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义集与土山集之间并不远,但是中间却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此时正近秋收时节,原野里大片大片的玉米即将成熟,玉米地也由碧绿变得泛黄,但是却成了天然的藏身之所,敌人可能随时从玉米地里钻出来,扑到外围的阵地前。
张贤很是奇怪,在整编十一师刚刚抵达大义集与土山集的时候,共军并没有发动突然袭击,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晚上之后,天刚刚亮,张贤马上便行动起来,命令一一八旅的各营连赶快行动起来,先派出一个营在四周围警戒,然后动员村里的百姓提前收割庄稼,为了当天能够把这片玉米地收完,他还派出两个营的士兵帮助当地的老乡抢收玉米。面对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老百姓也不敢有过多的抱怨,只能听从指挥,想办法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而对于更多的老乡们来说,一听到这里要打仗了,便携家带口的跑到亲戚家里躲避去了。毕竟在这个时候,打仗也已经成了常事,谁也不愿意成为无辜的炮灰。
与此同时,一一八旅剩下的营连加紧时间在集内集外赶修工事,加强各处的阵地。对于张贤来说,有过张凤集一仗的经验,所以布置起来十分得心应手。而鲁西南的各村各镇上,布置与结构基本上大同小异,这个土山集也与张凤集有很多雷同之处,外面也有一道土夯的寨墙,只是与张凤集相比,却又残破了许多,因为曾经遭受到黄河的水淹,所以也只留下了几截断墙,只有北面与东面的寨墙还比较完整,但是也有缺口。
为了加固寨墙,龙天涯命人要把村内的一所祠堂拆除,准备用拆下的砖石来补缺口,但是这个举动立即引来了村里老乡们的强烈反响,这所祠堂是他们的家庙,供奉着他们祖先的牌位,对他们自己来说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然更不允许外人的破坏。龙天涯带着一队国军士兵与村里的村民们对峙起来,气氛极为尴尬,这个时候张贤及时赶到,好说歹说,在向村民保证不再破坏这个祠堂的时候,村民们这才散去。但是,这个片断,却为后来的军民关系笼罩了一层阴影。
没有加固寨墙的物资,这让龙天涯很是恼火,问着张贤:“阿贤呀,你倒是做了好人!”
张贤却道:“老龙呀,这个军民关系我们一定要注意的!这个地方原来是共军的地盘,我们也才收复不久,如果不注意军民关系的话,到时候老百姓自然会倒向共产党那一边,对我们来说,这才是最要命的!”
“说是这么说的好!可是我们外面的防御怎么来做?”龙天涯问着他。
张贤也苦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忽然灵机一动,对着龙天涯道:“那个寨墙我看就随他去吧,缺口也不用再堵。”
“这样怎么来打?”龙天涯有些不解地问道。
张贤笑了一下,道:“围师必阙,这是《孙子兵法》的名训。呵呵,这意思就是说围住四面,留下一面的缺口,一般情况之下,敌人肯定会从这个缺口走。这个寨墙其实也是一样,如果我是进攻的共军,放着这个敞开的缺口不走,而去攻击那些坚固完整的围寨,你说这是不是有些笨蛋呢?”
龙天涯蓦然一愣,这才明白过来,眼睛也放出了光彩来,经不住地道:“你是说把这几个缺口留着,然后我们却在这里暗藏杀机,让敌人从外面打进来的时候,首选从这里突破,然后我们就可以集中火力,聚而歼之?”
张贤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道:“对,就看你怎么来部置了!”
