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军因为在常德会战时伤亡惨重,所以被孙长官安排在了桃源休整,而将常德的防务交给了从三斗坪一路打过来的第十八军。
第十八军正是张贤的老部队,一听到这个消息便跃跃跃欲试起来,想要回常德去看一看,但是此时的他才刚刚可以走路,医生自然不会同意。
过了几天,十八军的彭军长带着三个师长过来拜访王辉军长,胡从俊也跟了来,此时,他是十八军的副军长,却已经是个失去军权的闲职。不过,让张贤感到高兴的是,他的另一个妻子王金娜也跟着来到了桃源。
在彭军长带着胡从俊和三位师长去会见王辉的时候,王金娜先来到了医院,她知道张贤受了伤,便想着过来看他,无奈大战之后作为军医总是最忙的,经过她的手又抢救活了不知多少的士兵,所以一知道有军车去桃源,便立刻跟随而来。
王金娜进来的时候,看到了田秀秀正在给张贤擦脸,在张贤的床边还躺着那个正在自己玩着的小虎。
张贤愣愣的望着门口,忽然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王金娜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泪水。
田秀秀回过头,不由地喊出了声来:“娜娜姐!”
“娜娜……你……你也来了?”半天,张贤才反应过来,已经有些激动,马上就要下床。
王金娜连忙走进屋,来到他的床边。“别动别动!”她如此关切地说着,已经按住了张贤的肩膀。
张贤憨憨地一笑,在王金娜的面前,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弟弟,许多的时候,他把这个妻子当成的是自己的姐姐。
田秀秀有些尴尬,忙道:“娜娜姐,你和阿贤先说着,我出去一下!”说着,端着水盆就要离去。
王金娜一把拉住了她,道:“妹妹,别走,如今我们一家人算是团聚了,都不是外人,不用躲。”
听着王金娜如此不见外的话,这让张贤都有些感动,毕竟自己是个新青年,只是命运捉弄,让他娶了两个老婆,他还担心今后如果两个老婆住在一起的话,自己会不会被挤兑死呢!现在看来,娜娜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这也就难怪自己会喜欢上这个比自己大得多的女人。
田秀秀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知道如果按照传统的家庭观念来讲,她只能算是张贤的小老婆,既然是小老婆,就只能要看王金娜这个正室的脸色行事。此时,虽然听到王金娜如此说,心下自然受听,但是还是道:“姐姐,我还是去买点菜回来吧,既然我们全家团聚了,也要好好庆祝一下。今天你也不要走了,跟阿贤多呆几天,他可一直在想你呢!”
王金娜看了看张贤,有一些甜蜜。她点了点头,看着田秀秀走出了门去。
“你真得想我吗?”王金娜问着张贤。
张贤怔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老实的道:“有的时候确实是想。”
“哦,什么时候?”她连忙问道。
张贤笑了笑,告诉她:“当然是在想你的时候。”
王金娜也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在什么时候才会想到我,是不是你的哪个兄弟又受了重伤?或者哪个兄弟又被锯掉了腿?”
张贤尴尬了起来,老实地笑着,点了点头。王金娜确实猜得不错,每当他看到那些伤员,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这位妻子。
“呵呵,只要你还能想到我,我就很满足了。”王金娜也开着玩笑。
张贤却觉得自己很是惭愧,对这个妻子,他有的只是歉疚。
王金娜一转头,看到了放在张贤身边的小虎,这个婴儿正在那里老实地躺着,吃着自己的手指,国为与张贤相处的日子久了,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哭。
“好漂亮的小子呀!”王金娜眼睛一亮,不由得抱起了这个男孩,问道:“他就是小虎吧?”在张贤的信里,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儿子。
“是!”张贤告诉她,很是自豪。
“呵呵,长得还真和你一个模样!”王金娜说着,一边看着小虎,一边又望望张贤,不停地夸赞着:“真好,这个儿子真是好!”显然喜欢至极。
看着王金娜如此得喜欢小虎,张贤忽然想起来,她原来也怀着了自己的骨肉,只是因为鄂西会战的时候,过于劳累,以至小产。不然,这个时候,小虎应该会多出来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王金娜将小虎举得老高,一边笑一边逗着他。奇怪得狠,小虎如果被陌生人抱的时候,时间稍长一点,便会哇哇地哭起来,可是这一回,这个小子竟然没有哭,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十分有趣。
“看来他很喜欢只呀!”张贤由衷地道:“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他不愿意,哇哇地哭呢!你看,你第一次抱他,他不仅没哭,而笑了。”
“那当然了,我是他的大娘呀!”王金娜理直气壮,好象这也是天生的一样。
正说之间,王军长引着彭天广、胡从俊和十八军的三个师长走了进来。毕竟,张贤是从十八军出去的,如今又成了常德会战中的英雄,作为十八军的军长,彭天广自然要来看望一下,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同军之谊。
与彭军长和那三位师长的见面,在张贤来说,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大家彼此客气客气,问一问好,坐一坐,再聊一聊也就过去了。然后,王军长请客,请着这些来自十八军的贵宾去桃源最好的酒楼吃饭,而胡从俊却找了一个理由,没有跟去,他想和张贤多聊一聊,毕竟有半年多没有见面了。
此时,田秀秀已经买来了菜,还专门买了一只鸡,本来是要庆贺一家团聚,此时正好用来款待胡副军长。因为张贤在养伤的原因,所有胡从俊和大家都没有喝酒,怕引来张贤的酒虫子。
吃饭的时候,他们谈到了罗达,显然,胡从俊也知道了罗达的遭遇,但生性小心的他却没有过多的评论,不过他倒是分析了一下委座为什么会重处罗达。“你要知道,那个时候,委员长正在开罗与美、英等国谈判,美国总统与英国首相都对常德战事非常关注,所以常德的成败关乎委员长的颜面,同时也关乎着我们中国的命运,能不能击退敌人,守住常德,也成了盟国对中国战斗积极与否的重要评判,肯定会涉及到援助多少,援助快慢的问题。这里面其实政治色彩很浓,不是我等军人可以理解的。”胡从俊道:“你要是委员长,在战斗正激烈,各方都十分关注的时候,忽然听到守城的长官弃城而逃,并甩下上百的伤兵丢给敌人,你会怎么想?先不说自己,便是让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又怎么来看我们中国的军人呢?”
