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旅在九里村夜宿,张贤把三十一团放在了东南面紧邻的徐家湾,把三十二团扼守着山路边上的九里村,两个团呈犄角之势,旅部随着三十二团。另一个新兵团三五四团战力不强,所以被留置在了仁和镇。
九里村的警戒任务自然地交给了三十二团的团长熊开平,熊三娃看看张贤这边没有什么事,便一溜烟又跑到了自己大哥那里,兄弟之间自然有许多的话说不完。眼见着夜已经深了,熊三娃也不打算回旅部了,就准备跟着自己的大哥抵脚而眠,忽听得西面村外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响,两个人同时紧张起来,急忙披着衣服奔向西面的警戒哨。
还没有跑到警戒哨的时候,便见到一连一排的康乐班长跑了过来,见到熊开平,连忙向他报告着:“团长,刚才是几个共军的探子在我们周围活动,被我们发现,开了几枪,李副连长怕你担心,所以叫我赶来向你汇报。”
熊开平点了点头,又问着他:“你们的李副连长呢?”
康班长道:“他带着几个人去追那几个共军了!”
熊开平又点了点头,带着他们走进了警戒哨,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的电话打了来,同样是在询问这边的情况。
熊开平如实地回答着。
听完熊开平的报告,张贤不由得有些疑惑,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熊开平道:“老熊呀,赶快去把那个副连长追回来,不要让他去追敌了,在这个深更半夜时,我们对地形又不熟悉,很容易出意外的!”
熊开平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
放下了电话,立即命令着身边的一个传令兵:“你快去叫你们连长马上集合两个排,去把你们的副连长追回来,就说是我说的!”
这个传令兵答应着,飞快地跑了出去。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熊三娃也明白过来,经不住地道:“这可能是敌人想抓一个俘虏,探明我们的情况,所以故意要引诱我们的!”
熊开平点了点头,道:“很可能是这样!”
正说之间,但听到了西面不远处的山岙里又传来了两声枪响。
“不好,李连副他们肯定出事了!”熊三娃不由得叫了起来。
熊开平先是一怔,继而也肯定地点着头,看了看身边的警戒哨里的这一个排的兵,当下命令康乐马上集合起他的这个班,同时作出了决定,要亲自带一个班过去营救。
“哥,你是一团之长,怎么能够去呢?还是我带着去吧!”熊三娃自告奋勇着。
熊开平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同时又有些关心地道:“你可要小心!”
“知道!”熊三娃点着头。
※※※
熊三娃带着一个班的人,蹑影潜踪着向枪声传出的那个方向扑去,他很精,并没有直向那里而去,猜测到如果敌人一旦得手,必定会向南而去,所以带着人直插南面的一个小路口。
冬天的夜格外得寒冷,风从西北方向刮来,刺骨得凉。好在这个时候的国军已经穿着冬装,除了保暖的棉袄之后,每个人都戴着一顶可以裹住脸的军棉帽。尽管如此,迎着正顶的西北风,熊三娃还是觉得浑身仿佛被剥光了一样冰冷。
隐隐地从上面的风中传来了有人说话的轻响,熊三娃示意着大家散开来,躲在小路边的一片茶树丛中埋伏起来。
果然不久,就见到一队影影绰绰的人,约有十几个人的样子,从山岙处向这边走了过来。等到走近了,熊三娃马上紧张起来,他分明听到了一个有人说笑声:“呵呵,熊排长,还真有你的,一下子就抓住了三个舌头!”走在前面的一个人却是用浓厚的四川话的味道应着:“邸班长,咱们还是快些走,还有三个没有抓住,他们一定会跑回去报告的,如果等敌人追过来可就麻烦了!”“是呀!”头一个说话的人答应着,没有再说下去,一行人也加快了脚步。
熊三娃的头忽然就大了起来,这个熊排长的声音是如此得熟悉,便是他闭着眼睛也可以知道这是谁。这正是他的二哥熊二娃!
这一行人已经走了过去,康乐班长数了数,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走在中间还有三个人的双臂是被缚的,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副连长也在其中。
“该打了!”康乐看着这一队人刚刚从自己的面前过去,连忙提醒着身边的熊三娃。
熊三娃蓦然惊醒过来,连忙点了点头。
“打!”康乐当先着放了一枪,走在后面的一个共军立即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前面也响起了枪声,那是康乐这个班在前面的隐藏的人听到了枪响之后,也打了起来。
这一队人没有想到自己会走进敌人的埋伏圈,那个领头的人却也是反应迅速,大吼着:“我们中埋伏了,大家快向四面散开!”这一句话立即点醒了正搞不清情况,还有些不知所措的队员们,纷纷向边上的茶树丛中钻去。而那三个被缚的国军也反应很快,听着枪声,就势便倒在了地上,向着枪响的地方滚去。
熊三娃一直紧盯着那个走在前面高喊的人,见到他也钻进了路边的树丛,当下想了未想,从藏身的所在站将起来,也不顾康班长“喂喂”的喊叫,向着那个人追了过去。
黑夜里,也辨不清方向,而山上的地形却是复杂多变,没有路,只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着,熊三娃如此,前面的人也是如此。熊三娃几次想要举枪,却还是忍住了。
转过了一道坡,前面的人影倏忽已经不见了,熊三娃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一棵大树之下,正在四处寻找之时,蓦然听到身后的风声,他出于本能地往边上一躲,一块山石擦着他的耳边过去,他还来不及细想,一个人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一把将他扑倒在地。多年来的搏杀经验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熊三娃并没有慌张,在被扑倒的瞬间,他也抱住了来人的头。两个人一齐倒在地上,抱在一起沿着倾斜的山势向下滚去,砰的一声撞在一棵松树之上,停了下来,抱在一起的两人也同时撒开了手。
这个人的身手也十分敏捷,不容熊三娃坐起,却是当先着骑在了他的身上,一双大手已然掐住了他的脖子。挣扎中,熊三娃也掐住了这个敌人的脖子,可是凄冷的月光下他也看清了这个人的轮廓,想要喊将出来,却无法摆脱这个人强有力的双手。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如同一头蛮牛一样,猛地将这个敌人从自己的身上掀翻了下去。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个敌人又冲将了过来,就是一个斗士。
“等一下!”熊三娃用四川的乡音大吼了一声。
这个人愣住了。
“你是不是熊二娃?”他再一次问道。
这个人也蓦然清醒过来,却也是如他一般地激动着:“你是熊三娃?”
