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剑藏在柴禾堆中,耳听着院中的敌人被张义引开,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里,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已然是无能为力,自保都有些困难,何况还要去为他人担心。
虽然疼痛一直在不停地噬食着尹剑的身心,他的脑海中还在回忆着刘兴华离去之时的交待。刘兴华当然知道第一团此次任务的艰巨,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与他商讨第一团在完成任务之后全身而退的计略,虽然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猜测总是与现实存在着巨大的偏差,就是连尹剑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在他的脑海中,第一团一旦化整为零地突围,那也就是意味着这支部队已然被打散了。
张义没有能够带着他及时地冲过西北面的缺口,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的人没有冲出重围,尹剑想起张义带着他撤回到贺庄阵地之时,他耳听到,眼见到的众多的同志倒在敌人的机枪之下,便仿佛那些子弹是击中了自己的胸膛,可以想象的出来,第一团此时已然没了,他没有能够完成刘司令员交给他的任务,想到这里,他的泪水又一次涌出了眼睛。
只是不知道关政委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是否带着部分人能够冲出牢笼。想想这个关山政委,尹剑便有些后悔起来,如果按照关山的建议,在天亮之前以两个连,不!哪怕是一个营的兵力守卫阵地,第一团的大部分兵力先行撤出,那么其结果肯定不会是这样!这正应了那句古话:有一失才有一得!这天下没有那么完美的事,总想着全身而退,到头来,却总是无法全身!想当初刘兴华的那个方案,也是设定在敌人的懦弱之上,存着一丝得侥幸,什么都不想丢,什么都不想失去,什么都想要得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而他尹剑何尝又不是如此呢?他也是存在着这么一个侥幸的心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是自己判断失误,这才遭致了第一团的被歼,那么多的同志倒在血泊之中,而他这个团长虽然失去了一条腿,但是毕竟还活在了这个世上,而为了保护自己,又有那么多的同志牺牲!想到这里,尹剑顿时心冷若冰、苦不堪言。
院子外里又传来了一片的嘈杂之声,伴随着几声枪响,有人从别处跑了进来。那个人气喘吁吁地到了这个屋中,一眼看到了立于墙角的这垛柴禾,急向这边奔来。
尹剑的思绪马上被打断了,透过柴禾的缝隙,他看到了一个身着解放军服装的人正向自己这边过来,显然这是一个被敌人追得穷途末路的同志,他的耳边已经传来了外面敌人的叫嚣:“那是一个女的,好象是跑进了这里!”
不容他有丝毫的准备,柴禾便被搬开来,尹剑的头也从这个柴禾中露了出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同志,而这个人也愣了一下,当看清浑身是血的尹剑时,不由得一声惊呼:“尹团长!”
听到这一声低呼,尹剑也认出了这个来人,忍不住喊道:“是徐小曼?”
徐小曼正是第一团里的女卫生员,一直在后面的战地医院里负责伤员,这次战斗,显然她也没有能够逃出贺庄阵地,被敌人发现并被追捕。
徐小曼只是稍一楞神,已然看到了尹剑的一条腿不见了,对于经常与伤员打交道的这个女同志来说,已然明白了什么,只是此时的时间根本不容她与尹剑有半分的对话,她马上把刚才搬开的柴禾又堆了过来,盖住了尹剑的全身。
此时,敌人已经出现在了院子里,她再想冲出去已然不可能,当下向后面看了一下,后面的墙也塌了下去,上面已然没有顶子,却可以翻过去。当下,她毫不犹豫地攀爬而上,踩着掉落在地上的瓦砾艰难地爬上了墙头,人还没有翻过墙去,已然被冲进屋里来的敌人看到,其中一个大喊着:“这里果真得有一个女共党,她正在翻墙逃跑!”
这一声喊,马上惊动了周围正在搜索的敌人,纷纷转入了这个院子里来。
透过柴禾的缝隙,尹剑看到几个国军士兵追进了屋里,也在翻墙过去。他的心一片得惶恐,显然徐小曼在发现他藏身在这里之后,为了怕敌人在这里搜索,所以才会暴露自己来吸引开敌人。尹剑也非常清楚,一个女同志再怎么能跑,也跑不过这些如狼似虎的敌人,看她攀爬墙头都是如此得吃力,而这个墙头对这几个敌人来说,几乎就是一跃而上,她怎么可能逃过敌人的魔爪呢?
想到这里,尹剑猛地推开了掩住自己身形的柴禾,哗啦啦的声音马上惊动了那几个正要翻上墙头的敌人,回过头来,却看到尹剑坐在墙角之处,手里拿着的一枚手榴弹已然旋开了木柄后的盖子,拉出了弦来,烟正从里面呼呼地冒出。
“不好!”其中的一个国军士兵高喊着,第一个趴俯在了地上,虽然他戴着头盔,但还是护住了自己的头。其他的国军士兵们也纷纷仿效着伏身在地。
尹剑用尽了全力将手中的这枚手榴弹扔了过去,这枚手榴弹是他从那个为了掩护他而牺牲的战士身上找到的,他一直把这枚手榴弹别在自己的腰里,就想着万一被敌人发现后,就拿它来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是一间很狭窄的空间,手榴弹爆炸的同时,尹剑也知道自己也将会被这间已然成为危房的墙壁砸倒,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所畏惧了!
