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也记不清这已经是他第几次被提审了,但是这一回,他明显得感到了些什么,那个看守带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比早先时对他客气了许多,而且几乎对他是巴结奉承了,他想,这一次他应该就会有结果了,如果这个结果不是太好,那么就一定是太坏!
侦讯室里坐着的还是那几个人,为首的自然是武汉站的站长韩奇,旁边的两个人他也认得,一个是南京那边过来的姓秦的特派员,一个是武汉行辕的政治部主任。吕奎安也在其中,只是他不过是一个打手模样位立其后,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当张贤坐定之后,审讯便正式开始,过堂的话已经说过了多次,所以这一次韩奇倒是开门见山,把一摞卷宗摆在桌面上,旁边的书记官紧张地盯视着张贤,随时准备记录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张贤,这件事情的我们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这应该是对你最后的一次提审,所以希望你能够如实地回答!”韩奇打着官腔,如此这般地对他道。
张贤点了点头,很是诚恳地道:“我对党国的忠贞不二,自然有什么就会说什么的,绝对不敢有所隐瞒!”
三个主审官相视了一下,同时点了点头。
韩奇拿起了手中的一本卷宗,一页页地翻着,同时也在一句句的问着,这些问话其实张贤早已经回答过了,只是这一回应该是一个核实。
“黄新远是由你向胡从俊提议,才当了一一八旅的副旅长,是不是?”韩奇问道。
“是!”张贤回答。
“当时你不知道黄新远是共产党,是不是?”
“是!”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怀疑他了呢?”
张贤抬头看了吕奎安一眼,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韩奇又问了些关于黄新远的问题,其实这些都已经很清晰了,如此问来纯粹就是走一个过场。接着,韩奇又问到了钱雄风的身上,张贤也如实相告。但是随之的问题,却令张贤忐忑不安起来。
“有人告诉我们,一一八旅的防御图是你弟弟张义偷出来的,是这样吗?”韩奇问道。
张贤微微怔了一下,虽然他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词,但在这个时候,还是不由得有些心跳。当下,他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其实那张图是我早就准备出来要做诱饵的,既然你们知道这张图,也定然知道其后发生的事,新四军得到了那张图,所以才会掉进了我早已经布置好的陷阱里,我们才可能活捉到了马文龙。这整个过程就是一个连环计!不错,当时我弟弟张义遭到了钱雄风与黄新远的胁迫,但是他告诉了我,于是我们兄弟定下了这个计策。如果非说是我弟弟偷走了那张图,我也只能承认!”张贤的这番说词,已经通过了田秀秀告之了张义,这里面其实也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虽说与事实有很大的出入,但是那个真实的事实如果张贤不说出来,又有谁人知晓呢?
韩奇点了点头,告诉他:“你的说法与你弟弟张义的说法一致,如果真得是这样,这也算是一条十分奇巧的计谋了。只是我们很想知道,钱雄风与黄新远又是用什么来胁迫你弟弟张义的呢?”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其实韩大哥也应该知道,我弟弟曾经跟着马文龙的新四军混过,那个时候他还小,还是个孩子,可能做过一些糊涂事,说过一些糊涂话。如今,他已经是大人了,在我们国军里也呆了几年,是个少尉排长,他还年青得很,前途无量。只是黄新远与钱雄风总拿着他的过去来要挟他,开始的时候他不敢违拗,怕丢了自己的前程;后来这两个人的要求越来越高,所以我弟弟才不得不将这些告诉了我。”
“是这样呀!”韩奇和另两个判官都点着头,很显然,他们已经审过了张义,根本就知道张义的说词,如今再来询问张贤,无非是要印证一下而已。
张义的问题总算这么糊弄过去了,怎么说这种说词也说得过去的,张贤是长出了一口气,但愿着这里的破绽没有被人发觉。
很显然,面前的这三个审判官并没有对张义的问题深究下去,话题一转,却到了张贤的身上。
“张贤,我们都知道,这次的作战,你非常得努力,虽然你们一一八旅抓住了共军匪首马文龙,但是却因为黄新远与钱雄风的叛乱,使我们的最后的战略功亏一篑,没有能够将他们的部队主力全部围歼。”韩奇这样地告诉他。
“是!我知道!”张贤答着。
“首先,不管是不是胁迫,一一八旅谎报军情,这才会调动整三师,也就给了敌人一个可趁之机,使之从我们的包围中冲了出去,大家近两个月的努力付之东流了,这一条罪过,肯定是要计在你这个旅长的身上!”
