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打响了第一枪,随着他的枪声响起,那个正指挥发炮的鬼子炮兵队长倒在了血泊之中。四下里乓乓乒乒的枪声紧跟着响了起来,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而每一声枪响之下,必定会有一个鬼子倒地,这些鬼子一时之间也辩明不出攻击的方向,四散着向周围胡乱地开着枪。
狙击已然有了成效,几天前在攻城时,岩永旺已经领教过了一六九团的精准射击,他的两个联队长还有几个大队长就是死在了狙击之下,他一想到这些自己就冷汗直冒。砰然间,他身边的一个少佐被冷枪击中,一颗子弹穿透了这个少佐的胸膛。在这一刻,他真想撒腿就跑,可是作为一个师团最高的长官,他也知道,如果自己跑了,那么,他的这个一一六师团一定会垮将下来,眼见着将要夺下的城池又要失去,那样他真要成为日本陆军里的笑柄。想到这里,他壮了壮胆,装作很是镇定的样子,命令着各队仔细察看冷枪的出处,然后分头应付,毕竟这种游击的战法说明对手只是一些散兵游勇,不可能有大规模兵力。
但是,随着冷枪精准的射击,所有的人都感到了死亡的威胁,而在战场上,面对死亡时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不知道对手在哪里,而自己却已经成了对手猎物。
冷枪却是越来越密集,而鬼子的尸体也是越来越多了,尤其是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炮手,步兵们都找地方躲藏起来,而这些炮手还被官佐逼迫着去上膛,那无疑是将自己当成冷枪的靶子。这些炮手终于激怒了起来,不再听从鬼子官佐的指挥,纷纷向后街逃去,这一逃,也带动着那些步兵跟随其后,不管岩永旺如何歇斯底里地狂吠,这些鬼子兵就当作没有听到一样,把那些炮也丢在街道上,亡命而去。
却原来,这个一一六师团是并非日军的甲级师团,在上高会战的时候,几乎被七十四军全歼,为了重建这个师团,横山勇从关东军中调出许多的老兵来到这个师团作骨干,其中以第四师团大阪兵为最多。而这个日军第四师团,却是有名的窝囊废师团,从中国东北调到华东再到华中,归第十一军节制。这个师团虽说参加过徐州会战、武汉会战、长沙会战,可是从来就没有打过胜仗。而组成这个师团的主要是以大阪商人为主的兵,这些兵的第一要务是保命,这与日军其他师团崇尚武士道精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对于中国士兵来说,都知道这是一群不会打仗的日本兵,只要是听说对手是日军第四师团,往往士气大增,反而将其它的日本军队牵连着打败仗。于是这个第四师团成了日军中的丧门星,无奈之下日军第十一军只好将这个师团一直放在后方待命。只是因为其它师团作战时损失很大,急需补充老兵,所以才会不时从第四师团抽走官兵进行补充,这个第一一六师团里面,就补充了许多第四师团的老兵。
对于以保命为第一要务的兵来说,在生命受到威胁时逃跑,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战场上,只要有一个人胆怯退缩,马上会带动第二个、第三个,然后是一群。
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秦其山自然不会放过,一声令下,吹响了冲锋号,三百多勇士从废墟中一跃而出,大声呼喊着,以雷霆万钧之势,挺着刺刀向敌人的人群中冲去。
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冲锋打乱,本就混乱的阵形一下子被冲得七零八落,张贤也与埋伏的狙击手们加入了冲杀的队列,这些日本兵虽说在人数上占着优势,奈何已经无心战斗,就像潮水一样向东边败了下去。
岩永旺站在一个高处,挥舞着战刀嘶声断喝,却已然失去了效果,而他也成了张贤瞄准的目标。“砰”的一声,张贤放了一枪,子弹向那个鬼子的师团长射去,可是这一回却是阴差阳错,这个师团长被他的兵冲得没有立住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正躲过了那颗本可致命的子弹,即便如此,那子弹也击中了他的军帽,掉落下来,当他捡起这顶帽子的时候,看到了上面的两个枪洞,不由冒出了一身冷汗,阵阵后怕起来。于是,他也再不迟疑,转过身,加入了败退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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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与秦其山并没有直追下去,他们知道如果追过了东门,必定会遇上敌人的后面梯队,就以这区区几百人,根本无法与之相抗,还是身处断壁残垣间才好,这就好象是在山上的密林中打游击,是与敌人躲迷藏。
这一次也只能说是行险取胜,不过,好处却是多多,忽然之间,他们就多出了三门步兵炮,而且得到了一堆敌人丢下的枪械和弹药。
张贤和秦其山商量了一下,立刻将这三门步兵炮配制在了防线之后,敌人已经教给了他们一个非常好的法子,可以近距离的用平射来打击对手。
敌人并没有退出多远,不久便反应了过来,又如凶神恶煞一样地反扑了回来。当下,由秦其山指挥步兵抵抗,而由张贤亲自组织临时的炮兵,借着敌人的步兵炮平射还击。幸亏当初重炮团中还有几名炮兵调到了各营团,此时正好用上,不然,光凭着张贤一个人,也不可以操动这三门大炮。
炮火的威力立刻显现出来,三门大炮就像是喷火的巨龙,那些炮弹怒吼着在敌人中间炸开,无情地撕咬着侵略者的肉与血,让整个街道充斥着浓浓的硫磺与血腥之味。
鬼子还没有冲到面前,便纷纷地躲避。而对于张贤和这些炮兵们来说,这些天,他们受够了敌人的炮火,受够了被强大的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的窝囊,这个时候正是他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他们也要让敌人尝一尝这种滋味。
可是,敌人机群又出现在了常德的上空,张贤并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们的炮火,打得岩永旺抬不起头来,这才叫来了空军支援。
这个时候,张贤与炮兵们正打得快活,浑忘记了敌人的空中优势,等看到敌人的飞机,再想把炮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大家都躲避着敌机的扫射,可是张贤却不甘心地打出了最后一发炮弹,而几乎与此同时,一枚炸弹也从天而降,正落在了他们炮阵的附近。张贤本能地向边上跃开,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也被强大的气流掀起,抛上了天空,然后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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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贤再一次张开眼睛的时候,却已是第二天十二月一日的中午了,他躺在师部医院的床上,耳边还听着外面依然密集的枪炮声,战斗还在进行着,他的大脑里却是一片得轰响,蓦然明白过来,努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高伟那张原本英俊而此时打满了崩带的脸。
“团长,你醒了?”高伟连忙叫了起来,声音中满是喜悦。
张贤只觉得浑身上下疼痛不已,却又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弱弱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呀?”
