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刘兴华带着自己的这个团和二十九旅的那个营已经来到了柳林车站,此时,这个车站还在解放军的控制之中,二十八旅落在最后面的八十四团一见最后的部队已经过了铁路,便立即撤队西去,追赶自己的大部队了。
但是,西面的枪炮之声却陡然猛烈起来,显然那个方向上正在发生着十分激烈的战斗。
天空中再一次飘起了雨丝,刚刚停歇了一天的雨再一次降临,越下越大了起来。这南方的鬼天气,便是在冬天里也在下雨,这令那些从北方来的战士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更加不能适应的却是这冬雨中的寒冷,虽不如北方冬天的气温更低,这份潮湿却让人难以忍受,许多的人的身上生了冻疮,有些人在北方也没有过这种体验。
雨中,刘兴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毕竟自己的身后还有一支强大的国军追兵,西面的战斗枪炮声越来越响,他此时十分担心是八十九团与第十纵队的直属卫生部,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了敌人的埋伏圈里,真要是那样的话,形势就会更加恶化起来。
“刘司令,我们也快快行动吧!”二十九旅的那个杨营长来到了刘兴华的身边,焦急地催促着。
但是在这个时候,刘兴华反倒平静了下来,前面一团得迷雾,这片纷乱的战场此时也没有了一个准确的信息,所有的部队联络都已然中断,要靠的还是用最原始的人员来回往复传达,在此之前,他已经派出了侦察连,但是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得到这个连的消息。
“再等一等!”他对着杨营长道。
“不能再等了,再等天就要亮了,我们后面的敌人就要过来了!”杨营长提醒着他。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了一个营守在石板滩那边的谷口,敌人从九里关那边过来,怎么都要过那里的,等他们到了石板滩我们再走也不迟!”
“我只是担心我们会跟不上大部队!”杨营长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安。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问道:“此刻,你知道我们的大部队在哪个里吗?”
杨营长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刘兴华耐心地告诫着他:“前面就是敌人的包围圈,很难说我们的部队已经脱险,这个时候我们再没头没脑地跟过去,说不定也会陷进其中。我已经派出了侦察连去那个方向探看,再过一会儿就会有消息了。”
这个杨营长只得点了点头。
正在着急的时候,却见到张义气急败坏地骑着马跑了回来,一跳下马便飞奔到了刘兴华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报告着:“司令员……前面都是敌人,八十九团和……和卫生部都已经……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包围里!我们……我们不能往那边走了!”
刘兴华怔了一下,等他缓过劲来,连忙问道:“你见到了八十九团的王团长了吗?”
张义点了点头,道:“见到了!”
刘兴华的面容严肃起来,责问道:“你既然见到了王团长,为什么没有把我的警告告诉他们,还让他们陷入了绝境?”
张义看着刘兴华,显得十分委屈,向他解释着:“我都说了,我都跟那个王团长说了,可是……可是他不听我的,他说他接到了他们王坤司令员的命令,要他们团保护卫生部尽速从西双河与谭家河之间穿过去,还说纵直已经在那边做好了接应!”
刘兴华猛地一挥拳,打在了身边的一棵大柳树上,树上原本还挂着一些枯叶,此时也簌簌而落,树上的几只麻雀也叽喳着飞上了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瞎指挥!”刘兴华终于经不住吼了出来,双眼暴突出来,已然血红。
张义与杨营长都吓了一跳,跟了刘兴华这么多年,张义很少看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
“后来怎么样了?”半天之后,刘兴华才强压着怒火,望着张义问道。
张义道:“这个王团长穿着一双高筒的马靴,很是威武,我听他的警卫员告诉我,他是留过苏联的。但是我跟他说在这个山区里穿着这样的靴子冒雨走路,会摔断腿的,他就不爱听了,便把我打发了回来。”
刘兴华嘟着脸,一直阴沉着,听着张义的话。
张义缓了一下,接着又道:“后来我离开了八十九团,才刚刚出来便看到了四面围上来的敌人,于是我鸣枪示警,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在山上我看到了成千上万的敌人,黑压压的一片扑过来,很快就和八十九团交起火来,卫生部也被敌人包围其中。这个时候敌人也听到了我的枪声,向我追来,所以我只好往回跑来,路上还遇到了二十八旅八十四团的团长,我向他通报了前面的情况,他听说纵直卫生部被围,马上带着人往那个方向去了!我看看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赶紧跑了回来!”
刘兴华的眉头紧锁着,忧心忡忡地道:“只怕八十四团过去也是杯水车薪,起不了什么作用,到时可能还会把自己也白搭了进去!”
杨营长也愣了一下,却问着他:“刘司令,你认为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我们还能怎么办,只好跟着八十四团之后,过去看一下了,如果能够帮得上忙,那就帮;如果已经无能为力了,那就只好钻隙跳出敌人的包围圈!”
张义迟疑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道:“我们也要去敌人的包围圈里吗?”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却悠悠地道:“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处在了敌人的包围圈里,没有回旋的余地!”
