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云天离开之前,张贤又向他打听熊三娃的大哥的消息,可是当说到熊大娃的时候,莫云天却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们两百师里没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姓熊的倒是有两个,一个是我们的师长熊啸山,另一个是我手下的一个营长,叫做熊开平。”
“哦?”张贤道:“熊师长当然不会是熊三娃的大哥,不过,我们能见一见熊营长吗?”
“当然可以!”莫云天点着头。
莫云天派了自己身边的一个传令兵去,不一会儿,便叫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来,当这个人走近的时候,站在张贤身边的熊三娃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他对于自己大哥的记忆也有一些模糊,一时这间却不敢上前去认。
“熊营长,你是四川人吧?”张贤来到了这个熊营长的身边,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少校军官,这样地问着。这个熊营长与熊三娃长得一点儿也不象,远不似熊三娃那样得鲁莽和粗壮,所以令张贤也不敢相信。
熊营长点了点头,却奇怪地看着张贤,不明白这个穿着警察服的人是谁。
“这是我的同学张贤!”莫云天告诉熊营长:“他想找一个家在熊家镇的老兵!”
“熊家镇?”熊营长愣了一下,又问道:“你找这个人做什么?”
张贤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熊三娃:“这是我的兄弟熊三娃,他就是熊家镇的,他大哥据说就在你们你们两百师。”
熊营长愣愣的看着熊三娃,晨曦中,只看到熊三娃一张茫然但却英俊的面孔,他愣了一下,走上了前去,也有些怀疑地问着:“你……你是三娃?”
熊三娃点了点头,同样上下不停地打量对面的这个二百师的营长。
“你真得是三娃呀!”熊营长蓦然认了出来,激动万分,扑将上来,一把搂住了他。
“你……你真得是我的大哥?”熊三娃却有些不敢相信。
“是,我是熊大娃,我爹叫做熊旺林,我家就住在熊家镇的下村!”熊营长快速地说着,更加激动了起来。
“真得是大哥!”熊三娃扑了上去,泪水伴着雨水淌了一脸。
熊营长搂住熊三娃,心里同样得是一片的辛酸与苦辣,这个弟弟在他离家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如此已经长大,都让他认不出来了。
看着熊家兄弟拥抱相认的场景,张贤与莫云天都感动不已,抗战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家庭,妻离子散,天各一方,如果都能象今天这样家人团聚,那也是一种万般的幸福,只是想想这刚刚的团聚却又要马上分开,他们的心中,又有了一份悲凉。
战争眼看着又要爆发,或者已经在爆发之中了,这天下又将有多少的家庭要承受不幸、家人离散之苦呢?
※※※
武汉的局势随着北面鄂豫边即将爆发的国共之战也紧张起来。
当初在抗战胜利之后,国共两党在重庆谈判的时候,就共产党所领导的中原抗日部队如何处置的问题,一直没有商定下来,而在一月十日公布停战令之后,在十四日时,国军占领了豫南的光山县城,共产党对这个严重的形势十分担心,于是在北平的军事调处执行部特派第九执行小组,即汉口执行小组负责制止中原内战。在美国观察员的协调之下,该小组最终在一月二十三日签订了《罗山协议》,以敦促双方的停火。
从过完年的二月二日起,国共两党便就中原的共产党占领区及其所属部队的问题,在汉口举行谈判,而马文龙也就是为个谈判小组的共产党方面的代表之一。
三月份,谈判一直在进行之中,直到三月二十八日,第九执行小组会同三方,飞抵鄂北的应山县,签订了《应山协议》。
这个时候,国军一直占据着非常主动的地位,经过不断的围困与封锁,已经夺得了原属共产党新四军所占领的桐柏山及江汉平原等地区,并成功逼退了鄂东的新四军游击队,使其占领区的面积极剧缩小,只形成了以鄂北大悟县东北宣化店为中心的一小块根据地。
但是,对于一直以武汉及河南中原地区为腹地的国民党来说,这样的结果还是不能够令人安心,只要这里还有一块共产党的根据地,那就有如剑悬头顶、刺芒在背一样,必须要将之赶尽杀绝,方可觉得安全。
