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战役之后,邱雨青的第五军在北,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在南,继续向东推进,不久,整十一师攻战巨野和嘉祥,夺下了济宁城,直逼津浦线上的兖州;而北面的第五军也一路顺利,攻下了郓城、鄄城等县,刘伯承与邓小平所领导的晋冀鲁豫野战军不得不退出鲁西南的根据地,向西渡过黄河,退入河南的濮阳地区。
邱雨青并没有食言,从第五军中抽调出了一个辎重营,补到了整十一师里,成为新组建的三十二团的一个基础。而此时的三十二团原有的五百多人,再加上第五军转过来的五六百人,已经有一千多人的骨干,新兵的征招也在进行之中,两千的新兵从湖北、河南地区运了过来,便在徐州集结起来,一个崭新的三十二团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有了雏形。
张贤并没有带着三十二团跟随整十一师参加随后对鲁西南地区的清剿,而是带着他的这部分残兵加上从第五军转来的那个营,回到了陇海线上徐州以西的黄口镇,与两千的新兵汇合一处,进行整备,这些新兵要想能够成为战场上真正的战士,最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来培训。
值得欣慰的是三十二团的几个营连级的干部还在,许多人受了伤,在伤情好转之后,陆续归队,这样一来,才使得三十二团的干部骨架得以完整。而第五军中,也有很多伤员被转了过来,邱雨青也难得地大方了一回,让张贤把这些伤员带回徐州,实际上便也等于是把这些伤员交给了张贤来处理。两方面的伤兵加在一起,也有一千多人,只是能够痊愈重上战场的人并不多,但也有四五百人。
让张贤感到惊讶的是,在这第五军的伤员中,还有一个营长,竟然就是莫云天手下的熊开平,那正是熊三娃的大哥。
熊开平的伤势很重,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肺里,根本取不出来。虽然军医费了很大的努力,给他天天在打盘尼西林,他却始终是高烧不退,在张贤接手的时候,他整个人完全是陷入在昏迷之中,持续已经有五天了,大家都觉得他是不行了,甚至于要放弃对他的治疗。但是张贤却坚持要医生想尽办法来救治,直到第七天的时候,熊开平才醒了过来。
在抢救熊开平的日子里,张贤一直瞒着熊三娃,没有让他知道,他十分清楚,这个愣小子一旦知道自己的大哥身处险境,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的喊叫起来,那样一来,只能给大家添乱。直到熊开平脱离了危险期,张贤这才告诉熊三娃这个消息。
熊三娃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相信,但是马上激动起来,果然如张贤所料的一样,发疯似的冲进了后方医院里,便是门口的两个哨兵也没有拦住他,他大喊着:“大哥!大哥!你在哪里?”挨个的病房、挨个的帐篷翻找着,直到张贤紧跟其后,把他制止。
在张贤的安排之下,熊三娃终于和他的大哥熊开平见了面,这一对难兄难弟不由得抱头痛哭起来,从年初武汉分别,到这里再一次相见,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了,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又发生了许多的事,令人痛惜不已。
张贤在旁边劝着熊家兄弟,毕竟熊开平还在治疗之中,他生怕熊三娃会影响他的情绪。但是这个熊三娃就是不懂得体谅人,没说几句话,便说到了父亲与自己的二哥的身上。
“大哥,你知道吗?我见到了爹和二哥!”熊三娃这样地告诉熊开平。
熊开平愣了一下,许多年来,他都已经不记得父亲的样子了,于是连忙问道:“哦?你是在哪里见到他们的?他们怎么样?”
熊三娃回头看了张贤一眼,张贤很是知趣地走了出去,同时也带上了门,病房里就让两兄弟单独谈一谈。
熊三娃这才对着自己的大哥道:“我们师在围攻新四军的时候,二哥和爹都在新四军里,他们已经当了共匪!”说着,便把当初在一一八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他的眼睛都已经红了起来,告诉大哥:“我当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最后还是把他们放了,要不是贤哥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只怕我早就已经被枪毙了!”
出乎熊三娃的意料之外,熊开平听着他的叙述,却非常得平静,直到他把话说完,这点了点头,对着他道:“三娃,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他!”
熊三娃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说得是什么意思。
熊开平微微笑了一下,但是这个笑容却又是如此得牵强与悲伤:“他把名字都改了,哼!熊旺林?熊卓然?旺林多么土气?卓然多么得独树一帜!他把我们的祖宗都给忘记了!这样的父亲还认他做什么?”
熊三娃还是有些不明白,问道:“但他还是我们的父亲呀!”
“是的,我们都是他生的!”熊开平淡淡地道:“但是,他不配做我们的父亲!三娃,你放了他,对他的恩情也算是还了,以后再见到他的时候,不要手软!”
“大哥,你这么恨他吗?”
熊开平点了点头,却还是一脸得淡然:“那个时候你和老二都还小,你才三岁多一点,二娃也就五岁的样子,但是我已经记事了!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阿爷与奶奶都没有把他劝回来,他还是要跟着红匪走,妈带着我去找他,他却把妈推倒在地,还骂妈拖他的后腿,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一队红匪走了!当时,妈摔倒在地,斗笠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我们都被雨淋了一个透。回来后,妈就病倒了,我也发起了烧。阿爷气不过,又冒着雨想去把他追回来,可是却遇上了山洪,被冲进了河里,几天后尸体才被人发现。奶奶看到阿爷尸体的时候,一口气没有上来,也过世了。妈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但是为了我们三个兄弟,她没有改嫁,含辛茹苦地把我们拉扯大,自己却惨遭歼人的毒手。这些年以来,我对父亲这个词陌生已久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十分痛恨红匪,痛恨共产党!”
