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泰往东便是山峦起伏的山区,其间的路途并不好走,最捷径的一条路是从龙廷镇向东,过四马岭到张庄,在张庄折向北,可以到鲁村与南麻,而悦庄便在南麻的东面。此时,鲁村与南麻这片区域,在抗日战争时期,曾是山东解放区的行政中心。在一九三八年到一九三九年间,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便也驻在鲁村与东里店。一九四四年,共产党在这里建立了沂源县,驻地就在南麻。所以,鲁村、南麻与悦庄的这一片区域,倒是沂蒙山区的一个行政中心,同时也是经济与文化中心。
当整编十一师向鲁村挺进的时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共军的抵抗。走到张庄,天色渐黑了下来,胡从俊命令部队就地宿营,按照以往的惯例,宿营的同时,各部队也同时作好防御工事,以备不测。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遇到共军的偷袭,却也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几个营队在宿营的时候没觉出什么来,可是天亮前出营活动却接二连三地遭遇了地雷的伏击,十数名士兵丧身在了地雷的爆炸中。不用多想,一定是晚上的时候,共军的游击队在四周密布了地雷,以干扰整编十一师的行进。
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胡从俊与大家分析之后,认为敌人如此行事,定然有其目的所在,只是却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之计却还是要排雷。
“师座,我觉得这可能是敌人的缓兵之计!”张贤这样地提醒着胡从俊。
胡从俊点了点头,问着他:“你是怎么想的?”
张贤道:“我们向东搜索攻击,目标已经很明显。鲁村那边有共军大量的后勤物资,并有军工厂、后方医院,是他们的基地。我想这些东西要转移也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被这点困难所困,必须快速奇袭,这样才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张副师长与几个参谋也同意张贤的看法,认为派出一个旅的兵力突袭鲁村,是一个不错的安排。
但是胡从俊却摇了摇头,对着大家道:“我知道你们所说的可能不假,但是这种突袭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但是也或许孤军深入,被敌人包了饺子!这种危险太大,我宁愿带着大家按部就班地进行,这样稳稳当当,便是遇到了共军的突袭,也不置于有太大的损伤!”
张贤明白,胡从俊是担心失败,当下又建议道:“师座,我觉得还是可行的,虽然敌人的主力部队都在悦庄附近集结,但是此时我们已经从四面包围了上来,他们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之下,定然不敢过早得暴露他们的主力位置。如果我们能够去突袭鲁村,我想定能出其不意,逼迫他们的主力现身,这个时候目标显露出来,也就变成了明面上的战斗,那么这一仗也就简单了许多。”
胡从俊还是摇了摇头,不同意地道:“虽说如此,但是我不希望我们师再变成一个整编七十四师!”
大家都怔了一下,张贤还是不死心地道:“师座如果不放心,那么可以由我带着一一八旅先行探路,你看如何?”
胡从俊考虑了一下,看着张贤,还是摇着头,同时告诉他:“张贤呀,你的提议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风险太大!”
“师座……”张贤差一点叫了起来。
胡从俊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意味深长地道:“好了,张贤,你不要再说了。有一句话我要让你记住,与共军打仗不是跟鬼子打仗,鬼子的战术生硬死板,或者搞个奇袭偷袭得可以成功,而共军却狡诈得多,或许这就是一个陷阱。我们要做的只是谨慎持重,不能按他们的套路出牌。我想,这也是我们整编十一师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的一个原因!”
