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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章 群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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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时候,三十二团发动了第三次的进攻,张贤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进攻了,白天里,由于有炮兵与空军的协同,包围在张凤集外围共军不敢过于张狂地发动进攻,便是有进攻也是零星而微弱的,可是一旦入夜,也就意味着自己支援的断绝,共军定然会对三十二团发动全面的攻击。所以,对于肃清张凤集内部突入之敌,便变得尤为重要了。

这一次,张贤是对王江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他再借敌之顽强的借口来堂塞自己的无能,为了一举突破,他又将自己作预备队的三营最后一个连调了上来,汇同着王江的一营从左,陈大兴的特务连从右,三面齐攻,从中间插入,想要一举打破对手抱成一团的整合体。

炮火首先打响了起来,然后又是猛烈的机枪声、冲锋枪声,以及清脆的步枪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混合在一起,仿佛就是一出热闹的集会。只是这个集会却过于惨痛了,到处都是燃烧的战火,到处都是嘶声的呼喝,喊杀声连成了一片,搅和在一起,也分不出了敌我。双方的人员混战成一团,一边是杀红了眼的国军士兵,一边是誓死自卫的共军士兵,在这片小小的区域里,已然处于了昏天黑地中。

※※※

黄新远也记不起自己冲杀了几个回合了,拼了性命地将闯进屋来的一队国军士兵赶了出去,当他还想着喘口气歇上一会的时候,却从残破的窗棂中看到了院子里的一个人,那个人一闪就隐没了身影,但是他清晰的认出来,这正是当初三十二团里最凶猛的一个连长——陈大兴。

不等他再有反应的时候,一枚手雷当先着被丢进了屋子里,他大叫着:“快趴下!”当先地将身边的警卫员压到了地上,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这间屋子又被炸毁了半边,在籁籁落下的尘土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几个兵倒伏在了血泊里,其中一个人的头已经被炸飞了半边,白色的脑浆子混着红色的血,流了一地。

警卫员抬起头看到了那个死人,不由得大哭了起来,哇哇地想要吐出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一天了,粒米未进,胃里面除了尘埃,只怕剩下的也只有一点的酸水了。

“到那边的屋子里去!”黄新远对着还活着的人命令着,这间屋子里本就是一个十分狭小的空间,刚才还挤了三十多号人,此时也只剩也下十多个,其他的人已经全部牺牲了。

所有的屋子的墙都已经打通,便是旁边的院落,也可以随时方便地进入。黄新远知道这个院落已经没有了守下去的价值,再在这边死守,那将只能是白白地耗尽自己的兵力。

他们刚刚退出这间屋子,又一枚手雷丢了进来,这些美国的手雷威力巨大,比根据地生产的手榴弹不知道要强了几多倍,根本就没有失效的。如果根据地生产的手榴弹,能有一半以上可以爆炸,那么,他们这一仗也不会打得如此艰苦。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响,这幢刚才已然塌下半边的房子,又塌下了另一半。

刚刚踏进这个院子,后面的国军便接踵而至,黄新远只得组织兵力,用自己有限的弹药来阻止对手的进入。

刘青从另一面跑了过来,看着黄新远满面是血,不由得关心地问着:“老黄,你受伤了?”

黄新远怔了一下,这才感觉出了痛来,就在刚才,那枚手雷爆炸的时候,已经有弹片划破了他的头。

“没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黄新远很不在意,顺手把自己的衣服扯下了一条,让刘青帮助裹在头上,阻止那个伤口流血。

“老黄,五十八团和六十二团那边也顶不住了,已经丢了一个院子了,我们已经被敌人挤在了三个院子里,这个院子看这个样子,只怕也保不住了,这样打下去,是不行的呀!”刘青告诉他。

黄新远怔了怔,刘青说得没错,如果等敌人左右的攻击合拢过来,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些人将会被全歼。

“老黄呀,不能再这么打了,这个时候要突围还来得及,过一会儿,那个门口如果被敌人夺下来,我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刘青再一次提醒着黄新远。

黄新远点了点头,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可是,他还是有些犹豫,这么冲出去,虽然损耗肯定少不了,但多多少少总是有生的希望,如果死守在这里,那么当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可是老钱他们呢?”黄新远还是有些担心钱雄风。

刘青却有些无奈,急急地道:“来不及了,通知他们已经来不及了,你要是再不下令,我们也走不了的!”

