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司令员同行很令雷霆拘束,自己毕竟曾经当过国民党,对这个许光也久有闻名,知道他打起仗来是最不要命的。只是曾经的敌人,此时已经成了自己的上司,不是别人在变,而是自己在变。
雨越下越大,眼前的道路此时也看不出路径,倒是变成了一条淌水的小河。开始的时候,许光还是骑着马的,但是雨太大,别说是马,便是连人也看不清前面十米的路,所以此时大家也只好跳下马来,徒步而行。许光身边的一个警卫员劝着:“首长,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先躲躲雨?等雨小些了再走?”
“躲!躲!躲个屁!”许光忍不住骂道:“我们成天的躲着怎么可能打胜仗?命令早已经下达了下去,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刀子也改不了的,我们必须要在天黑之前赶到葛家庄,要不然我这个司令员都没有到,还打个屁!”
雷霆听着许司令员如此满嘴骂阵,知道这是许光心里着急的缘故,偷眼看向那两个警卫员,这两个人肯定都已经习惯了首长的脾气,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那个问话的警卫只是看着雷霆吐了下舌头,眨了下眼睛,便转过了头去。
前面出现了一支部队,走近了才看出来原来是一个运输大队,前面有几五六门马拉着山炮,中间还有许多由当地的老百姓组成的民工,推着小车,车上盖着蓬布,也不知道运得是什么东西。最后面却有一辆驴车,车上也堆得老高,那头驴显得十分吃力,尽管老乡在大声地吆喝着,但是还走得很慢,蓦然间驴车的边的轱辘陷在了泥淖之中,旁边两个战士也不顾浑身的泥水,一边推着那个车轱辘,一边嘿哟嘿哟地喊着口号,但是那个轱辘陷得太深,第一次推起来刚刚要出泥坑的时候,那头驴子却支持不住,往后一退,车轮马上又陷了回去。雷霆紧走几步,挽起了自己雨衣的袖子,帮着堆了起来。
这辆驴车终于从泥坑中被推了出来,雷霆这才注意到这车上的蓬布已经破烂了,露出了车上的箱子,却原来都是炮弹!
“谢谢呀!”一个士兵过来向雷霆表示感谢,雷霆却摇了摇头,客气了一声,心里却觉得有些不舒服。的确,解放军与国军比起来实在是差了许多,如果是国军,便是在这种大雨天里,也会有汽车运输,不可能象这辆驴车一样,让车上的炮弹被雨淋着。这些炮弹就算是运到了前线,只怕也是废铁一堆,根本就用不了的。
“雷霆,你浑身都湿透了!”许光从后面赶了上来,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这样地提醒着他。
“没事!”雷霆整理着自己的雨衣,继续赶路,却又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怎么?你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显然,许光看到了雷霆的摇头。
雷霆叹了一口气,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首长,我觉得在这个大雨天里,只怕这么运到战场上去的弹药,十有八九是湿的,不能用!”
许光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哪能不知道,只是全面进攻的计划已经定在了今天晚上,所有的人员、物资、装备如果不能及时到位,那么早先制定的作战计划就会全部失效,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
“哎,我向陈老总和粟副总提出过延后一天,但是他们不同意呀!”许光也显得有些无奈。
雷霆点了点头,已然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仿佛是要考验他,许光问道:“怎么?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吗?”
雷霆笑了一下,答道:“这一仗在十几天前指挥部就在准备了,原定的计划说变不是那么好变的,各部队已经就位,这还不是主要的,他们可能更担心的是敌人的援军,我们如果晚发起进攻一天,那么我们的阻援部队就要多承受一天的压力,更何况就算是天要下雨,我们的敌人却并没有停步。如果让他们靠拢上来,那么我们所有精心的准备就会前功尽弃。战机不可能始终在我们这一边!”
许光听着点了点头,笑道:“对呀,粟副总司令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没办法,今天晚上的总攻还是要按时进行的!”
雷霆点着头,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首长,听说我们一个团在前天被敌人报销掉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许光怔了一下,马上来的气,怒骂道:“你他娘的是怎么回事?怎么跟老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雷霆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唐突,脸也红了起来,但还是如实地道:“首长,您先不要生气,我是想知道敌人采用的什么战术,我们团肯定也要打这个攻坚,所以知道了可能就可以扬长避短,少犯错误。”
听到雷霆如此一说,许光的怒火也平息了下来,却是叹了一口气,又骂道:“屁!胡从俊有什么好的战术,不过是一堆地堡!”