于是,在这个既将爆发的战事打响之前,国共双方都在武汉城里展开了谍战,目的无非就是要争取最有利的舆论和先机。
自从张贤接掌武汉的警察局长以来,就一直在为发生在武汉的这些事而操心不止,治安是首当其冲的第一要素,然后就是要保证国共两党外加美国观察员参加的谈判顺利进行,而暗地里更要辅助韩奇的特务们,对共产党在武汉的地下组织进行无情的打击,便是这些事看似简单,其间的复杂程度却着实令人头痛欲裂。共产党会对自己的组织被打击而争取舆论的帮助,毕竟特务的名声不好,所以许多的事特务们做了,还要警察局明里出面来摆平,而面对记者和市民的追问,总是能够把张贤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能用无关痛痒的话来应对一番,这令张贤叫苦不牒,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当这个局长,比他在军队里要难受得多。
与这些有关政治的事情相比,原来让张贤以为最难办的刑事案件却又显得容易了许多。
武汉的治安虽然有了很大的好转,但是刑事案件还是时有发生,便是长江汉水中,总是能够捞上些尸体,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因为多了,所以也就不查。捞上来后,便是由警察局里抽几个人弄到荒山野岭上一埋了事,同时作一个记录,等到哪一天有人来找的时候,翻一翻记录,看看是不是那个要找的人。
吕奎安又来到了张贤的办公室,请求他帮助自己查找一个人,这让张贤有些莫名其妙,照理说,以吕队长的身份,只要是他想要查的人,就不应该查不到,却为何偏偏跑到这里来,向自己求助?
“你要找什么人呀?”张贤奇怪地问着他。
吕奎安沉默了片刻,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下决心,对着他道:“好吧,老乡,我也就不瞒你了,我要找的是我的一个红颜知己,我已经有三天没有看到她了,几乎翻遍了整个武汉市,我也没有找到她!”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汉江渡口见到的那个和他在一起的女子,于是问道:“是那天我见过的女子吗?”
吕奎安点了点头。
张贤想了一下,问着他:“她叫什么?多大年纪?原来住在哪里?做什么的?你跟我说清楚一些,我帮你找!”难怪这个吕队长会找他,原来要找的是他的女友,这种事自然不能让他的手下那些喽啰们参与。
“嗯!”吕奎安点着头,告诉他:“她叫廖娇莲,原来住在汉口租界区的天主教堂附近,她信天主教,就在教会学校里任教,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了。”
张贤写在了纸上,按了下铃,叫过门口的一个警察,把这张纸条递给他,让他马上拿着这个纸条去汉口警察局调查一下这个人。
看着那个警察拿着纸条走了出去,吕奎安很是感激,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问着:“老乡,这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呢?”
“说不好!”张贤只能这样地告诉他:“现在我这个警察局长就是一个擦屁股局长,只能给你们这些特务们擦擦屁股,便是你们的人去大烟馆抽鸦片,我还要让我的人给你们点上烟枪!”
吕奎安知道这是张贤对自己的不满,当下笑了笑,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安慰地道:“老乡,我们两个还分什么彼此,都是为党国做事,呵呵,你说是不是呀?”
张贤也笑了一下,不再与他发牢骚,却一转话题,道:“壮士忠肝犹慕恋,英雄赤胆亦柔情!呵呵,还记得你当初要来武汉的这个理由,难道这么久了,还没有追到手吗?”
吕奎安苦笑了一声,老实地告诉他:“我要怎么跟你说呢?好吧,这件事一直是埋在我心里的一个秘密,一段美好的回忆,我还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现在你就是我的第一个听众!”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张贤道。
吕奎安却摆了摆手,叹了一声,有些悲伤地道:“不,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你这么一说,我却不懂了!”
