其实你只要想想当初的刘集?虽然当初那里的日子十分艰苦,却是我今生最快乐的时光!”
张贤默然了,在刘集的日子,对他来说也的确是一段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好时光,如果没有鬼子的清乡与扫荡,谁能怀疑那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呢?
看到张贤已经听了进去,尹剑这才把话转入了正题:“贤哥,这一次我落入了你们的手中,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生的机会,所以对于死已然大不为意了!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在抗战胜利之后,我曾经有过一阵的迷惑,直到后来被黄新远教导,让我隐隐明白了许多的事。但是,你、大兴、还有三娃、白京生,你们这些人都曾经是我的好兄弟,好战友,我只能非常遗憾,没有能够象常立强、刘小虎他们那样牺牲在为国杀敌的战场之上,而是倒在了内战的硝烟里!”
听他说得如此真切,张贤也不由得一阵嘘唏,尹剑的这个命运,会不会也成为自己将来的命运呢?
内战,这个该死的内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