“这是在师部医院!”高伟告诉他。
他愣了一下,道:“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他依稀记得,高伟在几天前是受了重伤,从东门外被人抬了回来,是自己将他送到了这里,而此时自己怎么也到了这里来了。
“你昨天被炸昏了,是常立强背着你过来的。”高伟告诉他。
“哦!”张贤这才记起来,的确,那是一枚鬼子飞机丢下的炸弹,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就飞上了天,然后便什么知觉都没有了。“我伤到哪了?”他问着高伟。
高伟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怎么团长,你自己伤到了哪都不知道吗?”
张贤艰难地摇了摇头,道:“我怎么觉得浑身哪都痛呀!”
“呵呵,你是幸运的。”高伟告诉他:“医生给你检查了一遍,你身上并没有外伤,可能是摔得重了,就怕有内伤。”
“没有死就行了!”张贤笑了起来,想要坐起身来,可是费了半天劲才挪动了一下身体。
“别乱动!”一个军医走了进来,这样地告诫着张贤。
“可是我还要打仗呀!”张贤道。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打仗呀!”不仅是这个军医,高伟也叫了起来。
“我不是没事吗?”张贤道:“我是团长,我必须要以身做责!”他说着,猛然一使劲,竟然坐了起来。
这个军医和边上的高伟诧异地看着他,而这个残破的屋中所有伤员也都吃惊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没有事!”张贤倔强地道,一边找寻着自己的衣服。
“你是真的没事了吗,我的小团长?”门外,罗达师长迈着大步匆匆而来。
“师座!”大家都同声问候。
不知怎么的,一见到了师长,张贤便觉得自己身上已经不那么痛了,努力地活动着自己的胳膊,也叫着:“师长怎么也来了!”
“我是来看大家的!”罗达这样地道,走到了他的身边,同时对他道:“当然,也来看看你。你真得没有事吗?”
“是!”张贤点了点头,一边穿着衣服,一边下了床来。
“你要是真得没事了那就好了!”罗达长出了一口气,显然他一直在挂念着这位与他一起从十一师过来的亲信。
张贤有些感动,笑了笑,道:“你看,我这么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只是摔一下,又摔不死,只是摔得痛了,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我正准备回一六九团去呢,你就来了。”
正说之间,却见伙夫挑着担粥进来,张贤这才知道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了,他的肚子立刻叫了起来。
因为碗并不多,所以大家都是分批着吃。伙夫首先给张贤盛了一碗,他也知道这是这些伤员中官最大的。张贤端起碗来,里面只漂着几个饭粒,多的却是米汤,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师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举起碗来,如喝水一样,只两三口那碗中连汤带水的便进了肚子。伙夫准备再给他盛上一碗,张贤环顾了一下四周,却见众多的兄弟都看着他舔着嘴唇,他有一些不好意思了,当下连声道:“好了,我饱了,你给别人先盛吧!”
罗达十分清楚,张贤在十一师就以能吃有名,是一个大饭桶,这一碗稀饭对于他来说根本就哪都不到哪里,当下有些感概地对大家道:“弟兄们,我这个师长对不起大家呀,你们挂了彩,我连你们的饭都不能管饱,我愧疚呀!”
听到师长这么说,大家也很激动,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还是张贤接过了话来,笑道:“这没什么,只要我们把鬼子赶走,回过头来让师长请我们到排云阁喝酒,大家说好不好呀?”
“好呀!”大家齐声喝彩。
“没问题!”罗达一口应承。一抬头,却见到墙角处有四个木桶,上面还盖着盖子,当下走过去,揭开来一看,却原来是四桶的花生,他一愣,连忙问着身边的医官,道:“这里有花生呀,这个东西营养好,为什么不给大家吃呢?”
这个医官道:“我们医院是借用的老乡的宅子,咱们师进城前就有命令,没有经过允许,谁也不能动用民财民物。”
罗达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四周的伤员,眼睛不由得一热,已经满含了泪花,当下对着那个伙夫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王头,你把这些花生拿去煮了,先给伤员们吃,等把鬼子赶走之后,别忘了再照价补钱就是了!”
“是!”伙夫老王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