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南麻师部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当看到两只眼圈发黑的张贤时,胡从俊忍不住有些心痛起来,这原是整编十一师里最英俊的青年,这个时候看去却成了一个鬼样。
“师长,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了?”不等胡从俊开口,张贤当先地问了起来。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心地道:“阿贤呀,是不是又一夜未眠呀?看你的样子,这么得疲惫不堪!”
张贤一声地苦笑,道:“也合了一会儿眼,只是如今仗打成这个样子,我也睡不着呀。呵呵,师长,你也是一夜未眠吧?看你的眼圈也黑了!”
旁边的张副师长点着,道:“是呀,胡师长也是一夜没有睡,大家都是一样,我也是如此,唉,就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呀!”
的确,在这个时候,任谁都无法入睡的,危险时时刻刻地存在着,这就是在走钢丝,可能一不注意就会从高高的顶端摔将下来。
胡从俊摆了摆手,此时整编十一师的所有参谋人员都已经到场,显然,他是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也难怪会如此急急地把张贤从历山叫了回来。
“阿贤呀,这个时候大家也就只好打起些精神来了,如今已经到了我们整编十一师的生死关头,我把大家招集在这里,就是为了计划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胡从俊对着张贤说着。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整编十一师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见到大家都已然正襟危坐,胡从俊这才清了清嗓子,声音十分得混浊,但是大家也都听得清楚:“诸位,今天把大家招集起来,实在是迫不得已。从十七日夜里共军对我们发动进攻开始,到今天已经是二十一日了,这三天四夜里,各旅各团打得都非常得好,只是在这里我不得不对大家说明,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弹药已经用尽,如果今天敌人再这么攻上一天,那么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有的人都面容严肃起来,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惶惑之色。
因为十一旅是卫戍南麻,所以旅长杨涛在这个时候也被叫到了师部来,当下杨旅长站了起来,对着胡从俊道:“师座,我们十一旅还可以支持一天的!”
胡从俊摆了摆手,苦笑道:“便是你们十一旅能够支持,可是十八旅与一一八旅却已经无法支持了,我们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是一个整体,假如那两个旅真得无弹药可用,也只能是等着全军覆没了!”
听到师长如此得哀叹,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起来,一时间,整个会场中寂静无声,便是连人咳嗽一声都显得如此得引人注目。
张副师长就是如此得轻咳了一声,所有的目光却集中到了他那里。张副师长显得有些尴尬,当下干脆清了清嗓子,对着大家道:“今天胡师长召集大家来的目的,其实就是要大家集思广益,找到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我们绝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胡从俊点了点头,他的目的确实就是这个。
又经过了一段空白,其实也就是不到十分钟,只是在这段无声的时间里,却又显得如此得漫长,仿佛是过了整整的一年!
胡从俊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逡巡着,大家都躲避着他的追问,在这个时候,的确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关头,虽然所有的人都在冥思苦想之中,但是却没有人敢莽撞地提出一个能够致胜的办法。
胡从俊的目光停留在张贤的脸上,两个人四目交视着,张贤也是一脸得无奈,此时对于没有弹药的整编十一师来说,就是应了那一句老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杨涛旅长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当先着发出声来:“我想……”他的话没有说完,就看了看大家,见到所有的人把目光投了过来,他的眼睛却又盯在了桌面上,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我们如此这么难过,共军也应该是不好过的!”
“是呀!”张副师长也表示同意。
“师座!”张贤接过了话头来,问道:“此时我们的援军都到了哪里?”
一听提到了缓军,胡从俊却有一些指气愤,恨恨地道:“前天黄伯韬便带着两个整编师到了中马头崮附近,可是两天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能够打过来!哼,我只怕这个黄中将又要象孟良崮去救张林福那样来救我们!”
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大家都不由得气愤起来。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着胡从俊道:“师长,你也不要太责怪黄将军,我想如此便是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耍滑头的,委员长定然是拿着鞭子在他后面赶着呢!”
他这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起来,整个会长之上的气氛立时轻松了许多。
张贤又道:“黄将军所带的南面两个整编师之所有还没有突入到沂河,我想还是因为共军的阻击十分成功,这是他们的长项。不过,中马头崮已经离得我们不远了!”
“是呀!”胡从俊也点着头,同时道:“虽说如此,但是在他们没有到达沂河之前,这对我们来说终究还是画饼充饥,不能全部寄托到他们那里!”
“师座说得是!”大家都异口同声着。
“师座,我想我们不如放弃南麻,整军向南突围,与黄将军他们会合!”杨涛旅长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也赞成突围!”张副师长也随声附和着。
“是,我也觉得此时是应该突围的时候了!”“我也是!”“我也这么认为!”“……”许多的人都纷纷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一时间竟然占了大多数。
胡从俊却是紧锁着眉头,他显然对这个主意有些怀疑。
“我不同意突围!”张贤突然站了起来,声音放得老大。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盯视着张贤,整个会场上立即又安静了下来。
听到张贤发表反动意见,胡从俊却是长出了一口气。想来,他也是不同意突围的,这个时候,却问着道:“好,张贤,说说你的理由!”