知道无法说动胡从俊,张贤只好闭上了嘴。
当下,胡从俊传下令去,部队暂时不动,依然在张庄宿营,同时命令各工兵营,携带美军装备的探雷器,将部队宿营地外围的地雷尽数探出,随探随排,以避免更大的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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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统一共产党领导的各部队名称,与国民党所领导的国军形成鲜明对比,在停战协定破裂之后,共产党军队曾将八路军、新四军的称号统一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与解放区这一名词的出处一致。但是由于各地的战事的发展,这种统一的称号并没有完全推广下去,所有各地方还是有各地方的叫法,比如东北就叫做东北民主联军。二月的时候,中共中央将解放军这一称呼正式作为了其所领导的军队的统称,并且成立解放军总部,此时朱德为解放军总司令,彭德怀为副总司令。另外,共产党军事组织里,以毛泽东为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负责领导全国的军队,刘少奇为总政治部主任。到了七月,共产党所领导的各部队也相继地统一在了“人民解放军”这个称呼之下。
此时的解放军下属主要有四方面的主力部队,即东北民主联军,华东野战军、晋冀鲁豫野战军和西北野战军。
对于这个时候的中共中央来说,此时的处境也十分坚难,延安已经被国军占领,中央虽然还在陕北,却一直在与胡宗南的部队周旋之中。按照当前的这种情况,如果解放军不能有效地调动胡宗南的军队,打开陕北的局面,那么中共中央在陕北肯定占不住脚,其结果是两个月后,胡宗南的军队也会被东调,用来围攻华东野战军与晋冀鲁豫野战军。
六月三十日,刘伯承、邓小平所部的晋冀鲁豫野战军开始强渡黄河,在黄河中下游河南与山东交界处一百五十多公里的河段上由北向南渡河。这是战争的一个转折点,可是身在南京的国府方面还正在讨论是否要颁布正式的“剿共令”。面对刘邓大军的突入鲁西,蒋介石认为这是“刘、邓向北流蹿不成,企图向南夺路!”而身为国防部参谋总长的陈诚也认为“共军刘伯承回蹿鲁西,对战局稍有影响!”倒是此时毫无毫无作战经验的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认为,在这个月圆之夜,共军南渡黄河,绝非是好的兆头。
而刘邓大军十二万多人在渡过黄河后,首先要面对的是由司令长官王敬久所指挥的第二兵团。此时,为了堵塞被刘邓大军扯开的黄河南线防御缺口,国防部紧急做了布署,从豫北调整编三十二、六十七师,从皖西北调整编六十三师一五三旅,从豫皖苏地区调整编五十八师的两个旅,连同鲁西南地区的整编七十师,统一归属从鲁中紧急调来的第二兵团里。王敬久指挥着第二兵团,分两路向着鲁西南的定陶、巨野方向推进。
就在刘邓大军南渡黄河的同时,陈毅、粟裕也收到了毛泽东的电令,在这封电令里,毛泽东一改一个月前要求华野不分兵的决定,命令华东野战军以两到三个纵队出鲁南,先攻费县,再攻邹县、滕县、临城、枣庄,并定下每次歼敌一个旅为目标,以歼敌为主,不以断其接济为主。正是为了这个目标,所以认为华野不应再继续采取集中兵力的方针,而应改取分路出击其远后方的方针。其外出兵两路,或以两纵队出兵鲁南,或以三纵队出兵鲁西,以达到这个目的。
在这个时候,就全国的战场而言,山东依旧是国共两军对峙最为严重的地区,就军事形势来说,华东野战军的压力也是最大的。
接到了这个电令之后,陈毅、粟裕决定把华东野战军分兵三路,其一,由叶飞和陶勇率领一纵与四纵组成左兵团,越过临蒙公路,向鲁南挺进。其二,由陈士榘、唐亮率第三、第八、第十纵队组成右路兵团,向鲁西的泰安、大汶口方向挺进,配合刘邓大军的南下。其三,陈毅与粟裕直接指挥第二、第六、第七、第九纵队和特种兵纵队在敌人合围的内线,以少部份兵力与北犯之敌接触,主力伺机而动。此项作战部署于七月一日完成并开始执行。
七月分兵,虽然是为了配合刘邓大军的行动,但是却将华东野战军一个整体分割了开来,为其后华东野战军一系列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左路兵团南攻费县,枣庄和峄县,打了几天几夜,也没有打来这几个县城,而自己却是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其后,左路兵团集合起全部的力量,主攻滕县,但是国军七个整编师已经增援而来,也只能望城兴叹,迅速撤退而去。
右路兵团的任务是攻击济宁和汶上,济宁的守军是整编七十二师,以及整编六十六师和七十师的各一个团,兵力达到了两万以上。这一路兵团在攻城中,由于打巷战的经验不足,连在街道上筑建防御工事都不会,结果伤亡巨大,一战下来,仅三纵便伤亡了三千两百余人。而小小的一个汶上县,十纵连续着攻了六天也没有拿下来。