果然,刘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院子里便响起了战防炮的轰炸声,眼前的那堵矮墙随着炮弹的轰鸣,倒下了一半。敌人的炮火还在轰击着,一发炮弹就落在了他们的附近,那里有一个临时的工事,工事里的两个战士蓦然间便被抛上了天,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成了碎片。

黄新远的心猛然一痛,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传令下去,我们突围!”

刘青的面色一喜,急忙去招呼那些还能行动的五十八团的战士们。

※※※

陈大兴身先士卒着,在炮声一停,便率先冲进了这个院落里,可是令他有些惊讶的是,这个院落里除了累累的死尸,竟然没有抵抗。他生怕会有什么埋伏,随手丢了枚手榴弹,冲进屋去,这才发现,这个屋子的后墙已经被推倒,这个院子里所有被堵住的人都从这段墙洞中逃了出去。

熊三娃也紧跟着钻了进来,他的手里也提着一把冲锋枪,腰里还挂着四五个手雷,看到了面前的景象,马上明白了过来:“大兴哥,他们跑了!”

“是!”陈大兴点着头。

正在思索之时,前面便传来了激烈的枪声,伴随着还有外围用以封锁的机枪响了起来。

“快追!”熊三娃道:“他们肯定是要逃了!”

陈大兴点了点头,当下带着自己的连向着枪响之处奔去,熊三娃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边。本来,熊三娃是陪着张贤的左右,可是看到陈大兴这边打得激烈,也比较顺手,所以好胜心便驱使他向张贤说了一声,便也跟了过来。

一边追,熊三娃一边对着陈大兴道:“大兴哥,刚才在那个院子里,我看到了黄新远,这个狗娘养的一定就在里面!”

陈大兴转头问道:“你真得看清楚了?是他吗?”

熊三娃肯定地点着头:“没错,就是他。刚才我还有一些不敢肯定,现在想来,绝对是他,错不了的!”

“为什么?”

熊三娃道:“这家伙其实就是一个胆小鬼,你看他边上的人打得那么凶,他却把他们丢下来不管,这种事,也只有他这样的人可以做得出来!”

陈大兴却不以为然,对他道:“在这种时候,想要活命的人都会这么做的,你对黄新远的成见太深了!”

熊三娃白了他一眼,悠悠地道:“那么,我们走着瞧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枪响的地方,这里原本有两个班在做好的工事中,架着两挺重机枪对着村内,以防止被反包围在村中的共军逃跑。此时,虽然这两挺重机枪怒吼着不断地吐出火舌,但是却没有阻拦住黄新远所率的五十九团的突围人众,在倒下大片的血肉之躯后,黄新远亲自匍匐而上,用一枚手榴弹炸开了其中的一个阻击工事,然后抢身而上,夺下了那挺重机枪,向着对面的另一挺射击,强大的火力立刻将对方的火力压了下去。

这个突破口一打开,五十九团的战士们便一拥而上,很快就冲过了第一道的关卡。而前面的第二道关卡却更是凶险,那地方正是当初五十九团冲进张凤集时打开的突破口,此时已经被国军三十二团守军重新夺回并封堵出起来,在这里布防的依然是王江所辖下的第一营第一连。

陈大兴和熊三娃带着人刚刚赶到第一道关卡,便遇上了五十九团的阻击,黄新远借助这个夺下来的重机枪火力点,用一个班的兵力便挡住了后面的追兵,自己带着人向更前面的寨墙那边冲锋,他知道,只要是冲过了那道土围寨墙,也便是等于突围成功了。

听着寨墙那边的机枪声再一次响起,陈大兴和熊三娃干干地着急,面前的重机枪本来是为了防堵被围的敌人逃跑,却没有料到会被敌人夺将下来,反倒成了阻止他们追击的屏障。无奈之下,陈大兴只好再一次去拉来张贤分给他的一门战防炮,用炮火将挡在面前的对手火力点轰掉。

这一招果然奏效,只一炮打了下去,那个重机枪火力点便被炸毁,五十九团留下来阻击的这一个班的几名战士,便这样丧身在了炮火之中,便是没有牺牲的,也负了重伤,成了国军的俘虏。

一拿下面前的阵地,陈大兴与熊三娃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土围的寨墙方向,而那边传来的激烈枪声却是时时地揪着他们的心。