“地堡?”雷霆愣住了,他马上想起了自己当初在陆大时学过的某个课程。
“是,是地堡!”许光告诉他:“这些胆小鬼们,怕被我们吃掉,所以搞了一堆的地堡,一个围着一个的,还有很多藏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只要等我们的人一突击到那里,他们便四处开火,所以我们的人伤亡很大。”
“为什么不采用单兵爆破呢?”雷霆问道。
“是呀,我们的团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派出爆破手对他们的地堡进行爆破,可是敌人太狡猾了,他们又准备了冷枪手,专门对我们的爆破手打冷枪,真是让我们防不胜防。于是我们的那个团长也把我们的神枪手派出去。哎!……”许光不由得又是一声得长叹,却是无比的惋惜:“那可是我们全纵队第一号的神枪手呀!……”说到这里,已然说不下去了。
“怎么?我们的神枪手怎么了?”雷霆连忙问道。
“石长勇!这是我们整个华东野战军里都可以数一数二的神枪手,当年他还救过我一命呢!”许光说着,已然伤心至极,半天之后才告诉雷霆:“人被抬了下来,我去看了,一颗子弹正击中眉心,从前面一直打穿了,没流多少血,他的眼睛还睁着!”
雷霆的心不由得一震,既然许光说石长勇是解放军中的王牌狙击手,想来他的反应定然非常人所能及的,竟然被人击中眉心,那么那个对手的实力也就可想而知。国军中倒是有几个神枪手赫赫有名,便是他知道的就有五个,而排在第一,连蒋委员长都知道的人只有张贤一个,而此时,张贤正在整编十一师里,除了他还会是谁呢?
※※※
到达葛家庄的时候已近傍晚时分了,雨也小了许多,但还在下着,许光与雷霆不顾浑身的泥水,径直着来到了老虎团设在这里的团指挥部。
刚刚走进去,还没有脱下雨衣,甘政委便认出了来人,经不住叫出了口来:“首长,您怎么来了?”一转脸,看到了脱下雨衣的雷霆,也惊讶地叫了一声:“咦,雷霆,你也到这里来了?”
王大虎正站在桌子旁研究着地图,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了许光,连忙立正敬礼,这才面对雷霆,有些不解地问道:“咦,老雷,你怎么也跑过来了?”
雷霆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着许光。
许光板起了面孔来,却责问着:“王大虎,你这个团长是怎么安排的?让副团长去当后勤主任,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王大虎这才明白过来,与甘兴国对望了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甘兴国笑了一下,走上了前来,对着许光道:“首长,要批评,您就批评我,这是我出的主意?”
雷霆也不由一怔,他还以为是王大虎公报私仇呢。
“为什么?”许光问道。
甘兴国看了雷霆一眼,这才道:“是这样的,邱大姐很快就要临盆了,我们只是担心……”他没有多说下去,但是大家都已经明白。
忽然间,雷霆感觉到了一种特别的温馨,同时也感到了无比的惭愧,他是把别人对他的关怀,当成了别有用心。
“呵呵!是这样呀!”许光笑了起来,拍了拍雷霆的肩膀,道:“雷霆呀,他们说得对呀,你快要当父亲了,怎么也要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吧?战场上的子弹无眼,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就不好说了!”
雷霆有些感动,当即道:“谢谢团长和政委的关心,只是我既然和大家分在了一个团里,那么就应该和大家同甘共苦,没有什么特殊可言。邱萍也会这么想的,所以,团长,还是让我归队吧!”
王大虎看了看甘政委,甘政委又看了看许光,还想要说些什么,雷霆走了过来,却对着他们道:“如今我都过来了,天也快黑了,难道你们还要我冒着雨回去吗?”
甘政委又转头看着王大虎,王大虎只得点了点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道:“老雷呀,那你就留下来吧!”
雷霆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好了,这里没有我什么事了,我还要赶回去呢!”许光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甘政委堵在了门口,笑道:“老首长呀,你可不要走了,怎么也要在我们团吃过饭再走呀,指挥部又不远,就在我们的邻村,吃完饭,这雨也停了,正好走路!”
许光想了下,点头道:“好吧,那就这么办吧!”