他的话语很是平静,正是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感到他心中暗藏着的深恨!这种仇恨竟然就是对着他的亲生父亲!
熊三娃无言以对,他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关爱,连父亲长得是什么样子都不记得,虽然长大后听到别人谈起自己的父亲时,也十分痛恨,却远没有自己大哥这样切身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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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过去了,一个新的三十二团终于重建了起来,这还是三千两百人的一个主力团,下辖三个作战营和一个预备营,并配有一个迫击炮连和一个特务连。只不过这个时候的营连长稍有一些变化,原作战主任姚昱成了第一营的营长,他的副手便是原来的连长李文义;第二营的营长依然是白京生,第三营的营长也依然是沙长海。而三十二团的副团长却被任命给了第五军过来的熊开平,这也是一个折中的方案,到底新组建的这个团有一大部分主力是从第五军过来的。熊开平作为副团长,同时还兼任着那个预备营的营长,所谓的预备营,其实都是一些新兵蛋子,从来就没有打过仗。
熊三娃扬眉吐气起来,这个时候他逢人便是吹牛,他的两个哥哥是三十二团的正副团长,而他却仿佛俨然成了三十二团的第三号人物似的。
但是,尽管这个团组建得很是顺利,张贤却十分清楚,这个三十二团已经非昔日的三十二团可比了,真要恢复往日的战力,还要靠他和营连长们百倍的努力。
鲁西南的战事似乎已经平息,第五军紧追着刘伯承的晋冀鲁豫野战军的主力,往河南方面进攻而去,而整十一师就此与第五军分道扬镳。徐州行辕的长官们也知道这两支部队的主将不合,硬扭在一起,终究会产生问题,所以干脆就将之分开来,把整十一师暂时留在了山东。
这正是一个休整的时期,胡从俊带着张贤亲自来了南京一趟,向国防部陈述一旅两团制的弊病,强烈要求恢复往时的三团制编制。
陈诚总参谋长认真地听取了胡从俊等人的意见,果然如张贤所预料的一样,他还是赞成整十一师先行恢复以往的编制,只是新组建三个团却需要时间,最少也在半年的准备。
得到了陈总长的默许,胡从俊当然十分高兴,又派张贤去找联勤总司令郭万活动,以解决新部队的武器装备问题。
张贤不负胡从俊的所望,当真得从郭万那里要来了新部队的部分物资,当然,郭万也只承诺给他们一半的物资,另一半则由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其实是打了一个对折。但是,便是这一半的物资也已经满足了胡从俊的胃口。
刚刚从联勤总部里出来,迎面便开来了一辆美国威利敞篷吉普战车,还没有到近前,上面便有一个人在高声大喊着:“咦,那不是张贤吗?”
张贤愣了一下,转头看去,不由得喜出望外,那个开着车过来的正是自己的陆大同学雷霆!
雷霆开着车子嘎地一声停在了张贤的身边,已然飞快地跳了下来,张着双臂哈哈笑着,向张贤迎来。张贤也笑着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两个同学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果然便是久别重逢的兄弟,一时间都忘记了这是在一条大街之上,引得路上纷纷驻足观望着,不明白面前的这两个军官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表现得如此亲密。
良久之后,两个人才分开,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互相凝望着,哑然失笑。
“走,上我的车吧!”雷霆邀请着。
张贤也不客气,跟着他坐在了车子的副座上。雷霆开着车重新驶入了大街之上。
“是不是到南京来办事的?”雷霆问着他。
“嗯!”张贤点着头,同时也有些不解地问道:“雷大哥,七十四师不是在苏北打仗吗?你怎么还在南京呀?”
雷霆笑了笑,告诉他:“我呀,和你一样,到联勤总部来办点事,张师长这个时候也在南京,要不要去见一见他?”
“好呀!”张贤兴奋地道。他离开七十四军已经一年多了,这个时候的七十四军已经被整编成了整编七十四师,这一次回南京,他就在打听整编七十四师的去向,他还以为这个师还在卫戍南京呢!还想着去找自己的好友故旧叙叙旧情呢,可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整编七十四师已经去了苏北,他除了无限的失望之外,也只能感叹一番。却不料柳暗花明,偏偏又遇上了雷霆。
车子刚刚转到中山路上,便听到了响彻云霄的齐声呼喝:“反对内战!反对饥饿!打倒特务!反对迫害!……”前面的道路也被纷乱的人群截断,一队游行的学生正从这里走过,雷霆只好停下了车来,夹在了围观的群众中间。
“这是怎么回事?”张贤有些不明白,问着身边的雷霆。
雷霆却不以为然地道:“又是学生们在游行,这些学生们总是这样,三天两头的游行示威,喊着口号!呵呵,却如何也传不到总统的耳朵里去!就算是传过去了,又怎么能打动得了总统的决心?”
听着他这好似嘲笑一般的言词,张贤不由得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也跟着同学们在大街上游过行,喊过口号,不过那个时候大家喊的都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曾几何时,变成了反对内战了,学生的运动也紧跟着时局而转变着。
蓦然,张贤在一瞥之间,看到学生队伍前有个人影,那是一个女教师的模样,那张脸孔也就是一晃而过,再转过去看那背影,却又是如此得熟悉,他不由得从车座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你看到谁了?”雷霆经不住问道。
“我怎么看那个女的象是邱萍呀!”张贤用手指着那个人,这样地告诉雷霆。
雷霆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一把把他拉下来坐好,取笑着道:“我看你是眼花了!”
“是吗?”张贤也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花了,用手揉了揉,再往那边看去时,已经失去了那个女教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