可是,当他们跑到寨墙阵地的时候,黄新远已经带着自己的残兵,不顾寨墙上三十二团的强大火力,冒着枪林弹雨,冲了过去,一路上留下了许多横七竖八躺立的尸体,真正能够冲过去的也不过五十九团突围人众的一半。

熊三娃与陈大兴已经抢上了寨墙,熊三娃还在责怪着这个工事里负责的那个连长,认为他没有把敌人全部堵截,放过了一部分就是失职。这个连长却十分委屈,面对逃命而出的这些突然冲锋而来的亡命之徒,他没有丢失掉阵地,反而歼灭了其中的大部,就是他的成功。

正在争论的时候,陈大兴趴在了寨墙之中,对着熊三娃喊着:“三娃,你说得不错,真得是黄新远!”

熊三娃丢下了那个争辩的连长,也趴到了寨墙上,果然看到前面的一群人中,落在最后面的一个人正是黄新远,他刚刚脱离三十二团的有效机枪火力距离,正仓惶地往外跑着。当下,熊三娃从身边的一个士兵手中抢过了一把步枪,瞄准了黄新远的后背,这是三百近四米的距离,又是居高临下,所以他很有信心。“呯”的一声,他开了一枪,便见到了正跑着的黄新远扑身倒地。

“呵呵,我叫你跑!看你跑得快还是我的子弹快!”熊三娃很是得意,骂了一句,转头面对着陈大兴。

陈大兴却是一脸得惨白,黄新远不管怎么说,曾是他的团长,而且对他的确十分关照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黄新远其实就是他的恩人,虽然比不了张贤对他的恩情重,但是就这么看着他倒下去,他的内心却未免有些不安。

那个连长也在一边已然忘记了刚才对熊三娃的不满,堆着笑夸赞着他的枪法。

但是,当熊三娃再转回头来,他不由得皱起了眉来,他的那一枪显然没有打中黄新远的要害,这个时候黄新远又爬了起来,两个战士跑了回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再一次向着外面跑去。

“大兴哥,你来!”熊三娃把枪递到了陈大兴的面前,在三十二团里,如果说团长张贤是枪王,无人能及,那么陈大兴就可以说是第二枪王了,他的枪法之准也是在整编十一师里出了名的,便是平日里自命不凡的熊三娃,虽然嘴里说着不服的话,其实心里面早就认了输。

陈大兴接过了这杆步枪,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在了寨墙之上,举起枪,瞄准了下面逃跑的黄新远,豆大的汗珠已然滚下了他的额头。

“快呀,大兴哥,你再不开枪他就跑了!”熊三娃急急地催促着。

“砰”的一声,陈大兴终于扣动了扳机。

但是,熊三娃看去的时候,黄新远就仿佛是没事人一样,在那两个战士的支架之下,从容地逃走。

他转过脸来,马上看到了陈大兴挂满汗珠的脸,他蓦然明白,不由得恼怒起来:“陈大兴,你是故意要放他走,是不是?”

“我……我……”陈大兴变得结巴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正在这个时候,张贤也走上了这个寨墙,他是听到这边激烈的战斗声,生怕是外围的共军再一次发动了进攻,所以才过来看一看的。

“哥!陈大兴有意放走了黄新远!”一见到张贤,熊三娃马上告起状来。

“我……我没有!”陈大兴委屈得如同是受了气的孩子,险些要哭了出来。

“怎么回事?”张贤问着他们。

熊三娃便将刚才的事情经过讲了出来,最后他道:“平日里,我的枪法都没有他的枪法准,我都能打中黄新远,他也一定可以打中的!”

张贤点了点头,问着陈大兴:“你是不是真得放走黄新远?”

“团长,我没有!”陈大兴辩解着:“我刚才只是心里很乱,静不下来,所以那一枪才打飞了!”

张贤没有再说什么,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没事,大兴,这一仗你已经打得很好了!”

“可是,哥……”熊三娃还想说些什么,张贤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告诉他:“三娃,你怎么能够怀疑大兴呢?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你这么好的运气,你能打得中,别人就不见得能打中,我也是一样!”

熊三娃闭上了嘴,不再答话。

张贤却有感慨,意味深长地道:“其实,人不到生死的关头,是很难明白自己会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的!”

陈大兴与熊三娃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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