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涛与胡从俊都被张贤如此激动的表现惊了一下,都愣愣地望着他。
张贤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当下缓声道:“对不起,我是在说雷霆,这个主意太馊了,虽然想法不错,但是老苏呀,他没有经历过当年的常德之痛,不知道所谓的援军、友军根本就是很难把握的!”
苏正涛当然了解张贤此时的想法,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是呀,在这个方案一提出来的时候,我和参谋长就表示了反对,我们都经过了常德之痛,所以不愿意再来那么一次,这样也太冒险了!”
“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什么没有阻止?”张贤还在埋怨着。
苏正涛却一脸得惭愧,说不出来的一种酸楚。
“那么雷霆提出来的第二个方案又是什么?”胡从俊问道。
苏正涛这才缓了一口气,道:“雷霆提出来的第二个方案就是退守垛庄,他认为垛庄可以作为一个坚韧的据点,便是被敌人四面围困,也可以从容应对,共军对于村镇、城市的攻防战上的经验不足,既然你们整编十一师一个团都可以守住一个村子那么长的时间,那么我们一个整编师守一个镇子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是呀,雷霆的这个方案应该很不错呀,张师长为什么没有采纳呢?”不仅是张贤,便是胡从俊也奇怪地问道。
苏正涛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共军的部队突然从西面的蒙山里面杀了出来,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在那个方向还会有藏兵,我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垛庄被夺占,我们全师的后勤辎重,以及很多的武器弹药都丢在了垛庄,就这样被他们夺了过去。”
张贤摇了摇头,经不住地道:“张师长太大意了,他当初留一个辎重团在那里,肯定没有想到敌人会藏了一支兵在自己的后面。”垛庄的失守,无疑是给整编七十四师的失败敲响了丧钟。
苏正涛也点了点头,对着大家道:“是呀,垛庄失守后,我们已经被敌人四面包围了,只剩下了孤注一掷,所以在这个时候,雷霆所提出来的第一方案又被师长重拾了出来!但是这个时候,却遭到了雷霆的坚决反对!”
“哦?这又是为何?”胡从俊与张贤异口同声地问道。
“雷参谋道,在垛庄没有失守之前,整编七十四师可以用自己为饵,吸引敌之主力出现;因为那个时候还有一条退路,那就是退回垛庄。但是在这个时候,这条退路也已经被堵死了,再以自己为饵的话,那么成功了还好说,一旦失败,那就是全军覆没!另外,即使七十四师可以支持下来,只怕到时也是伤亡惨重,所以他极力地反对!”苏正涛道。
胡从俊与张贤都点了点头,张贤道:“雷霆说得不错!”
苏正涛接着道:“但是张师长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这个时候就是要破釜沉舟,要有与共军拼个鱼死网破的精神,所以他力排众异,坚持着把整编七十四师带上了孟良崮,要凭险据守,并且给汤司令发了一封电报,要汤司令安排外面包围!”
张贤咬紧了牙,这的确是张林福一惯的作风,冲劲十足,视死如归,但是如此刚猛却又值得吗?
胡从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张林福还是太冲动了!”后面还想说些什么,却哽在了那里,没有说出来。
“虽然大家对师长的决定有所怀疑,但是也相信他的话,我们的援军不会坐视整编七十四军被敌人吃掉的,怎么来说,我们在孟良崮据险守个一两天应该没有问题的,有这一两天的时间,我们定然能够转危为安!只有雷霆依然坚决地反对,为此他还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了师长!”
“雷霆又是怎么说的?”张贤关切地问道。
“雷霆说张师长这是在玩火,七十四师虽然能打,如果援军不能及时赶到,一样有灭顶之灾!孟良崮是一个死地,虽然地形险要,但是在没水没粮,弹药再被打光的情况之下,只怕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坐等着被歼。这个时候,必须要考虑七十四师的生存,必须要考虑三万多将士的生命,所以他还是坚持马上突围,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突,以整编七十四师强大的火力和战力,就算是有损失,也肯定可以让绝大部分人冲出去!”
