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大亮,在清早的晨曦中,张贤赶了过来,他已经看到了鬼子架在大堤上的机枪,马上命令大家停止追击,在大堤外的树林中掩住身形,不想让自己的士兵再遭受无谓的伤亡。
“张贤君,我们又见面了!”松下靖次郎大声对着下面的树林喊着,他也害怕张贤的神枪,所以把常立强推到了自己的身前,自己躲在他的身后。
“是呀!”张贤回答着,也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他也不想被鬼子的狙击手击中。
这两人的一问一答,就仿佛是故交见面一样,让两边的士兵都莫名其妙。
“张贤君,你看到没有?如今常营长也在我这里。”
“我看到了!”张贤回答着,心里却恨得难受。
“我想我们大家都是朋友,在一个锅里也吃了这么久的饭,如果张贤君带着你的人转回去,我当感激不尽,也会好生款待常营长的,不会让他为难!”松下靖次郎喊着。
这真是叫人为难的时候,又和上一次差不多了,只不过上一次自己的儿子和老婆被他抓到,虽说心痛,但是他还可以狠下心肠来。但是这一次,这个被抓的是他的袍泽兄弟,是他生死与共的战友,他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这个心肠。
见张贤良久没有答话,常立强大声喊了起来:“团长,不要管我,就当我不存在,你不要再放过这个死哑巴了!”
松下靖次郎怔了一下,却又平静地道:“你想,他会不管你吗?”
是呀,连这个日本鬼子都知道张贤不可能不顾及他的手下。
钱营长领着人从后面赶了过来,他也看到了敌人架在大堤上的机枪,此时,鬼子居高临下,占据了很好的地势,如此冲上去必定是在找死,当下也命令大家远远的隐蔽起来,他跑到树林中来见张贤。
看到援军到来,张贤心下大宽,可是面对大堤上的顽敌,硬冲肯定是不行的,那只能是自取灭亡。好在他对这里的地形还是了如指掌,想了一想,对钱营长道:“钱营长,北面三里有一条小河,你从那条河滩过去,就可以穿过大堤进到湖里,神不知鬼不觉的,鬼子也看不到你们。湖边上是一大片芦苇丛,现在虽说那些芦苇已经干了,也矮了许多,你还是可以带着你的人从那里面悄悄地过来,绕到鬼子的后面。我在正面吸引他们,你带着人一到位,立刻向他们发起冲击,我们两面夹击,一定可以将他们击败!”
钱营长点了点头,十分相信张贤的判断,两人互祝成功后,退回自己所率营的隐蔽之所,带着大家向北移去。
※※※
在大堤之上的松下靖次郎并不知道张贤私下里的布置,还在搅尽脑汁地想着脱身之计。此时,他已经占据了有利的地势,这是这段河堤上最高的点,四面是一片的稻田和平地,除了看不清树林中的情况,方圆几里的范围他都可以一览无遗。也就是说只有张贤从堤下面那片树林中出来,有什么行动,他肯定可以看到。看来,张贤也不敢冒险冲上堤来,堤坡之上没有任何可以躲避子弹的工东西,那样无疑是在送死。同样,他也不可能向树林中冲锋,将对手击溃,只要自己跃出了堤上的阵地,那么对方在暗,而自己在明,就肯定会成为对方的靶子。在如今双方人员旗鼓相当的情况下,只能互相对峙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松下靖次郎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知道,在如今的这种形势之下,自己很可能会陷入国军的围攻之中,所以在一开始逃出甘露寺的时候,他就向德山方向的其第三师团三本山男师团长派出了联络员,向其求救,他相信,最多也就到中午,他的援军必定可以到来,只要是他的援军一到,那么,面前张贤的这些残兵败将必定再一次陷入危机,他肯定可以再一次夺回常德。
此时,对于张贤来说,何尝不在着急,此时他还没有跟其他部队联络上,并不了解整个常德战场上的敌我形势,但是听着北、西、南三个方面的枪炮之声,可以肯定国军与鬼子还在激战当中,而这些响枪响炮的地方离着常德都很近,尤其是在杨柳湖的南面,应该在不远处还有鬼子的部队,万一那些鬼子听到这里的枪声,向这边推进过来,那么,自己所率的残部与川军的两千残部,很可能抵挡不住敌人的进攻,成为敌人的大餐。当务之急,是要迅速消灭面前的松下残部,然后想办法与上峰尽快取得联系,或者退守常德城,或者向其它方向转移,避开敌人的锋芒,那时便可以游刃有余了。
常立强此时也在动着脑筋,松下靖次郎所部只剩下了一百多号人,只有三挺歪把子轻机枪,所有的迫击炮已经丢失了,不过,他们还有几个掷弹筒,倒是可以打击近处的对手,火力并不是太强。只是此时他也知道,张贤手上也没有重武器,五十七师的重武器早就在城未破时就把子弹打光了,就算与现在的松下所部相比,还是有些不如。
时间在飞速地流逝,双方的对峙仿佛没有结果,都在节省子弹,都在保存实力,也都在等待机会。
常立强站起身来,转身看了看广阔的水面,在这个湖岸区,长着上百亩的芦苇,很显然是因为战事的降临,附近的老乡们都跑得不知去向,也没有人想着来收割,才使得这片芦苇就仿佛是一片森林,只要是躲入其间,一定很难再找到。他在想,如果有机会,自己跑入其间,松下靖次郎一定没有办法,可是,大堤高高凸出,离着湖岸的芦苇与张贤藏身的树林相距都有两百多米,要想冲下去隐藏其间,又谈何容易,只怕自己还没有跑到,就会被松上靖次郎一枪击毙。
