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和曹爽又回到了沂河的北岸,两个人坐在河岸之上,都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天之后,才缓过劲来。
雷霆望着曹爽,曹爽也回望着他,忽然大声地哈哈笑了起来。就仿佛是如释重负一样。
雷霆的眉头却紧锁着,他的脑子里一直还深刻地印象着张顺与王参谋被水卷走的时候,那脸上所表露出来的惊恐与渴望救援的面孔,这是人之本性;张顺的手都已经触到了他的指尖,他可以感觉得到张顺那时对他的依赖!可是,这点人性的本质却在那一刻,因为政见和目的的不同,而丢失怠尽,如果换上一个陌生的人,对自己伸出求助之手的时候,只怕他也不会这么得绝情!他的心战栗了起来,一种深深的愧疚在噬食着他的身心!
曹爽还在放声大笑着,仿佛为自己的成果而感动兴奋!
雷霆捏起了拳头,猛然击向曹爽的头,这一拳下去打得很重,曹爽猝不及防,被这一拳打中了下巴,整个人摔倒在地。当他再爬起来的时候,看到了雷霆愤怒的脸。
一丝血迹从曹爽的嘴角淌了出来,他抹了抹流出的血,无名的火撞上了顶门,挥起拳头也打了过来,正击在雷霆的胸口。雷霆踉跄着往后退去,后面有一块石头拌了一下,他仰面摔倒。河岸边的泥土还算松软,雷霆并没有摔坏,爬起身来,又挥着拳头打向曹爽。这个时候,曹爽已经有了准备,迎着他的拳头而上,就这样,两个人一来一往地在河边上打起了架来,打到最后,两个人搂抱在一起,都摔倒在地,来回地翻滚着,浑然忘记了此时还是在敌人占领的区域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雷霆再一次把骑在自己身上的曹爽掀翻,骑在了他的身上,手按住了他的双手,这个时候,忽然西边传来了一声炮响,紧接着又是连串的炮声,很显然,那边的战斗又开始了。
这一声炮响,仿佛是一个警钟,将雷霆惊醒了过来,放开了曹爽,一跃而起,靠在了一棵大树之上。
曹爽从地上爬起来,还要过来与雷霆动手,雷霆大叫着:“你停一停,我不跟你打了!”
曹爽愣了一下,却是忿恨异常地道:“你说打就打,你说不打就不打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就算是副团长也太欺负人了!”
“那好,我让你打,我不还手了!”雷霆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一副准备挨揍的样子。
看到雷霆这样,曹爽举起的拳头到了他的面前,却又停在了那里,看着此时已经和自己一样鼻青脸肿的雷霆,犹豫了一下,猛然放了下来,恨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雷霆也坐到了他的身边,听着隆隆的炮声,看着西天那已然沉入山间半边的日头,叹了口气,还是对他道:“对不起,是我不对!我都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曹爽转头白了他一眼,从鼻孔中哼了一声,算是答复。
“走吧!”雷霆站起了身来,同时告诉他:“我们赶快回去吧,再晚天就要黑了,等一会儿还要过敌人的岗哨呢!”
但是曹爽却坐在那里生着闷气,没有动。
雷霆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拉起他来。但是曹爽只看了雷霆一眼,这才站了起来,却没有去拉雷霆的手,把他甩在了一旁。
两个人整理着扯得破烂的国军军服,这才上路,却是绕过高庄,往西北的北峪而去。这个北峪位于付家庄的西南,正处在荆山与燕花寨之间,是一个山间的隘口,只要是过了这个隘口,就可以出了国军的占领区,到达解放军新近夺占的荆山阵地。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打我!”曹爽还在不依不饶地说着,很显然,他对刚才雷霆的动手还在耿耿于怀。
“为什么?”雷霆白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认为我不应该害了张顺和那个王参谋?”曹爽问着。
雷霆老实地点了点头。
“哼!”曹爽从鼻子里又哼出了一声,反问着他:“如果我不把那两个人推下河去,我们如何脱得了身?那个王参谋一旦见到了他们的旅长,汇报了崮山的情况,他们反应过来再换一只能打的作战部队,那么我们对那个阵地就更难打了!”
“你说得不错,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可以用更好的办法来对付,比如说你可以装肚子痛,不跟他们过河,然后抽机会回去回报!”雷霆道,当初他的本意就是这样,向曹爽暗示的也是这个意思,哪想到曹爽却下得如此得黑手。他悲伤地摇了摇头,沉声道:“其实你根本不应该这么残忍!”
“你说我残忍?”曹爽经不住叫了起来,愤怒地道:“我说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呀?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就算是我不害他们,他们一旦到了战场之上,难道会放过你吗?”
雷霆知道曹爽说得不错,在这个战场之上,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祸患,站在这个立场之上,曹爽做得并不为错。可是,如果抛开这一切,只是单单站在一个有良知的人的角度上来看问题,这样做未免是把自己的人性泯灭掉了。战争就是这么得无情,若大家果真讲些人性的话,那么这场内战也就打不起来了!残忍?其实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悲哀!如果他从一开始的时候,自己就处于解放军的队伍里,而不是现在这样从国军中来到解放军里,或许对于曹爽的所作所为还是持肯定的态度的!
见雷霆不再说话,曹爽以为是说中了他的要害,又接着提醒着他道:“雷霆,我知道其实你的心里还在向着这些国民党兵,你就是从他们这里出来的,但是你不要忘记了此刻你是谁,你的立场可不要错了!我可不希望你会是团长担心的那样,成为一个动摇分子!”