“雷霆的话是对的!”胡从俊也经不住地道。
“可是这个时候,师长心意已决了,尽管雷霆骂他是要以整编七十四师三万将士的生命来冒险,换取他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他还是不为所动,反而恼羞成怒,命人把雷霆关了起来。我们大家也都不敢再说什么,我还是担心地问过师长,如果真如雷霆所说得那样,援军不能及时赶到,我们怎么办?但是张师长说,援军的事不用我们这操这个心,我们只要打好自己的仗,让汤司令去协调友军之事就行了。他还说,便是七十四师被敌人包围了,他就不信蒋委员长会不关心?”
张贤看了看胡从俊,而胡从俊也看了看张贤,蒋主席当然会关心每一个国军部队,尤其是象整编七十四师这样的国军模范,只是身在高位的蒋主席,又如何能有千里眼、顺风耳,来左右徐州前线的那些带兵将军们呢?便是能控制一时,也不可能控制时时呀!
苏正涛丢下了手中已然熄灭的纸烟,还在痛苦地回忆着几天之前。
“第一天晚上的时候,共军便发起了猛攻,整个晚上只听到他们的呐喊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晚上我们的炮火作用不大,也失去了空中的支援,这一夜打下来,我们已经丢掉了边上的两个小山的阵地,虽然大家都很努力,一六九团的高伟团长带着人发动了两次逆袭,都没有能够把那两个阵地夺下来。漫山遍野都是尸体,有我们的,也有敌人的,那一晚上都没有停歇,他们打得很猛,死的人比我们多,但是他们不怕死,一波接着一波,就像是风吹着麦浪一样倒下去,又起来。照明弹一颗接着一颗,却跟不上敌人的冲锋,我们的大炮怒吼着就像是炸雷,却无法将之赶下山去。就这样一直打到了天亮。天亮的时候,他们退了下去,我们也得到了一丝的喘息,但是我们也是死伤枕籍,第一天下来,我们就已经耗费了一半多的弹药。直到这个时候,张师长也急了起来,于是一遍遍地打着电话,发着电报,从上到下,把附近能联络到的部队都联络了一遍,但是结果却是令人无比得失望。黄伯韬的整编二十五师与李天侠的整编八十三师离着我们最近,却左右地推脱,就是不肯救援,尽管师长给汤司令去了多份电报,也无计于事。汤司令说是派了一个副司令过来协调,但是却依然没有效果。到这个时候张师长才想起了雷霆的话来,派人把雷参谋放了出来,可是已经晚了。”他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难道这个时候突围也来不及了吗?”张贤连忙问道。
“来不及了!”苏正涛苦涩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道:“共军一改往常白天退晚上打的惯例,白天也发动起了进攻,而这个时候我们的弹药也快要告罄,孟良崮的阵地又是那么狭长,空军空投下来的物资多半掉到了共军的阵地上,让他们得了去,我们在山上看着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张贤与胡从俊同时点了点头,就算是整编七十四师个个能冲能打,武器也无人能及,如果没有了弹药,也不过废铁一堆,成了累赘。
“我们苦苦地守了三天三夜,除了核心的几个阵地没有丢,其余的阵地都落在了共军的手里,他们把我们也包围在了峰顶之上。第四天一早,便开始猛攻起来。打到快中午的时候,核心阵地便已经被敌人突破了,师长把我们师部的几个人都召集在了一起,当着大家的面后悔当初没有听雷霆的劝告,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大家的心情也沮丧到了极点,张师长说他死也不会作俘虏的,所以把自己的手表和钢笔都摔碎砸烂,然后趁着我们没有注意的时候举枪自裁,但是那一枪却没有把自己打死,他恳求着要雷霆帮着补他一枪,于是,雷霆就给他补了一枪,打在了他的头上……”苏正涛的话越说越轻,说到最后已经没有了声音,只剩下了无声的辍泣。
胡从俊一脸得惨白,在这个时候,他能够理解一个败军之将的悲哀,这让他想起了整编六十九师的戴师长,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如果哪一天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看来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张贤默默地听着,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淌了一脸。
整编七十四师就这么完了!这个在抗战中从淞沪会战,一直打到湘西会战的英雄部队,就这么完蛋了!这是天意呢!还是……
在这一刻,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嗓子已然有些沙哑了起来:“张师长自杀了,那么其他人呢?雷霆呢?高伟怎么样了?”他还在记挂着自己的同学,记挂着自己的同袍兄弟!