也就在不经意之间,常立强瞥见芦苇丛随着早上的寒风上下起伏着,人影一晃而过,那些穿着灰布军装的定然是国军的士兵。他不由得激动起来,心头砰砰直跳,不用多想,难怪张贤在松下靖次郎的正面按兵不动,原来他早就布置了奇兵,准备偷袭松下靖次郎的后面。
那些暗伏的国军眼见着已经到了松下靖次郎的身后,猫着腰悄悄地向着湖堤之顶靠近,这不过两百米的距离,可是在此时常立强看来,却有如万米。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松下靖次郎警惕地回转身,向后望去。
常立强不由得大急,忽地一跃,一头将松下靖次郎撞倒,两个人顺着高高的堤顶向着张贤所在的那面坡面滚去。正在对峙的双方,都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呆,鬼子虽然占据着地利的优势,此时见到自己的联队长与常立强滚在了一起,一时间也不知所措,想要开枪,又怕伤及松下中佐,故而犹豫不决。而几乎是同时,张贤也瞄准了坡面上的两个人,可是却无从下手。
钱营长带着人已经接近了堤顶,不过十几米的距离,终于被鬼子发现,再想掉转枪来,已经有一些来不及了,首先上来的几十号人一跃而上,已经冲入了敌人的队伍中,而后面,还有上百人正在压上。鬼子的阵地马上大乱了起来,张贤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冲锋了,当下收起了枪来,大吼一声,率着自己的手下冲出了树林,向着湖堤上冲杀上去。
鬼子的机枪还是响了,马上便有几个冲在前的士兵倒在了血泊中,张贤也险些被机枪扫中,他趴在地上,举起枪来,在瞄准镜里看着那个刚刚露出头的鬼子机枪手,砰地开了一枪,那个鬼子的机枪手立刻被爆了头,死在了机枪之上。后面的堤坡上的川军兄弟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鬼子已经自顾不暇,三挺歪把子轻机枪全部哑了下来。这些鬼子也豁将了出去,大声怪叫着,抱着刺刀向下冲来,转眼间便与张贤所部短兵相接。
在坡地的旁边,松下靖次郎正与常立强作着殊死的搏斗,尽管常立强被缚了双手,但是他强大的冲击仍然将松下靖次郎撞了个头昏脑胀,好不容易两个人才停下了滚动,常立强骑在了松下靖次郎的身上,用他坚硬的头撞击着这个鬼子的头,松下靖次郎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他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定然会被这个强壮的家伙撞死,一边本能地躲避着常立强的撞击,一边努力挣扎着想要将这个骑在身上的人推开,却在无意间摸到了自己的手枪,当下想都不及细想,这就像是摸到了一根救命的绳索,对着上面的人胡乱地开了一枪。常立强砰然从松下靖次郎的身上跌落下来,一头栽倒在地。那一枪从他的下巴处穿入,一直打进了他的脑中,他死去的时候,还怒睁着大大的眼睛。
“常立强!”张贤一直在向这边冲来,可是也亲见着自己又一个营长滚落尘埃,他用劲全力将自己对面的敌人打倒,大喊着向松下靖次郎扑去。
松下靖次郎从常立强的身边爬了起来,刚才那生死的瞬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击毙的常营长,可是看着这个营长已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不知怎么回事,他忽得从心里抹过了一丝悲哀。不等他细想,便看到张贤魁伟的身形象猛虎一样向他扑来,急切间他抬手便是一枪,这一枪正打在了张贤的腹部,张贤只觉得腹部一痛,一头栽倒在地。他太冲动了,冲动是一个要命的魔鬼,当时他只想扑上去将这个鬼子撕烂,却忘记了对方还有一把手枪,他竟然没有来不得及躲避,竟然没有能够先向这个敌人下手!
见到张贤倒在了血泊中,松下靖次郎不由得一阵心悸,同时又说不出来是欣喜还是遗憾,也许两方面都有,他摇摇晃晃地向倒地的张贤走去,想要看一看这个命硬的小团长到底是死还是活。一发子弹“嗖”地一声从他的耳边飞过,他蓦然惊醒,这才反应过来,眼见着自己最后的一百多人正纷纷倒地,这个大队最后一点的人马看着就要被消灭,当下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必须马上撤退,不然当真要全军覆没了。于是他立即呼喝着,带着还能够跑的动的鬼子,顺着大堤向南逃去。
看着松下靖次郎只带着二十多个鬼子败退而去,钱营长命人紧追不放,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倒在堤坡之上的张贤,连忙跑过来,一把抱起了他。
此时,张贤因为血流得过多,已经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