张贤沉默了,这个问题让胡从俊说来,原非他所想象得那么简单,看来,在政治觉悟上,他还差了许多。
“当然,我想罗师长肯定不会轻易被定案,过完年后军法部肯定要组织审判的,不要着急,慢慢来,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罗师长冤得很,我想会有转机的。”
张贤点了点头,此时也只能暂时相信胡从俊的话。
“其实,其实这也是一个机会!”胡从俊忽然这样意味深长的道。
“机会?”张贤很是不解,忙问道:“什么机会?”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唉,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本来可以流芳千古的,可惜了!”
张贤愣了愣,蓦然明白了他的话意,他的脑中又记起了那个深沉凄冷的夜晚,那时,罗达已经选择了玉碎,却是因为自己,让他改变了主意,于是也就有了罗达现在的局面。可是,他至今都认为罗师长做得是对的,虽然正如胡从俊所说,如果罗达战死在常德,那就可以象死守滕县的王铭章将军一样名垂千史,成为民族英雄。但是那些如今还存活着的五十七师的勇士们呢?他们定然会成为自己长官成名的枯骨,这些人都将在时间的长河中沉淀下去,便象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被人忘记。
一时间,张贤无言以对。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谈到了自身的问题,如今胡从俊虽说是身为十八军的副军长,其实手中却没有一兵一卒,这根本就是彭天广对他的明升暗降,不过,对于他来说,倒是乐得清闲了一番,许多事情干脆不闻不问,任凭彭军长自作主张。虽说心中憋气,好在这个彭军长也知道胡从俊的本事,同学故旧在各处都不少,倒是没有使劲地排挤他。而在十八军中,胡从俊毕竟是从下面一步步干上来的,底下的一堆团长、营长很多曾是他的属下,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若胡从俊真要与彭天广对着干,彭军长也不见得能有胜算。
在谈到自己的时候,张贤告诉胡从俊,王军长对他很重视,并将那日王辉与他所说的话全部告诉了胡从俊。
胡从俊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张贤很是奇怪,忙问道:“老师长,有什么不对吗?”
胡从俊笑了一下,道:“这种事,本来不应该是我来插嘴的,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可以拿主意。呵呵,只是你我相处了这么久,当你的长官也这么久,有句话却不得不说。”
“哦,什么话?”张贤忙问。
胡从俊看了看他,道:“你在军中时日尚浅,有许多的事我本不想和你说,但是你我总算是有缘,也曾在一个锅里吃过饭,所以还是劝你一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若想在军中发展下去,必须要找一个过硬的靠山,否则必定一事无成。”
张贤怔了怔,隐约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些不解的问道:“还请老师长明言。”
胡从俊又笑了笑,这才道:“好吧,我就问一下你,你自己觉得你是属于军中的哪个势力的人呢?”
张贤马上明白了他的话意。在国军中,除了中央军与地方军之分,便是在中央军嫡系中,还有许多派别,其中以陈诚的土木系,何应钦的军政系、胡宗南的黄埔系与宋子文的财政系最为重要,土木系的军队代表就是第十八军;军政系的军队代表就是第七十四军,黄埔系的军队代表就是第一军;财政系军队的代表就是新一军。而这些派系的长官又都矛盾重重,相比较而言,陈诚是国军中比较清正廉洁的人,所以他十分看不起曾与日本人签订卖国的《塘沽协定》、《何梅协定》的何应钦,也很看不起与特务头子戴笠称兄道弟而又志大才疏的胡宗南,其中尤其是与军政部长何应钦的关系紧张。
此时,胡从俊对张贤提到这个问题,无非是要他回答自己的取向,是愿意在七十四军中发展,还是愿意在十八军中发展。如果在七十四军中发展,那就是说他选择了何系;如果是还愿意回到十八军,那就是说他选择了陈系。
对张贤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难的选择。一方面,他对十八军感情很深,那里毕竟还有许多他的朋友和官长;而另一方面,七十四军的军长王辉又确实对自己不错,在经过常德之战后,他的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五十七师的血凝在了一起。
见张贤良久不答言,胡从俊微微一笑,道:“你确实要好好的想一想,考虑一下。如果你还是愿意回到土木系里来,就听从孙长官的安排,去考陆大吧;如果你愿意留在军政系里,那就继续在七十四军呆下来,别的我也不多说了。”
张贤沉默不语,这一刻,他也有些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