“我是,你是二哥?”熊三娃答应着,几乎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我是二哥!”熊二娃也兴奋起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熊三娃,借着昏暗的月光想要看清熊三娃的脸。“真的是你,三娃!”说着,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
熊三娃也抱住了他,却有些泣不成声:“二哥,真得是你呀!……”
这一刻,两个人都忘记了刚才还生死相搏,把对方当成敌人。
“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熊三娃当先着反应过来,挣出了熊二娃的怀抱。
“你怎么也会在这里?”熊二娃也经不住地问着,可是刚刚问出口,便又恍然大悟:“对了,我都忘记了,你是整编十一师的人!”
“是呀!”熊三娃回答着,依稀记起了前一年看到熊二娃时的情景,那一次熊二娃陪着他们的父亲熊卓然穿越一一八旅的封锁哨,还是他把这两个人放上了山去,他也为此把靠着自己从战场上打拼而挣来的军职与官职丢了个精光,成了一个大头兵;若不是当初张贤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放过了他一回,只怕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被枪毙了。
“我如今是解放军的排长!”熊二娃毫不隐瞒,同时还告诉他:“我已经有了一个大名字,叫做熊革命!呵呵,是我自己起的!”
熊三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才想起来,他的这个二哥此时已经是自己的敌人了。
“老三呀,快跟我走吧!”熊革命这样的劝告着自己的弟弟:“解放军才是我们穷人的部队,别再当蒋匪兵了!”
熊三娃已经不快了起来,正经地道:“二哥,你说得是什么话?我才不去当赤匪呢?你忘记了咱娘是怎么死的了?”
“咱娘是王保长害死的,我已经报了仇,杀了王保长的一家!”熊革命告诉他。
熊三娃却摇了摇头,道:“王保长的确该死,但是大哥说得对,是赤匪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要是不闹赤匪,爹就不会跟着赤匪走,我们家也不会这么惨!”
“大哥?”熊革命愣了一下:“你见到大哥了?”
“是呀!”熊三娃告诉他:“大哥如今是整编十一师的三十二团的团长,他的官可大了,还是个中校。当年打鬼子的时候,他从上海打到了广西,又从广西打到了缅甸,还被保送到了军官学校培训,他是靠自己的战功当上团长的。如今他的大名叫做熊开平,我也有大名,是大哥给起的,叫做熊开明,比你的名字好听多了!”
熊革命怔住了,问道:“你是说如今你跟大哥在一起?”
熊三娃点了点头,同时劝着他:“二哥,你别当赤匪了,跟我去见大哥吧,我们三个兄弟在一起,一家人也就团聚了!”
熊革命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却问着他:“可是爹在这边呀!不行,我要跟着爹!”
熊三娃却是一脸得鄙夷:“他不配当我们的爹,连名字都改了,不叫旺林,叫什么熊卓然?呵呵,我爹是熊旺林,已经死了!”
“可是他没有死呀!”熊革命振振有词。
熊三娃又记起了大哥的话,当下道:“我们的死活他都不管不顾,这跟死了有什么不一样呢?大哥说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肯定是怕别人知道他的以前,或者是他有意要忘记自己的过去。说不定他早就把我们一家人忘记了,在外面重新娶了老婆,生了儿子!”
熊革命愣了愣,不能相信地道:“三娃,你不要乱说,我跟爹这么久,他要是真得又娶了老婆,我怎么没有听他提起过呢?”
熊三娃道:“这事他会跟你说吗?他写信不?”
熊革命点了点头:“我倒是见到他写过信,只是我不认识字,问过他,他说是写给他朋友的!”
“哼!”熊三娃却是一声地冷哼:“他离开家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说给我们写过一封信,看来他对朋友比对我们的爷爷奶奶都还好,这样的人,你要我和大哥去投靠他吗?”
熊革命愣住了,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个三弟很有头脑,并不是象自己这样是个莽夫。
“二哥,跟我去见大哥吧!”熊三娃恳求着他。
熊革命想了一想,还是摇了摇头,坚定地道:“我不愿意再做蒋匪兵了,当年我就被抓走当过蒋匪兵,但是后来又逃了回来,我不想再回到从前。还是当解放军的好,大家团结友爱,谁也不欺负谁。大的道理我讲不来,只是觉得这个部队真是为我们穷人打天下的!”
熊三娃还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却听到有人已经向这边搜索了过来,听那声音人数还不在少数。
“肯定是大哥带着人来了!”熊三娃道。他知道在他带的这个班的后面,熊开平又派出了两个排的兵力,向这边搜索过来。
熊革命却是蓦然惊醒,急急地对着熊三娃道:“老三,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就往边上的树丛中躲去。
“等一下,二哥,你不见一见大哥了吗?”熊三娃在后面喊着。
熊革命迟疑了一下,转过头来,却是对着熊三娃道:“算了,你跟我向大哥问好!”说着,已然投入到了漆黑的树林里。他非常清楚,自己如果真得见到了大哥,只怕再也不能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