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十一月,介于冈村宁次在豫湘桂的作战中优秀的表现,日本大本营任命其为驻南京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接替了原总司令细俊六的位置。细俊六在六月时获得了日本天皇授予的元帅称号,并被调回国内任陆军教育总监。
十二月的时候,重庆的军委会也进行了一项重大的改组,成立陆军总司令部。这其实是应美国盟友的建议应运而生的,目的是为了中美军事方面统一体制,以便与美、苏等盟国做好反攻日本的准备。其编制完全仿照美国的陆军体制,设有一个陆军总司令,其下又有副总司令、参谋长、副参谋长等多人,总部又下设人事、情报、作战及后勤四个业务参谋处,并直接指挥四个方面军,每个方面军分辖四到六个军不等,这相当于是两个集团军的兵力。而原有的各战区战斗序列不变,均受陆军总部指挥。
陆军总部的总司令便是军政部长何应钦,其下的四个方面军中,第一方面军是据守在云南的滇军,司令官为卢汉;第二方面军是从广西撤至贵州的桂军,司令官为原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第三方面军司令官是从第一战区败归的汤恩伯,虽然这是一个令人痛恨的大将,但毕竟是委座的亲信;第四方面军司令便是靠着自身的实力,一路从淞沪会战打过来,几乎是经历了抗战中所有大战、战功赫赫的王辉将军,在此之前,他是国军第二十四集团军的司令官。王辉将军是这四个方面军的司令官中,年龄最小,资历最浅的,但却是真正能够打仗,真正可以打胜仗,并且真正有真才实学的将军。在第四方面军的麾下,尽是国军的精要主力,除了王辉原来的第七十四军及后来划入的第一百军以外,还划入了原隶属于第六战区的第十八军及第七十三军这两支土木系部队,已然成了一支国军中最威武之师。
值得一说的是第十八军此时的军长已不再是彭天广,而是胡从俊。八月的时候,郭万参谋长按照陈长官的指示,为了避免十八军正、副军长的矛盾激化,将原军长彭天广调往他部任职,而将副军长胡从俊提升了上来。随着胡从俊正式升任第十八军的军长,十一师也做了部分变化,原师长因与胡从俊不和,通过关系调往了他处,这正是胡从俊求之不得的,立刻向上峰打报告提议其亲信——十一师的副师长杨涛升任了师长,这个提议很快被陈长官应允。就在杨涛升任十一师师长之后,王元灵也得到了提升,被任命为副师长兼政治部主任。
在此之前,十一月的时候,对于十八军来说,还有一件不得不说的事,那就是作为中央军嫡系主力,这个军第一批得到了换装美械的待遇。国军第一批换装美械的部队只有五个军,十八军便位列其中,可见这支军队在委员长和军委会中的份量之重,当然这也得益于陈长官在后面的使劲。经过三个多月的紧张训练,在美军驻派的代表帮助之下,众官兵们已经能够对美式军械装备有所掌握,并可以熟练操作使用了。就拿十一师来说,下级军官都能够使用上美国造的卡宾枪、汤姆式冲锋枪;师部直属的炮兵营也改换了美式、口径为七十五的山炮,团部也配制有直属战车防御炮连,营部则配备了迫击炮排,连以下的轻重机枪也配备了甚多。这对于十八军来说,由于大量地装备了美式武器,战斗力上已经有了一个重大的飞跃,火力配给已经比日军最强的部队还相强上了一大截,这让胡从俊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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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一日的时候,重庆迎来了一位从日军战俘营解救回来的将军,他就是衡阳保卫战中率第十军守城四十七个昼夜的方先觉军长,国人们以宽阔的胸怀来欢迎这位竖过白旗的将军,毕竟,他曾经与敌人做过了顽强的对抗,虽然最张失败,但在人们的心目中,他却还是虽败犹荣,就连路边上的群众打出的标语也是:“欢迎抗战的灵魂归来!”,而《大公报》等多家报纸也发表社评,将这位方将军比作唐朝安史之乱中的中流砥柱张睢阳,视之为民族英雄。这一回就连蒋委员长也奇怪地发表了讲话,并没有责怪这位方军长曾举过降旗,反而大大的安慰了他一番,让这位败军之将受宠若惊。
陈仪校长邀请方将军到陆大为学员们演讲,方将军愉快地答应了。
与方将军一起来到陆大的还有军政部长何应钦,这位新任的中国陆军总司令马上要前往昆明筹建司令部,也想到陆大来网罗一些人才来作参谋。
在陆军大学的礼堂中,方军长侃侃而谈,在说到衡阳保卫战的惨烈之时,不由得声泪俱下,听众也无不热血沸腾。
张贤一直在听着,可是他的脑海中出现的却不是方军长的衡阳,而是五十七师的常德。衡阳与常德之间有着太多的相似,也有着太多的遗憾和悲伤。第十军据守衡阳,根本就是五十七师死守常德的大型翻版,只是结局却是如此得不同。衡阳战上,第十军以举起白旗为这个英勇的部队划上了一个遗憾的终结;而常德的第五十七师,却是以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赢得了无上的荣誉。衡阳之战,最终的结局也是输掉了整个湖南的战局;而常德之战,却是赢得了湘北的一次大的胜利。这些,都还是不让张贤感到难过和悲愤的,他难过和悲愤的原由却是这两位主官截然不同的命运。常德之战,罗师长力尽死战,最终因为率部突围获得生机,而被委座断定是弃军逃逸;可是方军长虽然也是尽了全力,但却选择了树起白旗,这样确实为广大的英勇战士保全了性命,却毕竟是有了一个不光彩的经历,只是为什么委员长却没有怪罪?反面褒奖有嘉呢?这是他一直都想不通的地方,也许,在委员长看来,罗师长的为德不卒,不能够与士兵同甘共苦,是其深恶痛绝的原因;而方军长能够与那些受伤跑不了的士兵们共患难,也是其能够得到奖励的原因。只是,委员长真得是以人为本吗?如果委座当真能够用以人为本的目光来看待他的这些属下们,那么,这个领袖为什么还会置那些苦难的百姓们不顾?去扒开黄河花园口的大堤?去烧掉繁华的长沙城?