杨营长点了点头,张义也默然地点了点头。
※※※
刘兴华的行动命令还没有传达下去,柳林车站东面的石板滩方向已经传来了交火的枪炮之声,一名通讯员跑到了刘兴华的面前,向他报告着敌情,九里关整编十一旅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了柳林车站的外围。
没有什么好犹豫了,此时虽然那个派出去的侦察连还没有回来,但是战情却已经迫在眉前了。当下,刘兴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马上撤出柳林车站,向着西面的邓家冲和徐家岭方向退却。
其实,在这个时候,也不能不令他作出如此的选择,那个在石板滩卡住谷口的战斗营,没有能够抵挡住整编十一旅疯狂地进攻,已然丢弃了阵地,败退了下来。
刘兴华的行动十分迅速,毕竟是游击队出身,又对这边的地形很是熟悉,他们很快地越过了平汉铁路,向西面的山坡退去。
路上,一营长尹剑从后面赶了过来,对于向西退却很不理解,问着刘兴华:“司令员,我们为什么要向敌人的包围圈里走呢?那里是死地!”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刚刚收为旗下的原国军营长很是欣赏,在这个时候,他的这个决定其实也是一场豪赌,当下向他做着解释:“尹营长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西边虽然有敌人的埋伏圈,但是我们还有几支部队被困其中,如果我们能够救出一支的话,就是我们的胜利!”
尹剑却摇了摇头,十分担忧地道:“我们这个团比不了十纵,无论从作战能力和武器装备上都无法与他们相比,我们这么过去根本就是白白送死!”
“如果不向西,难道还有更好的去处吗?”刘兴华反问着他。
尹剑一时语塞,的确,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当先的选择是要躲避张贤十一旅的锋芒,驻守柳林车站,是他们这一个团根本无法做到的,不能以卵击石。再说,就算是守在柳林,也处于敌人的四面围困之中,根本没有出路。
看了看尹剑发愣地样子,刘兴华同时又告诉他:“其实,我们往西来,看似自投罗网,但是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的这片战场之上,各部队混杂一处,有我们的友军,也有敌人的部队,这其实就是一个混水摸鱼的时候,只要把水搅浑了,我们就有冲出去的希望!”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解释,尹剑这才明白过来,但是他也非常清楚,刘司令说得如此轻松,真得要想在敌人的包围圈里横冲直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需要这个指挥员超人的胆识以及入微的细心。
※※※
张贤没有想到如此轻易地便攻占了柳林车站,不过来到了这里,他也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个刘兴华并不是傻子,如果真得死守柳林,那无疑是自寻死路。这个时候,作为整编十一师右路的第十八旅也从柳林东北方向的朱堂附近开了过来,离着柳林并不远了。
当张贤攻占柳林后,马上发电给师长胡从俊,向他报告了这边的情况,除了发现有一股共军向西面的谭家河与西双河之间投去外,并没有再发现其他的共军,同时请示是否要追击那股共军。
胡从俊的电令很快就拍了过来,依然是要他驻守柳林,再没有其他的指示。
此时,在柳林以西的战场之上,尚有第十纵队四个团及卫生部等上万人,其中处于平汉铁路与信阳到平靖关公路之间狭小地带的就是两个团及一个卫生部的几千人,这部分已然处在了与整编二十师的交火中,实际上是被包围了起来。
对于王坤所率领的纵直机关及二十八旅的一部,已然在无声无息之中,冲过了整编二十师的包围,进入了一个安全地带,而此时从武胜关赶来的整编第九旅也在向西南方向封堵,只是在这个时候,第十纵队遇到的麻烦,他们也一并得遇到,再加上对此地的地形不熟,在雨雾中行军迷失了方向,行动十分迟缓。汉口指挥部一直严令整编第九旅尽量向西扩展延伸,试图在这天的天黑之前彻底地封堵住这个缺口。
正是因为整编第九旅的行动受阻,倒是让王坤的十纵纵直从这个小小的缺口中得以顺利钻出。
但是,王坤却没有料到,自己要求八十九团护卫直属卫生部迅速跟进的命令,却给后面的部队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八十九团与纵队卫生部在天亮的时候,刚刚越过了平汉铁路,便踏进了整编二十师的埋伏,一进入战场,便马上陷入了敌人的四面围攻之中,战斗打得异常艰难,几千人的队伍转瞬之间便被敌人分割开来,冲得七零八落。那个穿着高筒马靴的八十九团王团长,也在指挥的时候从山上摔了下来,并且摔断了腿,应验了张义的推测,根本无法走路,无奈之中,只能被隐蔽到山中的一个村庄里,而其残部由政委与参谋长继续带领着向西面突围,而在突击的过程中,却是大部分倒在了冰冷的雨水里,几无生者。
当得知八十九团与纵队卫生部被围血战的消息后,已然冲过信阳到平靖关公路的二十八旅再一次返身,杀向正在为获小胜而欢呼的整编二十师的侧后,整编二十师立时陷入了苦战之中,而此时作为二十八旅垫后的八十四团也从铁路东面疾驰而来,对整编二十师进行两面夹击。虽然这个时候作为师长的杨干才,也知道这是解放军在困兽犹斗,还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但是也难免被吓了一跳,急忙向此时已然控制柳林车站的十一旅求援。
当接到杨师长求援来电的时候,已经又到了傍晚时分,徐海波拿着这份电报与参谋长吴华一起望着张贤,在此之前,胡从俊师长已然明令十一旅守在柳林车站,如果西向出击,定然是违背了军令。
“老徐,你马上给杨师长回电,就说我们马上从东面夹击过来,以解他燃眉之急!”张贤这样地告诉着徐海波!
“可是师长那边……”徐海波有些犹豫。
张贤摆了一下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命令着:“然后你再以我的名义,给胡师长发一封电报,告诉他我们十一旅接到杨师长的求援电,不能坐视。另外,在给杨师长回电的时候,让他也向胡师长发电请援!”
徐海波愣了愣,点着头走向报务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