同样,对于陈毅、粟裕所领导的华东野战军的主力来说,他们马上要面对的,却是一个更加令他们刻骨铭心地方——南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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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编十一师在张庄又驻守了一天,终于将驻地的地雷尽数排完,可是这天晚上,他们却遭到了解放军的袭击。
十一旅负责张庄的东面,在最东面的一座山上驻守了一个警戒部队,并布置了阵地,到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却遭到了一股解放军的夜袭,这支警戒部队幸好及时发现,猛烈地还击起来,因为那个方向上,山的坡度比较陡峭,解放军也只攻到了半山腰处,便在警戒部队的强大火力打击之下,撤退而去。
天亮之后,胡从俊亲自到现场去察看,张贤也跟在他的身后,站在山顶之上,看着东面莽莽的群山,一片的青黑之色。最近处的一座高山,也有四五里地,炊烟从山林中升起,仿佛那边集结了许多的人马,而举起望远镜却又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们已经身处在了共军占领区的腹地,我想昨天我们遇到的可能是他们先头的部队,他们的主力可能就在东面!”杨涛旅长如此猜测着。
胡从俊也点了点头,回身问着张贤:“张贤,你看呢?”
张贤想了一下,道:“杨旅长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不如我们派一个团,对那边作试探的攻击!”
“只是如果共军据守山顶,我们从下攻击,行动困难,这样对我们来说太不利了,只怕伤亡会很大!”杨涛旅长担心地道。
胡从俊想了一下,道:“没事,我去向徐州方面要求飞机增援!”
在盘桓了一日之后,第四天,徐州方面出动了飞机,配合着十一旅的地面部队的三十一团,对着东面的山峦进行了搜索式的攻击。果然,那座山上有解放军的阵地,他们开枪阻击,但是火力并不大。飞机紧跟过来,向着解放军的阵地不停的扫射,并且投下了燃烧弹,火焰立即熊熊燃烧起来,整个山坡上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硝烟。
三十一团终于攻上了山顶,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这个阵地已经人去山空了,刚才还努力阻击的解放军,已然不知去向。
胡从俊还是不放心,命令杨旅长安排部队又向东搜索了十余里路,再没有发现共军丝毫的踪影。面对一无所获地战斗结果,胡从俊最终判定那一夜袭击的共军不过是地方小股的部队,并非其主力,这里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共军的主力部队。
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后悔起来,也许真如张贤所说的,这些共军在这里迟滞整编十一师的行动,可能是另有目的。而整编十一师在张庄这一耽误便是五天。
整编十一师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北面的鲁村了,鲁村离着张庄有四十多里路,但是在山区里行走却也要走上两天。出于谨慎考虑,胡从俊还是先派出了搜索队,前往那个方向侦察,不久,搜索队回来报告,鲁村已经成了一座空城,里面根本就没有共军的影子,据当地的老乡说,两天前,共军就已经撤了个干净,便是那里的军工厂、被服厂、军粮仓库、弹药库等许多工厂与设施也在两天前撤走,不知去向了。
到这个时候,胡从俊更加后悔了,很明显,整编十一师这几天的遭遇,其实是敌人的缓兵之计,目的是为了给鲁村的共军后方转移争取足够的时间。而他们,却白白地在张庄呆了五天。
“师座也不要后悔,这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张贤却劝着胡从俊。
胡从俊还是有些惋惜地道:“要是听了你的建议,说不定我们还真得夺下了他们很多的辎重呢!”
张贤却一笑,告诉他:“这也不尽然,共产党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我们得手,我们没有出动,他们也就没有动;如果我们真要是出动了,他们必定会有另一套方法来对付我们,说不定真如你所担心的那样,会掉进他们的陷阱里。”
胡从俊也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得庆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