越想着,张贤便觉得自己的头脑越是混乱,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走入了一条死胡同里,这种深层次的问题不应该是他这个当兵的人来考虑的,再说,就算有千般的不是,他又怎么能怀疑国军的统帅?全民的领袖呢?
方军长的演讲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紧接着何部长又热情洋溢地为大家鼓舞了一番,无非说些希望大家刻苦学习,将来报效党国的话。
接下来的是一个座谈会,三百多学员选出了十几名代表,在陈校长的亲自主持之下,与方军长、何部长等高级人物坐在一起,依照校长的想法,是要大家畅所欲言,能直接与何部长等高官们当面讨论国家及陆军中的大事。当然,这些所选出来的学员,也是陈校长认可,不会提出些让这几个长官为难问题的学员。其实,这也是何部长想要的。
张贤自然作为最优秀的学员,成为陈校长亲自点名而出的学员代表,其它的十几个人也都是平日里在学校里表现稳重、而且品学兼优之辈。象雷霆、齐飞那些过于激进的学员,却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不过,这十几个人中,于长乐也位列其中。
大家对于何部长的提问倒是不多,大多数学员只是在问国军何时能够反攻,这是一个令所有的中国军人为之心动的问题。何部长的回答明显得还着官腔与不确定性,张贤心中暗自好笑,这种问题就算何部长真得知道,也不可能在这里明确地告诉大家;更何况这种事也不是他这个新任的陆军总司令可以作主的,一切还要看委座的决定。不过,何部长还是给了大家一个希望,告诉大家,滇西缅北的远征军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果,用不了多久,那边的敌人就可以被击退肃清,一旦完成了远征任务,国军必定会向广西、湖南方面发展,夺回这一年里被日本人抢走的国土。面对何部长的回答,还是令学员们感到满意,再怎么来说,国军并非象外界所传说的那样不求进取,这说明军委会还是在积极地组织反攻之中。本来,张贤对于何应钦的印象里,多的是投降派的嘴脸,可是这一次座谈会,却使他对这个何部长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发现这个何部长并非真是一个卖国贼,也有他抗日爱国的一面。
但是,对于方先觉军长,大家却没有这么客气,尽管媒体大众对于这位作了俘虏的败军之将给予了极大的同情与慰问,但是在陆大的学员中,这些真正的军之骄子们却有他们自己的见解,一位学员首先举手提问道:“方军长,委座对我们军人的明训里明确要求,作为军人,若不成功,必当成仁,而方军长虽说死战衡阳,功不可没,但是毕竟有违了委座的明训,不知道方军长当初为何没有选择成仁一途呢?”
方军长的脸色有些难看,陈校长也瞪了这个学员一眼,他并不想让这个座谈会成为一个批判会。不过,方军长还是答道:“其实,选择一死要比选择苟活要难许多。实不相瞒,当时眼见着城破之时我已经下了自戗的决心,但是被我的属下们发现,并夺下了我的手枪,他样要求我能够为大家想一想,固然我一死可以成名,但是尚有九千多的官兵呢?其中六千多是走不了的伤兵,这些人又怎么办呢?我当时很是犹豫,我若死了,这些人只怕也万无活命的可能,只能被敌人屠杀,倒不如去与敌人谈判,说不定会有转机,所以,我当时便听从了属下的建议,派出了参谋长去与日军谈判,他们最终答应了我们提出来的要求!”
又有学员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认为不管怎么说,方军长这都是投降,这都是为中国军队丢了大脸。这让方军长很是难堪,好在旁边的陈校长与另外几个官长帮腔,才算是转开了话题。
张贤听着方军长的辩解,又想起了罗师长来,当时的情形几乎是与第十军一模一样,在生与死,荣誉与耻辱之间,作为一个领兵之将,在那一刻确实是面临着巨大的难题,至今他依然记得胡从俊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唉,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本来可以流芳千古的,可惜了!”他是在感叹罗达没有抓住青史留名的机会。可是设身处地的来想一想,要是自己也当了一位将军,在无路可走之际,也与罗达和方军长面临的处境相当,自己是会选择名留青史的牺牲?还是会选择为了保全成千上万的伤兵而投降呢?
这确实是一个很难做出选择的问题,以至于在今后长长的岁月里,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得不到一个正确的答案。命运真得是如此得捉弄人,直到几年以后,张贤真得面临到了这种情况,可是在那个时候,他已经身不由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