张贤点了点头。
“当然了,这是因为你被胁迫了,情有可原。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就是犯了谎报军情之罪,当杀的!”韩奇告诉他。
“嗯!”张贤很是明白。
“其次,你虽然被黄新远等人胁迫,但是在逃脱之后,却没有积极地组织部队,将那伙叛敌追歼,也没有立即向友军通报,这才造成这伙叛敌得已从容逃脱,而且令友军的一个副旅长丧命,这一条罪过,你也是跑不了的!”
张贤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他的心中在此刻已经是万般的后悔了,张慕礼的被害,其实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没有他这个因,也就不会有那个果。当他得知张慕礼身亡的消息之时,那种愧疚之感便一直萦绕着他,再也不能够摆脱。如果说这一次是因为这个,把他枪毙掉,他也毫无怨言。
韩奇看着张贤那双通红的眸子,他也知道张慕礼与张贤是结义的兄弟,张慕礼的遇害,其实对张贤的打击是十分沉重的。
见张贤不作声,韩奇又解释着:“只是当时你逃脱之后,因为附近有战斗发生,没有去追叛敌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而你的旅部在第一时间里向师部作了报告,也不能说没有作为。但是结果如此,还是你这个旅长的责任!”
张贤感激地望着韩奇,知道他又是在为自己开脱。
韩奇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位陪审员,见他们并没有异议,又接着道:“最后一条,这一条是无可质疑的,那就是失察之罪。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黄新远的可疑,却没有顺藤摸瓜,也没有及时上报,这才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张贤点了点头,确实如韩奇说得这样,如果当初他及时报告给胡师长,以胡师长的精明,或许可以在一一八旅搞一个整肃,便是查不出来钱雄风,也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便控制了旅部。这一切都源自自己的大意,也源自自己的轻信。
“好了,张贤,如今你还有什么说词?”最后,韩奇这样地问道。
张贤摇了摇头,沉痛地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不管给我定什么罪,我都能够承受!”
“嗯!张贤,你的态度很好!”韩奇也点着头,旁边的两位陪审员也跟着点了点头。韩奇接着又道:“只是如何给你定罪,还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这还要去看国防部的意见,所以这段时间你还要耐心地等一下,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谢谢!”张贤客气地答着。
※※※
果然如韩奇所言,也就是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张贤的判决书便由南京方面的国防部里下来了。出乎张贤的所料之外,他并没有被开除军籍,也没有被革职,而是降职两级,留用察看。
对于这份过于轻的判决,着实令张贤莫名其妙,原来以为委员长亲自过问,定然会有个严厉的惩罚,却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直到后来听郭万参谋长说起来,张贤才知道其中的原尾。
抗战结束后,军委会作为军事领导机构,已经很不适应时代的发展了,所以在世界的潮流影响之下,为了统领陆海空三军,国防部也就应运而生了。在这一年的六月,国防部正式在南京挂牌,首任国防部长为白崇禧,陈诚任参谋总长,陆军总司令为顾祝同,海军总司令为桂永清,空军总司令为周至柔,联勤总司令为黄镇球。国防部里,虽说部长为首脑,但是由于参谋总长是直接隶属于总统的,实际上已经把部长架空,成为大权独揽的首要。此时的参谋总长正是陈诚,这也正是张贤的真正靠山。
此时的委员长,也就是蒋总统,确实也过问了一一八旅的这个案子,陈总长告诉他,这个旅长就是被国军树为抗日英雄的张贤,已经成了中央军中的一面旗帜。他还翻出了当年的大报小报给他看,如果因为此事把这个旅长拿下马,国军在民众面前树立的英雄就这样倒下去,那也就是等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蒋总统思量了片刻,最后撂下一句话,要陈总长自己看着办吧!
而此时的陈总长,自然是长出了一口气,殊不知胡从俊也好,郭万也好,还有几个他的老下属都在他的耳边不停地为这个张贤求情,搞得他不胜其扰。陈总长当下拿到了总统的圣旨,当然是从轻发落了。
张贤由旅长降了两级,又成了团长,只是却不知道这一回要去哪个团了。但是,他已经灰心至极,准备着找一个机会真得要离开军界,去作一个自由人了。
而张义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毕竟有新四军的背景,所以被革职后开除了军籍,成为了一个老百姓。但是张义也知道,自己能够有如此结果,已经是很值得庆幸了,这其实还是要托自己大哥的面子,如果换了别人,那绝对不可能只是令其退役这么简单了,很有可能的是失掉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