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己的事还千头万绪,所以韩奇在桃源呆了一天后,便回了常德。田秀秀和熊三娃留了下来,毕竟对于张贤来说,自己的老婆要比外人照顾得好得多。
韩奇说得不错,常德的战火已经惊动了世界,许多团体接踵而来,表示对广大抗日军民的敬意。其实在元旦之前,会战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各界慰问团就已经来到了常德。最先到来的是重庆过来的记者团,这个记者团里有很多西方记者,委座想通过这些外国记者的宣传,把常德会战的胜利报到给全世界。中央的想法很好,希望通过这场胜利的战役,向世界人民传达中国视死卫国的决心,同时也向自己的美国盟友表示决心,希望美国大量的援助能够尽快落实。
元旦之后,又有各级的慰问团来到了常德,政府的表彰大会也在常德举行,张贤因为伤势的原因,而没有出席,但是军长王辉亲自来到医院,来向他颁发奖章。这次大战中,张贤荣获了二级云麾勋章,并被升为上校;高伟也得到了一枚三级勋章,升为少校。在七十四军中,五十八师的师长张林福也得到了委座的嘉奖,得到一枚一级云麾勋章。
可是,在受奖人的名单中,并没有出现五十七师师长罗达的名字,这让张贤和大家错愕不已。而且,在会战结束之后,罗师长再没有现身过,直到苏正涛团长过来看望大家,他们才知道,罗师长已经被押往了重庆,罪名是弃军潜逃。
张贤这才明白罗师长为什么没有来看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股莫名的悲愤自他心底油然而生。
王军长来的时候,还带来了许多的记者和代表,他们都是来采访张贤,并请他在伤好之后去做报告。张贤已经被七十四军树立成了英雄团长,这与全师皆没唯师长独存的罗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面对着闪光灯与话筒,张贤很是坦然,他并没有居功,他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那些英勇杀敌的战士们,他跟大家讲司马云和常立强营长的故事;跟大家讲那个肖刀儿的故事,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士兵;还跟大家讲常德居民怎么样为五十七师送水送饭,而他唯独没有讲的就是他自己。而关于他在战斗中的表现,都是由高伟营长叙述给大家的,人们这才知道,在鬼子占领常德城之后,虎贲之士们并没有弃城,他们在张团长的领导之下,一直在与敌人作着斗争,并且在鬼子占领常德后的第二天,便联系友军赶走了鬼子,夺回了常德。
可是当这些荣誉与喝彩之后,当张贤单独面对王辉军长,他问起了罗达。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他有一些不解:“罗师长才是守城的功臣,为什么会对他这样?”他几乎是喊出了声来。
王辉看了他一眼,也有一些无奈,这位南征北战多年,大仗小仗打了无数,被誉为常胜将军的陆军中将,叹了一口气,告诉他:“没有人能够为常德的失守担责,可是面对天下人的诘问,上面必须要找一个替罪羊。”
张贤不由得激动起来,忿然道:“为什么不是那个援军?如果援军按时赶到,常德怎么可能会丢?为什么要把这个罪责扣在罗师长的头上?”
王辉默然无声,转过脸去,高大的身影在窗外的雪色相映下,显得如此得苍凉,半天,才低沉地声音道:“也许,罗达唯一做错的便是该牺牲的时候,没有去牺牲!”
张贤怔住了,蓦然间明白过来,不由得叫道:“难道?难道就是让我们为了死而去死?难道?难道连一丝生的希望都不能留?难道?难道所有的人死光了才叫英勇?难道?难道明明可以生着夺取胜利,却为了换取那点虚荣而宁愿让我们全军覆没?”
