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官是警察局里的一个专职的法医,在武汉也算是小有名气,德高望重,每当有重要的案情以及验尸任务的时候,都会找他出来检验。这么多年以来,这个王法医还没有出过差错,所以这一次对马文龙的死亡核实也并没有出张贤的意料之外,还是找得这个王法医。
张贤曾经是武汉警察局的局长,也算是这个王法医的顶头上司,自然对这个人的情况十分了解。这个王法医的儿子一年前得了脑水肿,四处求医问药也无济于事,有人建议让他给儿子去做开颅术,武汉同济医院有一个德国医生可以妙手回春,只是这笔费用极高,终其全部的积蓄,王法医也没有凑足这笔钱,眼见着儿子一天天的萎靡下去,王法医一家都愁眉不展。张贤听说这件事之后,回去与王金娜说了,王金娜一口应允下来,就在张贤调离警察局长之任前,王金娜为他的儿子作了开颅,手术十分成功,他的儿子也因此获救,如今已经在家休养了几个多月了。所以,这个王法医对张贤自然是感激涕零。
王法医提着器具走进刑场的时候,马文龙已经倒在了泡桐树下,他转头望向依然呆立在场中的张贤,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王法医很是明白地微微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要去做些什么,昨天夜里张贤已经亲自找他交待过了。
王法医没有让助手跟过来,他亲自俯下身去,仔细对着马文龙的身体做着检查,在谁也不注意的时候,将一枚药丸塞进了马文龙的嘴中,这是一枚非常珍贵的同仁堂安宫丸,是用来续命的。同时,在检查伤口的时候,他在他的手套上洒了不少的云南白药,在众目睽睽之下,戴着手套去翻看马文龙的伤口,其实是在为他止血。
查看良久之后,王法医站起身来,告诉走过来的吕奎安:“犯人已经就刑,子弹击中了前心,他死了!”说着,装模作样地翻看着马文龙的眼皮,吕奎安看到渐渐收缩的瞳孔,点了点头,举起照相机来回拍了几张相片,便离去了,他可不愿意再去碰一个死人!
吕奎安走到了韩奇和李副官的身边,向他们报告着:“法医已经验过了,张贤的那一枪正中他的前心,他已经死了,你们还要过去看一看吗?”
韩奇侧头看了看李副官,李副官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对着吕奎安道:“既然法医已经看过我,我们就不用过去看了吧?呵呵,张将军果真是神枪呀,果然一枪毙命!”
吕奎安也笑了笑,这才走到张贤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望着这一脸苍白的老乡,劝慰着他道:“老乡呀,别愣着了,一会儿我请你去喝酒,让你消消神。”
张贤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如释重负一般地摇了摇头,告诉他:“算了,我太累了,要回去了!”
吕奎安点了点头,道:“好吧,那就改天吧!”
张贤走到了韩奇和李副官的身边,问着韩奇:“韩大哥,马文龙的尸体你准备怎么处理?是不是要示众呢?”
韩奇怔了一下,摆了摆手,告诉他:“不用了。”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买一口棺材,把他装敛了,然后找一个地方埋了,你看行不?”他这样的问着。
韩奇怔了怔,叹了一口气:“张贤呀,我知道你这个时候心里很不好受,毕竟是相识一场,你想为他收尸,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作人就要这样得在情有义。只是,马文龙的家属早就等在了外面,还是让他们收走吧!”
正说之间,便见到刘之杰带着几个仆人泪流满面的走了进来,他们显然是得到了韩奇的允许。张贤看到刘之杰,故作惊讶,问道:“这不是刘会长吗?怎么?他和马文龙之间……”
韩奇点了点头,告诉他:“他是马文龙的父亲!”
张贤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
韩奇看着刘之杰等人过来,却对着张贤道:“阿贤呀,你还是先走吧,你留在这里,让刘老先生看到了,却是有些尴尬的!”
张贤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
张贤并没有马上离开保密局,他还要等着在韩奇的结具卷宗上签字,也就一小会儿的功夫,韩奇已经和李副官、吕奎安等人也走出了刑场,坐进了车子,这辆轿车载着四个人,后面还跟着刚才护卫的士兵,离开了刑场,开进了保密局的院子里。一路上,尽管时间不短,但是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都心怀着沉重。
张贤只想早早地离开,所以签完字之后便要离去,奈何韩奇与李副官强力挽留,怎么也要大家一起吃过了饭再走,张贤想了一下,这样也好,倒是可以拖住这些特务。吕奎安是个非常精明的特务,如果来了兴趣,想起来要去看马文龙的入葬,那么他费尽的心机就有可能打了水漂。
但是,这一顿饭吃起来,却让张贤感到比过一年还要难熬,他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设计的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便是刚才的那一枪,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得打中了马文龙的心口。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预订的目标,马文龙能否挺上一个小时,也是一个不能确实的因素;而就算是他能挺到,娜娜如今却是怀有身孕,挺着一个大肚子为他去做手术,那种风险更是无可想象。先不说马文龙的这个手术本身就是个未知数,而且其成功的比例并不高,便是娜娜万一没有支撑下来,如果流产了那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他就如同是被针扎了一样,无法静下心来。
看着张贤如坐针毡的样子,吕奎安和韩奇都很奇怪,韩奇问着:“张贤,你有什么心事吗?”