雷霆不由得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着他:“王团长是不是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曹爽在说出了那句话后,便有些后悔起来,雷霆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够让他猜出什么来。当下,见到雷霆这么询问自己,只能随口敷衍着:“没……没什么,团长能跟我说些什么呢?他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雷霆却惨淡地一笑,问着他:“好了,你不要跟我掩示了。我知道这次我提出来要到敌人里面来看一看,他就在怀疑我,可能以为我这一出来,就不会回去了,所以把你派来,其实就是让你监视我的,是不是?”
曹爽被他说得面色十分尴尬,却坚决否定着:“你怎么这么胡思乱想的,哪能呢?”
雷霆冷哼了一声,又接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一定交待你,如果我有什么异举的话,让你就地把我干掉,怕我泄漏了你们的军情,是不是?”
曹爽的面色更加难看了起来,连连摇着头,矢口否认,但是他越是这样得表现,越是让雷霆相信这是真的。
见雷霆还是不相信,这才道:“好吧,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团长对你并没有什么,只是对你有点看法罢了。”
“他有什么看法?”
曹爽这才道:“其实我也知道,在作战指挥上,你看得比我们团长看得远多了,也看得准多了。在这次战斗的部署阶段,其实你就看出了什么来,可是,你就是不说,直到我们老虎团要上了,你才说出来,而我们其他的团都已经就位,许多的团还损失惨重!”
雷霆默然了。的确,在作战的布署之初,他还处于一种十分矛盾的心理,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全力以赴的帮助解放军来取得这次战斗的胜利。对于被围的整编十一师来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整编七十四师,在那一时刻,他忽然对张贤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情谊。但是作为一个解放军的副团长,他又有职务上的责任,所以他才一直在提醒着许光,提醒着王大虎,要他们小心地应对。直到那天,当他站在荆山的战场之上,看到漫山遍野解放军的尸体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是解放军的一员了,而那个场面太令他震憾,太令他惋惜。双方都是中国人,可是在这个时候,战场上根本讲不得一丝一毫的怜悯与私情,哪怕是一点点的失误,换来的都将是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个本来生龙活虎的战士们的性命!
看到雷霆又不说话了,曹爽知道他又被自己言中了,接着又道:“雷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你要知道,做人如果三心二意,见风使舵,反复无常,那么他的下场只能和郝鹏举一样!”
雷霆知道郝鹏举这个人,这是原国军新编第六军的军长,在内战爆发之初,率领着两万多人投靠了陈毅的华东野战军,但是不久后又看国军攻势强大,便再叛回到了国军里,后来在鲁南会战的时候,他那支部队被华东野战军消灭,这个郝将军也成了俘虏,陈毅司令员厌恶他的为人,所以把他就地处决了!
听到曹爽提出郝鹏举来警告自己,雷霆很不高兴,正色地道:“你放心就是了,我雷霆当初在国军里,不敢说是忠心耿耿,但绝对没有丝毫的叛心。如今既然是形势使然,承蒙陈老总看得起我,让我当了这个老虎团的副团长,我这条命已经交给了共产党!我判过一次,如果再反判之心,便是天理也难容了。再说,我的老婆和未出世的孩子还在这边,做人再怎么是故,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见雷霆说得真切,曹爽点着头,却又不解地问道:“那么,刚才我干掉张顺和王参谋,你为什么这么不快,还要打我?”
雷霆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忽然悠悠地对他道:“做人虽然不能三心二意,但是做人更应当厚道!”
曹爽愣了愣,强辩着:“他们是敌人!”
雷霆却摇了摇头,同时告诉他:“不错,他们现在是我们的敌人,但是如果我们把他们俘虏了,说不定他们就能成为我们的战友!”
曹爽又怔了怔,凝视着雷霆,半天之后才问道:“听你的话意,你好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雷霆看着他,点了点头。
“哦?”曹爽马上来了兴趣,问道:“那你快说说看,是什么主意?”
雷霆却是一声长叹,有些可惜地道:“这个主意我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如果按照我的这个主意行事,拿下付家庄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是不是在吹牛呀?”曹爽根本不相信。
雷霆苦笑了一声,告诉他:“我们可以去见一见那个覃旅长,我可以让他相信我们回到解放军里后,能够招呼很多的原国军士兵在老虎团攻打付家庄的时候,投诚过来。如果这个覃旅长同意了,那么我们回去后,就可能利用诈降之计,把我们的同志安排进付家庄来假装投诚,到时候里应外合,那个付家庄便是铁打的也可以唾手可得!”
曹爽的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妙计,不由得也有些后悔起来,连声道:“是呀,你的这条计策的确更加高明,你怎么不早说呢?”他说着,又道:“我看这样好不,我再两个再去高庄,向他们的副官长报告,就说张顺和那个王参谋掉进了河里,你看怎么样?”
雷霆却摇了摇头,道:“哪有那么巧的事?两个人同时掉进河里?那两个人实际上是我们的引路人,他们两个一死,我们再回高庄,定然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到时别说这条计策行不通,到时只怕我们两个也走不脱!”
听雷霆说得很有道理,曹爽也只得作罢。
但是雷霆却也知道,他的这个诈降之计说得这么轻松,若果真得实施起来,却不见得能够成功。覃旅长就是再笨,对于招降解放军士兵的这件事,也肯定不敢隐瞒,定然会向胡从俊作出汇报。而对于胡从俊与张贤这两个思维缜密的人来说,便是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也绝对不会给他里应外合的机会的!这也只是他责怪曹爽行事乖舛的一个理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