苏正涛显然也平静了许多,他和张贤一样,用他那双黑乌乌的脏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才缓声道:“师长一死,整编七十四师也就树倒猢狲散,大家都跑出了山洞,各自逃生。我和雷霆走在了一起,雷霆没有往山下跑,也没有找地方躲起来,而是向着山背后的伤兵营去了。我有些奇怪,但还是跟着他一起过去。这个时候的孟良崮上一片得混乱,共军从前面冲了上来,许多人都跑到了这里。伤兵营里有两千多的伤兵,高伟也受了伤,就在里面,雷霆就是要去找他的,想带着他一起逃走。不一会儿就聚了有六七千人,可是大家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蹿,整个场面混乱不堪,却又没有人能够冲出敌人在后山的关卡,又纷纷掉转头回来。是高伟当先着打了两枪,才让众人平静了下来,然后雷霆站了出来,对大家说他是奉了师长的命令,带着大家突围的,要大家都听他的,不许乱动!”
“这个雷霆也算是个有头脑的人,只是在整编七十师里可惜了!”胡从俊不由得说了一声。
张贤看着他,明白胡师长是什么意思,又问着苏正涛:“后面呢?”
苏正涛道:“当时,大家就都安静了下来,自然所有的人都听了他的话。然后雷霆很快就把这七千多人就地编成了两个团,一个由我带着,一个由高伟带着,会同从师部撤过来的电务班一起转移。因为所有的路口都被共军堵死,所以他认为应该先行隐蔽,带着大家在路边山岙的一处树林中蹲了下来,七千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都十分遵守纪律,就连重伤员也停止了呻吟。共军的部队来回从我们的身边过去了几次,也没有发现我们,当时我想,等到这些共军撤离了战场,我们也就安全了。”
张贤和胡从俊都点了点头,张贤问道:“那么,你们又是怎么被敌人发现的呢?”
苏正涛却是一声得苦笑:“那些共军很快地打扫了战场,并且很快地撤了下去,我以为已经安全了呢,于是让电务员以张师长的名义给友军发电,我们的左面不远处就是整编二十五师,所以我想让他们能够掩护我们一下,另外也怕天黑的时候他们会把我们当成共军产生误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所以怎么也要和他们通个气!”
“嗯!你的这个担忧不无道理!”张贤点着头。
“可是,当我命令电务员发报的时候,雷霆却赶了来,急忙命令电务员停止发报,还把我数落了一通!”
“他一定是怕再一次把共军招来!”仿佛是身临其境,张贤脱口而出。
“是呀!”苏正涛点了点头,同时十分后悔地道:“他的担心确实不错,也就在这时,那些刚刚撤退的共军又返回了战场,他们肯定是探测到了电台的活动,所以很快便发现了我们!唉,都是我的错,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全军覆没!”说到这里,苏正涛显然后悔莫及。
张贤却摇了摇头,安慰着他:“苏大哥,你也不要自责,七千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共军的首脑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能够定下这个计谋来消灭整编七十四师,也就定然知道七十四师的总人数,从打扫战场报上去的数字一统计,你们这七千多人肯定是不可能漏下来的!”
苏正涛想了想,觉得张贤的话说得不错,道理的确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