饭菜很快地摆了上来,其实与士兵的所吃的一般无二,几个咸菜头,几张煎饼旁边还放着洗尽的大葱,唯一的特殊之处是加了一小盘的大葱炒鸡蛋。
许光一边用煎饼卷着大葱,一边指着王大虎骂道:“你小子怎么搞起特殊化来了?还有鸡蛋吃?”
王大虎有些尴尬,转头看着甘政委。
甘政委笑道:“这是我自己掏钱在老乡那里买的两个鸡蛋,这不?老首长您不是过来了吗!”
许光哈哈笑着,点着头尝了一口,却又招呼着大家:“你们都来尝一尝,炒鸡蛋,呵呵,味道真不错呀!”
大家在招呼声中,一人夹了一筷子,便再也没有人去动,一直到饭吃完了,这盘炒鸡蛋还剩在那里,到最后倒是便宜了门口的那两个警卫员。
吃饭的时候,王大虎也问起了前天的接火之战,毕竟这个时候,他们马上就要面对这些敌人,所以也想从中学到点什么。
许光还在大骂着那个地堡,雷霆在边上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却在不断地盘算着这一仗应该怎么来打。
“对了,雷霆,你对国民党比较了解,你也来说一说他们的这个防御体系是怎么回事?”许光指名地问着他。
雷霆却是一声地苦笑,老实地道:“我想,这一定又是我那个同学跟胡从俊设计出来的!”
“你说得是张贤?”王大虎马上反应了过来。
雷霆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松山战役你们听说过没有?”
王大虎摇了摇头,许光和甘政委却点了点头,甘政委道:“我也只是在报纸上看过,知道最后国民党把东洋鬼子打败了,只是不知道是怎么个过程!”
雷霆不由得长叹一声,对着他们道:“当初在陆大的时候,我和张贤专门研究过松山之战,那场战斗虽然结果是我们中国人胜利了,但是实际上胜的却是他们东洋人!”
“哦?”大家都不由得有些惊讶。
雷霆的声音已经低沉了下来,那是一个并不太远的过去,却是如此得悲惨:“滇西反攻,国军被堵在了怒江边的松山过不去,松山当时只有鬼子两千多人驻守,那个头目是个少佐,叫做金光惠次郎,他在松山防务上经营了两年之久,把整个山都挖空了,到处都是地堡、暗堡,处处都是机关陷阱。其实整个松山就是一个大地堡,尽管天上的飞机、地面的炮火千万遍地轰炸,也没有奈何他们一毫。就这样,一堵就是一百多天,从五月一直打到了九月,国军死伤无计于数,但是始终拿不下来这个关口!”
“鬼子就两千人?”王大虎有些不敢相信。
“是!”雷霆肯定地道。
“那你们有多少人?”王大虎又问着。
“两个集团军,怎么也有十几万人吧!”雷霆回答。
“哼!国民党反动派就是无能没用,这么多人打两千个鬼子都这么久,难怪他们会让鬼子抢了这么多的国土出去!”王大虎恨声地大骂着。
雷霆听到耳朵里,虽说并不舒服,但还是没有反驳,停下筷子,默默地咀嚼着煎饼,浑无滋味。
许光却摆了摆手,又问道:“那么,后来国民党军队又是怎么拿下的松山呢?”
雷霆咽下口中的食物,这才道:“后来李弥将军出了一个主意,从松山的下面挖地道,然后在那里填满炸药,从底下把整个山炸掉!”
“李弥?是不是整编第八师的师长?”甘政委问道。
雷霆点了点头。
许光却不停地点着头:“嗯,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这挖地道也是要时间的吧?”
“是!”雷霆告诉他:“国军挖了有一个多月吧!”
许光皱起了眉头来,喃喃地道:“时间够长的!”他可能同时是想到了南麻,如果能从底下挖地道来破坏敌人的地堡,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办法,只是这个时候时间紧迫,国民党军队也不可能容许他们有这个挖地道的时间。
“那一战的伤亡各有多少?”甘政委问道。
雷霆道:“报纸上只是说庆贺胜利,却没有提到任何具体的数字,但是我从军委会了解到的,却是一个十分惨痛的数字!”
“到底是多少?”王大虎也不由得追问着。
“十五比一!”雷霆悠悠地说出了口来,心头已然是一片得伤感。
“三万人呀?”王大虎不由得叫了起来。
但是,这个时候,许光与甘政委的心同时都沉入了海底,如果胡从俊当真得把这个南麻建成了一个松山的话,那么自己的部队又将会有多大的伤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