吕奎安真诚地道:“我大学没有毕业,就听从了国家的号召,参加了抗战队伍,当时也分不清是什么队伍,稀里糊涂地就进入了军统。呵呵,这么些年来,在特务组织里也摸爬滚打了下来,整天提着脑袋做事。我们特务里有一句俗语:特务没朋友!这真得是令人心酸的实言。虽然同事与表面上的朋友多得要死,但是真正交心的却没有一个。不过,自从遇到了你,我的老乡,开始的时候,我也只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你罢了,你不要怪我。但是和你处得久了,却觉得你这个人越来越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了,是我真正的、也许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
张贤这才明白他的话意,却原来,这个特务每日如此牛气的背后,又是如此得孤独与寂寞。他摆了摆手,示意着道:“呵呵,老乡,你还是说一说你的这个红颜知己吧!”
吕奎安也笑了,这才道:“其实我和阿莲也没有什么,当年我在武汉卧底的时候,她曾经救过我,那一次我差一点被日本特务打死了,是她把我藏在了天主教堂里面,并瞒过了那些搜查的日本兵,所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这样呀?”张贤点了点头,开着玩笑一样地问着他:“难道你就对她没有想法吗?”
“有!当然有!”吕奎安毫不隐晦地道:“我其实早就对他动了情,我也可以感觉得到她也喜欢我。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我对我自己的生命都不敢保证,又怎么敢保证能给她幸福呢?我想要是你的话,你肯定也会这么想的!”
张贤点着头,这个吕奎安看来也是一个正人君子了,虽说身处军统之中,却不愿意耽误别人。
“后来我伤好之后,便离开了武汉,但是这心里面再也丢不下她了!”吕奎安这样地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抗战胜利了,等我回来再找到她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成人家妇了!”他说着,脸上懊恼不已。
是呀,这天下有缘无份的人太多了,也难怪令人伤感。
“既然是这样,如果换作我,就会远远的躲开,不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把那份爱永远地埋在心里面!”张贤道。
“不错,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吕奎安告诉张贤:“但是,也许是老天故意在捉弄我们,她的男人就是一个汉奸,被我抓了起来,她认出了我。她的那个男人真得没有骨气,跟我说把她让给我,只要我饶他一条命!”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真得动了心!”吕奎安如实相告:“只是当我把这个意思告诉她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好象是被人骗了,哭着跑开了,我想让她冷静冷静,或许会想开的,可是,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找到她!”
张贤怔了一下,蓦然想起了什么,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同时对着他道:“你跟我来!”
吕奎安怔了一下,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跟在了张贤的身后,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在张贤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警察局的停尸房,吕奎安愣了愣,不明白张贤的意思。
张贤叹了一口气,告诉他:“昨天,我们的人从江里捞起了一具年青的女尸,验尸官看了一下,在她的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伤痕,只是断定她为溺水而死,不能断定是自杀还是他杀,也没有人认领,正要拉去埋了呢!”
吕奎安心中一紧,马上明白了张贤的意思,却又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口,令他有如胸口压着了千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吕奎安跟着张贤走进其间,揭开那层盖住尸体的麻布的时候,看清了这个女子的模样,再也站立不起,不由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
(也许大家会觉得这一节有些多余,但是我还是想把这个悲剧写出来。因为不能详述,所以只好用这么简短的对话来叙述吕奎安的这段令人叹息的恋情。这其实就是一个最早萦绕在我脑海中的爱情悲剧故事,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得无奈,许多的幸福其实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只要捅破了,幸福就会到来!吕奎安是我准备写的第四卷里的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我必须要把这个人的性格与特征写出来,虽然他是一个特务,但是特务也是有非常人性的一面,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并不是我们在八十年代以前看到的电影里头的一样,是个已经形式化、定格化的冷血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