可是,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得无奈,甚至于喜欢开个玩笑。
那枚手榴弹在冒出了一阵烟后,竟然没有爆炸,尹剑的心再一次沉到了海底,马上知觉到他的这枚最后的光荣弹是一枚哑弹!解放区军工厂生产的武器的确远远得不及美国的武器,就是手榴弹有的时候也是如此得劣质!
※※※
当看到陈大兴的时候,尹剑反然坦然了下来!
“我是解放军襄河纵队第一团的团长尹剑!”虽然不能够站起身来,尹剑还是如此庄严地告诉面前的这个老朋友。
陈大兴的心情却如同是一团被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看着浑身伤痕累累的尹剑,没有说些什么,而是摆了摆手,叫过来两个士兵,对着他们命令着:“你们去找个担架,把他抬走!”
“是!”那两个士兵答应着,跑了出去。
尹剑靠在墙上,看着面无表情的陈大兴,自己却笑了起来,经不住地道:“长官就是长官,的确大肚得很,与士兵不一样!”
陈大兴却是一脸地铁青,转头看向那三个抓住尹剑的兵,问道:“你们抓住他,为什么要拳打脚踢?难道不知道我们十一旅的军规吗?”
一听到营长怪罪下来,这三个士兵马上有些慌乱起来,其中一个连忙答着:“这个共匪太可恶,刚才他打响了手榴弹,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幸亏那是一颗哑弹!”
陈大兴怔了怔,不由得紧锁起了眉头,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尹剑。
尹剑却还是那么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淡淡地道:“这没有什么,只是可惜了!”
陈大兴却摇了摇头,有些愤然地道:“可惜?你可惜什么?可惜没有拉上我这几个兵给你垫背?尹剑,你加入共军后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又不是日本鬼子!他们都曾经是你的兄弟同袍!”
尹剑愣了一下,蓦然间泪如雨下。本来他一直强自掩示着自己的心虚,作出坚强的模样,陈大兴这一声兄弟同袍,猝然勾起了他尘封已久的往事。他想起了当年打鬼子的时候,想起了那些被他当成、同时也把他当作兄弟同袍的战友,那些已然逝去的生命一个个地又鲜活地印在他的眼前:有天真无邪的赵二狗,有忠厚老实的甘良;有英勇钢猛的刘小虎,还有坏水不断的常立强……,这些人一个个地远离大家而去,却又一个个得活在大家的心中,他们死得其所,死得壮烈!而自己,早知道是这种结果,还不如当年就牺牲在抗日杀敌的战场之上!
那两个兵很快就找来了一个担架,陈大兴亲自指挥着人把尹剑抬到了担架之上,再怎么说尹剑也是共军的一个团长,这个级别在共军的俘虏当中已然不低了,必须要好生地对待。便是出于往日的情谊之上,此时看到尹剑如此模样,陈大兴的心里也十分得不好受,一个活泼健康的人,就这样在内战的硝烟中失去了一条腿,而很可能还会失去生命,这对当初独立营的所有同袍们来说,都是一件几乎无法承受的打击,同时也是一个十分惨痛的教训。他还不知道张贤再一次见到尹剑之后,又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
张义终于悠悠地从昏睡中醒来,他这一觉一直睡了一整天,把好几天的疲倦全部集中到了这一天来,这一觉对他来说还是被动的。
他很快就发觉了自己的处境,也很快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摸了摸漆黑一团的四周,却是一手的泥,站起来时头顶到了上面的木板。他推开了上面的木板,终于看到了一丝的亮光,外面却是一片得静寂,他侧目倾听着,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有任何异响,这才小心地拨开了上面的柴草,从地窑中钻了出来。看到满天的星斗,他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来。
看来,敌人是已然退去了,只是这片已经成为废墟的村庄里,不知道是不是还掩藏着什么危险。
张义小心翼翼地凭着记忆往回找去,在穿过了两道残破的院落之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藏住团长尹剑的地方,可是当他跑进屋里,翻开那些杂乱的柴禾,什么也没有找到的时候,不由得马上心慌了起来。这间屋子此时的顶子已然没了,月光可以直泻而下,让他看清楚四面的轮廓。
“是不是时间太长了?尹团长爬到外面去了?”张义想着,出了这个屋子,紧张地在四下里寻找着,虽然心中隐隐感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却如何也不愿意往最坏的地方想。正在火急火燎之时,猛地脚下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他险些摔倒。等他看清楚脚下,却是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是两条腿,自然不会是尹剑。
张义正想走开,却听到这个尸体忽然传出了一声呻吟,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再俯下耳朵,贴到这个人的脸上,果然听到了微弱的喘息之声。
“她还活着!”张义马上坐到地上,抱起了这个人的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立即认出了这个人来,尽然是自己团里的卫生员徐小曼。
“小曼!”他轻呼着,从身上解下了一个军用水壶,摇了摇,还好,里面还有水,当下毫不犹豫地打开来,对着她的嘴灌了一口,却没有灌进去。当下想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嘴对准了她的嘴,作起了人工呼吸。
良久之后,徐小曼这才悠悠地醒来。
徐小曼在翻过那堵墙之后,还是没有能够逃离危险,被从另一个方向来的国军士兵打了一枪,正打中了她的胸口,她立即倒在了地上。那个国军士兵过来查看了一番,以为她是死了,便走开了。而在徐小曼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尹剑被敌人抓走。她到底是学过医的,对自己的伤口作了处理后,强自走了几步,再一次昏倒了下去,直到被张义发现。
当从徐小曼的口中得知尹剑被俘的消息之后,张义便如同被雷击中了一样,呆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