这一连串的反问,问得王辉哑口无言。也许他可以回答,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不能够来回答。
张贤呼呼地喘着粗气,显然还在激愤之中,泪水在不知不觉之间又流了下来。
王辉再一次转回身,看着这个小团长泪流满面的脸,他也胸潮澎湃,但是毕竟从军这么些年,又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有里面的事情他十分明白,却又不能告诉自己的这位下属。良久,他只能这样地安慰着他道:“你放心,我会尽我的全力来想办法帮助罗师长,一定会保全他的性命。”
张贤看着自己的军长,觉得这位王军长要比十八军的彭军长亲切得多,也好相处得多。是呀,这种事情他作为一个军的长官,于重庆的领袖又能有多少的影响力呢?更何况许多人遇到这种事,还生怕受到革命军的连坐法牵连,推脱逃避还来不及呢,又怎么敢往上靠呢?既然王军长能说出这种话来,就说明他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这与张贤曾经历过的两任军长截然不同。
“我在这里带罗师长谢谢均座了。”张贤总算平静了下来。
王辉却摆了摆手:“我与你是一样的心情,你何必如此客气。”也许这本身就是他内心深处的情感。
张贤点了点头,在七十四军中,他与罗达应该算是后来者,自然总有一点后来者的担忧,但是此时看来,王辉军长并没有如此多的芥蒂,反而使他有一些不安起来。
“好了,我还是来跟你说一下你的事吧!”王辉道。看来,这一次他过来看望张贤的目的还是在这里。
“我有什么事?”张贤笑了笑,心里有一点不安,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王辉也笑了笑,道:“我没有想到你这么能打,如今真有一点舍不得你了。”他老实地告诉他道:“当初孙长官让你来当这个团的团长,我还以为你这么年青,不过是靠与孙长官和郭长官的关系,才得到照顾而来的。呵呵,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愿意,生怕你只是一个绣花枕头。”
张贤也笑了出来,确实,放在任何一个对他不了解的官长身上,都会这样认为,他的确是太年青了,嘴上的毛都没有长齐,做事又太不世故,这让谁都有一些不放心。
只听王军长又接着道:“不过,后来,我去你的团里视察了几回,看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将那些散兵聚合在一起,而且战斗力并不弱,这才对你刮目相看。你小子很是聪明,战略的眼光独特,有的时候你想到的我都没有想到,所以到这个时候,我又对你喜欢至极。”
“多谢军长的厚爱。”张贤由衷地道,如今想想,王辉军长对自己确实很不错,便是刚刚来时能给他一批武器,这在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虽然说那批武器过于陈旧,最终被苏正涛拿去换了大米。
“是这样的,也许你并不知道。孙长官当初只说要你在五十七师里当几个月的团长,整顿出一个可以战斗的团来,然后准备让你去参加陆大特别班第七期的初试,他说以你的聪明和成绩,一定可以顺利过关。呵呵,只是当时我觉得鬼子有可能要打过来,形势很是紧张,临战换将不好,所以没有放你去,也没有告诉你。”王军长这样的道:“如今仗也打完了,只是特别班招生也过了,再招那就是在三年之后了。”
“原来是如此!”张贤这才明白当初从长官部出来的时候,孙长官与郭长官对自己的殷切期望,他还记得郭万曾经跟他说过,陈长官和孙长官都准备让自己去上陆大的,看来他们并没有把自己放弃。
“不过,你还有机会。”王辉道:“陆军大学分为特别班和正则班,特别班招的是中校往上,毕业于军校的军官,三年一招;而正则班招的是少尉以上,中校以下,毕业与军校的军官,一年半一招。这一次你虽然没有机会上特别班,你要是想考,却可以考正则班,陆大正则班第二十期在过完年后就要招生了。”
张贤怔了怔,摇了摇头,道:“如今我是上校了,条件只怕不够。”
王辉笑道:“这倒不是问题,就看你有没有这份能力了。当初设特别班的时候,就是为了那些上了岁数的军官,怕他们竞争不过年青人,因为特别班的考试要比正则班的考试容易得多,其实所学的内容基本是一样的。”
张贤想了想,问道:“要是我不去呢?”
王辉道:“这是机会,你要知道,只要是上了陆大,无论是到了哪里,升职都很快,而且是一个不破的饭碗,走到哪里都让人高看一筹。”
“如今我难道升迁得还不快吗?”张贤自嘲地道:“二十三岁已经当上了上校!”
王辉却摇了摇头,道:“这不一样,你如果不上陆大,除非真有重大的军功,不然最多也就是上校了,要想升为少将,没有个经年是到不了的。如果你从陆大毕业,出来后就应该是个少将了。呵呵,所谓黄袍加陆帽,你已经是黄袍了,就只差一个陆帽了。”
张贤苦笑了一下,悠悠地道:“将不将官的,我已经不看重了,如果在这场战争中,我还能够全身而活,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王辉怔了怔,点了点头,张贤说得确实不错,这场持久战还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在经历了常德的生死之战后,也许这个年青人对生命的理解更加完整了。
“你如果不去上陆大,我倒是巴不得的。”王辉毫不掩饰地道:“五十七师被打光了,我还要重建这个虎贲师,你能留下来这真是太好了。”
“罗师长走了,不知道谁是继任的师长呢?”张贤问道,这确实是他非常关心的。
王辉道:“我已经把五十八师的张林福师长调过来担任师长,你依然是一六九团的团长。”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想起了那个瘸腿的师长,至今,他对这个张师长的印象里,只记得他的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