张贤尴尬地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只是今天这心里很不好受,就像是堵住了一样。”
韩奇点了点头,对他道:“老弟呀,想开一点吧,都已经过去了,再去想已然无意了!”
吕奎安也在边上帮衬着道:“是呀,我说老乡,你真要学一学我,看我没有,受了这么多的打击,还活得如此滋润。我算是想明白了,人不过就是如此,走一时就过一时吧!”
张贤看了看他,心里却有些鄙夷,这个吕奎安也只好是一个特务了,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生活的机器,整天都在为破获共产党的地下组织而蹿上跳下,在所有的人眼中,他就是一个冷血的杀手。
李副官也笑了笑,劝慰地道:“张将军也不用烦恼了,这一次你经受住了考验,想来你的任命书马上就会被批复下来,虽说从旅长降到了团长,但还是带兵的,比那些被降为参谋、副官的人强了许多,那些人基本上就没有再升职的希望了。而你却不同,三十二团也算国军的精锐了,你只要好好地过个一年半载的,想来还是可能重新升任旅长的!”他还以为张贤是还是为了降职一事而烦闷呢。
“多谢你的宽慰了!”张贤客气地道。
吕奎安想到了什么,问着这个李副官:“对了,李副官,我听说山东和陕西那边已经打了起来,共产党的部队也不少。我们武汉行营的几个重要的整编师也调往了河南和山东,听说十一师也要调过去,是这样吗?”
李副官看了他一眼,却道:“吕队长呀,这是军事机密,你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吕奎安却是不屑一顾,反而笑了:“军事机密?呵呵,这也算是军事机密?共产党的人都知道了,你还跟我面前装蒜,我真要怀疑我们的国防部里、作战指挥部里就有共产党的间谍,作战计划还没有下达到下面的部队里,可能就已经摆到了毛泽东的桌案上了!”
李副官被这一番抢白,说得也恼了起来,反问着他:“吕队长,你这么说可是要有根据的,不然当心要受军法处治哦!”
吕奎安白了他一眼,道:“平汉路会战,津浦路会战,国军都是整团、整旅,成千上万人地被共军吃掉,我就不相信共军都是神仙,能掐会算。而国军无论从武器和装备上来讲,都比共产党强了许多,跟鬼子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难道我们国军的将领们个个都是废物?”
听他如此一说,李副官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被问在了那里。
张贤连忙解着围道:“吕队长有些偏激了,呵呵,打仗那哪有个准呀,有胜定然有败,有败也定然会有胜的!”
听他如此一说,两个人倒不好再争持下去。
张贤转头问着李副官:“李副官,你也在行营总部里呆了这么久,肯定有所耳闻,十一师是真得要被调往山东吗?”
李副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
就在张贤与韩奇、吕奎安和李副官杯盘狼藉的时候,刘之杰安排着人已经抬着一个棺材上了长江上的一艘船,这艘船要往武昌郊区去的入葬的。但是在船到江中心的时候,对面又过来了一快艇,两船并排地停留了一会儿,又各自分开。快艇急速向西北汉阳方向划来,而刘之杰的船依然向长江下游对岸而去。
往汉阳的船来到了长江北岸的一个偏僻的港汊里,停在了岸边,岸边上已经有一辆封闭的吉普车等在了那里。船刚一靠岸,里面就有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跳上了岸来,飞快地钻进了那辆车中。吉普车的司机马上开动起来,转了一道弯便驶上了鹦鹉大道,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便开进了十八号的大院里,这正是大资本家刘之杰的公馆。
“张义,要我帮忙吗?”那个司机问着车子后面的人,这个人是那个从武昌方向驾船而来的,正是张义。
“不用了!”张义客气地答着,同时不忘记地道:“谢谢你了,三娃哥!”
司机正是熊三娃,他跳下车来,打开了后面的车门,帮助张义背起车中的另一个人,这个人戴着个草帽,遮住了整个脸,从熊三娃的身边过去,却是一身的酒气,显然是喝多了酒。
“我以为贤哥让我接什么人呢,原来是一个酒鬼,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张义,他是谁呀?”熊三娃忍不住问道。
张义回过头来,告诉他:“我大哥没和你说吗?”
“没有!”熊三娃回答着。
“那就等我大哥告诉你吧!”张义背起这个人,迅速地走进了这所冷清的公馆里。
看着张义的身影消失在了屋里,熊三娃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着:“真不知道这两个兄弟在搞些什么。算了,还是去接贤哥吧!”说着,又跳上了车,发动起来,开出了十八号的大院,往汉江车渡码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