龙天涯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没有想到在他看来的天生不足,却能够在张贤看来变成了先天的陷阱。当下,心中已然有底。
对于外部的围寨,虽然成为一一八旅的布防重点,与往常的防御一样,前面是用将村子四周的树木砍伐后,用所有树枝搭建起来的鹿砦,其后又是一片地雷区,再其后便是寨墙,而在寨墙之后还有围着村子一圈挖出来的壕沟。这些还只是村子外围的防御体系,一旦外围工事被攻破,进入村子里,那就是巷战的开始,在所有的村头路口,一一八旅都建有街垒、地堡,并且暗堡也排布其中,尤其是村边的一些民居,在这个时候也被征用了过来,从上到下建立起一个强大立体的火力网,以阻击敌人的攻入,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大量的杀敌。
在对一一八旅两个战斗团的安排上,张贤与龙天涯也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虽然此时的土山集也有三百多户上千的人口,是附近各村中最大的村落,但是对于拥有八千人的一一八旅来说,还是显得过于窄小了,如果将两个团全部铺在这个小小的村集之中,真要打起来,却又有些施展不开。
张贤将旅部安排在了村子中央的一所青砖老院子里,这里也是整个村子的中心地带,原是一个财主的主宅,在几年前共产党在这个地区建立地方政权的时候,曾经搞过分田地的活动,这家财主害怕被批斗,所以带着财产逃到了省城,便是在国军攻占这一地区后,也没有回来。这是一个深宅大院,围墙也高大结实,比村里的那所祠堂还要坚固,所以自然也成了张贤首选的临时旅部。
整个土山集的战略排布中,张贤以旅部直属部队围护在临时旅部的周围,组成了整个土山集的核心阵地;徐海波的三十三团被安排守卫整个土山集,以防为主,成为核心阵地外围的主要屏障。而李现法的三五二团作为一一八旅的机动部队,被配制在了土山集以东的土地庙地区,这一区域紧挨着土山集,张贤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要时刻保持与大义集方向上与师部的联络,一旦与东面大义集之间被共军穿插过来,把一一八旅分割开来,那么,这个团的任务就是配合大义集方向上的友军,打通道路,突破共军的穿插与分割。
虽然此时的形势十分得紧迫,但是张贤布置起来去井井有条,在龙天涯看来,便是此时天塌了下来,张贤也是这般得从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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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土山集周遭的玉米地便被收割完毕,连玉米秸秆也在国军士兵的帮助下尽数拔除,整个村庄四周霍然开阔了起来。
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一天,又是一个令人提心吊胆的夜晚,虽然百倍的警戒,但是共军还是没有发起进攻,这令张贤十分奇怪。一一八旅从九月二十一日进驻土山集,过了一个二十二日,天亮以后,此时已经到了二十三日,但是一切却平静如初,仿佛什么事都不会再有,仿佛什么也不会发生。
龙天涯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问着张贤:“陈毅是不是对我们整编十一师害怕了?”
张贤摇了摇头,对着他道:“老龙,你不要这么想,在敌人没有撤走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我们千万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共军随时都会对我们发动进攻!”
龙天涯点了点头,却又道:“我当然知道这里的道理,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只是如今这个时候,大家都崩紧了弦,只等着战斗打起来,这仗一天不打,大家就都这么担心一天,难受呀!”
张贤却笑了起来,反问着他:“这样不好吗?这样一来,我们不是有更多的时间来加固我们的阵地?加固我们的工事吗?”
龙天涯又点着头,同时道:“你说得不错呀,只是如果敌人跑了,他们不打了,我们不是白白地忙活了两天吗?”
张贤却道:“要是敌人真得跑了,那么,对于我们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你还真得希望我们被他们敲打吗?呵呵,就算是白忙活两天,如果真是这样的结果,那也不错!”
龙天涯无言以对,张贤说得不错,道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他们虽然不求战,但是也不怕打仗。
也就在这个时候,胡从俊的电话打了过来,却也是如同张贤的所言,要求大家不要放松警惕,因为根据搜索队的侦察,共军并没有撤走,他要求大家随时作好战斗的准备。
听完胡从俊的电话,龙天涯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张贤,由衷地佩服着:“阿贤呀,别人都说你是我们整编十一师真正的第二把手;我看不是!你就是我们整编十一师的第一把手,胡师长和你就是同一个人!”
张贤却是一本正经:“老龙呀,这种话你还是不要乱说,传出去对我的影响不好!”