张贤点了点头,也清了清自己的喉咙,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在上火之中,他的嗓子也如同哽了东西一样,又干又刺又痒。在咽下了一口唾液之后,他才道:“我想这些日子来,大家为了守住南麻没有少费心血,无论是战前构筑工事,还是战斗中的英勇杀敌,这片土地上已经洒满了我们整编十一师的兄弟们的鲜血,如果突围而去,那么我们当初守这个地方又是为何?这是其一!其二,当初守在这里,是上峰的死令,要我们吸引共军的主力,以达到内外夹击的效果。虽然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开始的时候,战局的变化我们可能随机应变,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也必须要通过徐州方面的首肯,便是要突围,也要去电等待徐州方面的答应。”他说着用眼睛扫了一下众人,又看向胡从俊,胡从俊点了点头。张贤这是想起了当年常德会战的时候,罗达带着人突围出去,最终自己却处境凄凉,他是在为胡从俊着想。见到大家都默不作声,张贤又接着道:“最后我要说明的一点,是我们如果不突围,肯定会有生的机会!而一旦真得去突围的话,那么必死无疑!”
张副师长和杨涛旅长都有些不快,杨旅长问道:“张贤,你这话又是怎么讲?”
张贤道:“其实对于共军来说,此时是巴不得我们突围出去的!我们的防御工事还是相当成功的,他们打了这么多天,也只是拔除了我们一些外围的阵地,而我们的核心阵地,他们根本还没有触及到!”
大家都点了点头,整编十一师的核心阵地自然就是这个南麻城,这么多天打下来,也只是在南麻城的外围打来打去,直到此时,除了偶尔落下来的炮弹,南麻城根本没有经历战火。
胡从俊也不由得开口道:“不错,张贤说得不错!还有一点我要补充。这个时候,我们的整编十一师弟兄们的士气并没有垮掉,如果真得下令突围的话,那其实也就是下令逃跑,作为一个士兵来说,他们会认为我们已经失败,真得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成了溃军之势,不要说士气了,只怕连我们在坐的诸位到时也无法指挥得动这些士兵了!”
胡从俊的话正说中了国军中的一个要害,国军部队正是如此,打得顺的时候还可以冲锋陷阵,官兵们的勇敢不输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军的军队;但是,真得一败下来,却又是溃如决堤之水,到时想拦都拦不住。
“大家还记得当年的鄂西会战吧?”胡从俊向大家提醒着:“我们十一师在石牌打得正凶,吴司令下令让三斗坪的驻军后撤,后来又知道前面已经胜利,再想追回军令的时候,已经拦不住了,只能用机枪扫射来阻击溃军,我可不希望到时候我们整编十一师也成为那个样子!”
听到师长也反对突围,大家便不再强辩,张副师长看着张贤,经不住问道:“张贤呀,你既然也不同意突围,那么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来面对我们师此时的困局吗?”
张贤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胡从俊,问道:“师座,我们其他方向上的援军都到了哪里了?”
胡从俊道:“黄伯韬带的整编二十五师和整编六十四师这两个整编师这个时候离我们最近,已经到达了我们的南面;另外几路援军,也在行进之中,整编第九师此时已经到了石桥,离着南麻东面的悦庄还有二十里地;西南面的整编七十五师已经过了张庄;西面的整编第五师还没有到鲁村;这两方面的援军离得较远,估计没有两天是赶不过来的。北面的整编第八师就更不用想,他们正赶往临朐,离着我们更远!”
张贤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说,最少我们还有三个整编师应该离我们只有不到一天的距离,我想这个时候,正如杨旅长刚才分析得一样,共军的压力比我们大,为什么我们不给他们来一个反守为攻呢?”
众人都不由得一愣,胡从俊也怔了一下,随即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刚才还愁云遍布的会议室里,忽然显现出了几分活跃。
“是呀!”杨旅长首先表示赞同:“我们可以夺回我们已经丢失的阵地,把这些共军赶出去,同时也就是等于加强了自己的防御!”
张贤也点了点头,补充道:“这样还可以为我们争取最大的防守时间,减缓敌人的攻势,同时也为我们的友军争取足够的时间,可以达到一举三得!”
胡从俊也不断地点头。
“可是弹药的问题还是没有办法解决呀!”张副师长依然担心着。
众人刚刚露出的一点欣喜,一听到这话,又不由得黯淡了下去。
张贤却道:“我们空投的弹药虽然不多,如果平摊到两个旅里去,当然也就只能打那么一两个小时。但是我们可以把这些弹药集中起来,也不需要全面的反攻,只要择要点,派出重兵突击抢夺,我想这样就足可以打乱敌人的布署了!”
“是!”胡从俊首先赞成道:“不错,张贤说得不错,我们可以选择东、南、西、北四面哪怕是每个方向只一个阵地作为突破口,就一定可以达到目的的!”他说着,也不等大家反应过来,马上拍下了板去:“我看此事宜早不宜迟!这样好了,我们马上研究一下各个方向上的反击目标,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全面出击!呵呵,这仗打了这么久,也不能总是敌人攻,我们守;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攻一次,让共军来守一守!”
胡从俊当真得是一个十分有头脑的人,平常的时候看着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但是该大胆的时候,却也从不怯懦,计划一旦制定,便立即快刀斩乱麻,马上实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