龙天涯对着张贤作了一个鬼脸,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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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与龙天涯的想法相同,此时的老虎团里,王大虎与雷霆也坐卧不安,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都两天过去了,上峰的战斗命令还没有下达下来。
甘政委反而在这个时候成了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对着两个人劝道:“你们两个人也太着急了,对付整编十一师的三万多人,虽然说我们五个纵队,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是对付胡从俊这个老狐狸,还是要好好的部署一番的。作为上级,他们考虑得肯定不是你们所考虑得这么简单,不仅要想好怎么样把敌人消灭掉,还要想好怎么样来阻止敌人的四面援军赶到,抓紧时间结束战斗;还有,对于我们自己部队的运动,后勤补给,对战局发展的可能变化,以及战后我们的运动方向,等等等等,都要作出详尽的计划与安排,必须要做到面面俱到,如果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可能就会倒致重大的伤亡,甚至于是灭顶之灾!”
王大虎与雷霆同时点着头,当然知道甘政委所说得不假,雷霆只是有些可惜地道:“老甘呀,其实上面的计划已经算是快的了,我只是担心呀,要是想打胡从俊,就不能给他们一点准备的时间。这一次其实就是一个遭遇战,都两天过去了,我们虽然在调兵遣将,他们何尝不是在运筹帷幄呢?这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巩固阵地了。如果我们发起攻击越靠后,那么相对来说,对我们的压力也就越大,而我们的伤亡也会增加一分!”
王大虎也道:“是呀,战士们都已经在摩拳擦掌,就等着一血南麻之耻了!我真恨不能马上就打过去!”
甘政委却开着玩笑地道:“大虎呀,你可不能够再惹事了,你的处分还没有给你呢,旅长说了,这一次战斗如果我们打好了,那么你就可以将功赎罪;如果还是打不好,那么你这个团长可就当不成了!”
王大虎经甘兴国一提醒,也笑了起来,同时道:“你放心就是了,我们老虎团吃了一次亏,难道还总吃亏呀?这一次,我便是死,也要带着老虎团立个头功,打出我们的真正威风来!”
正说之间,通讯员跑进来报告,告诉王大虎,旅长的电话打来了。
王大虎与甘政委还有雷霆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马上心有灵犀一般,王大虎当先着笑出了声来:“一定是我们团有了任务!”说着,急急地跟着通讯员去接电话了。
看着王大虎如同一个孩子般地跑出去,雷霆开始的时候脸上还绽放着笑容,可是当他看到已然远去的王大虎的身影时,忽然想起了张贤来,从后面看王大虎的背影,几乎与张贤一般无二,这两个人都是同样的音调,都是一般得灿烂,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同乡!雷霆的笑容渐渐凝固起来,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了。
“老雷?有什么心事吗?”甘政委不愧是政工干部,一眼就看出了雷霆的心思。
“哦!没……没什么!”雷霆连忙掩示着,生怕甘兴国查觉到自己不安的内心,转头看向甘政委,随口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的老婆孩子!”
甘政委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的邱萍并没有跟着队伍过来,因为刚刚哺乳,所以组织上把她留在了山东解放区的渤海军区,协助地方军队的工作,开展诉苦三查运动。
“呵呵!”甘兴国走到了雷霆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老雷呀,你的儿子刚刚出生,你就远离了他们,没办法,这是革命的需要!你才新入党,但是必须要有这样的觉悟!”
雷霆点了点头,向他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其实我也已经习惯了!”
“只要我们能够把国民党反动派打倒,那么我们的好日子就一定可以来到,到时候大家都可以回家团圆了,你也可以回去与邱萍和你的儿子团聚!我相信,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甘政委最后这样地劝慰着雷霆。
雷霆默默地点着头,心里暗自惭愧。他当然希望甘政委所说的好日子能够早一日到来,但是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要么是共产党消灭国民党,要么是国民党消灭共产党,此时的中国两党之间,已经是水火不可相融,非要争个高下不可,真要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可能要到猴年马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