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达面沉似水地看着常德的地图,此时,敌人已经出现在了常德的西面、东面和北面,西面河洑山、黄土山方向战斗尤其激烈,那里工事坚固,应该可以抵挡一天到两天。而南面隔着一条沅江就是德山镇,这个德山镇也是常德南面门户,常德特产德山大曲酒就是出自那里,在湖南,还流传着么这么一首有名的对联:“常德德山山有德,长沙沙井井无沙”说的就是这个德山。敌第六十八师团已经攻入了汉寿,只要沿江向西再走六十里,就可以抵达德山镇了。不用想,日军肯定要夺占德山的,如果此时德山一丢,那么常德唯一联系外界的通道将被堵死,常德真得便成了一座被围困的孤城。
此时,作为保护常德的最高将领,罗达感到了肩上担子的沉重。委座的训示已经明确要求五十七师要与常德城共存亡,也就是说,如果常德城丢了,那么他也只能走成仁这一条道了。他忽然想起了胡从俊来,当初胡从俊带领十一师接下了的保卫石牌要塞的任务,也是如此的一个死令,但是最终他们都做到了,并且取得了战役的最后胜利。而今天,这与上一次又是如此得相似。
报务员拿着战区孙长官的电报走了进来,电报的内容询问他可以守常德多久,看来,在孙仲的眼里,常德是守不住的,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的电报。罗达迟疑了一下,马上起草了回电,告诉孙仲,只要他罗达还活着,就一定带着五十七师战斗到最后一刻,不成功便成仁。不久,报务员又拿回了孙仲的回电,告诉他,战区正在部署之中,各路援军正在赶来,只要五十七师能够再坚守十天,将敌人的主力吸引在常德城下,那么战区的各部队就能够布署到位,形成对敌人的反包围,到时便可以与五十七师里应外合,将敌人聚歼在常德及其附近,实现战前所拟定的反击计划。罗达再一次拟定电文,告诉孙长官,要他放心,五十七师坚决完成这个任务。
电话铃声急切地响了起来,罗达接过接线员手中的电话,里面传来了南门处一七一团团长秦其山的电话,却告诉了他一个很糟糕的消息,敌人第六十八师团前锋已经到达了德山镇,正与驻守此处的第一百军六十三师一八八团激战,一八八团根据战区长官的命令,此时归五十七师调派。而一八八团抵挡不住敌人的进击,团长邓光到底不是七十四军里的人,不愿意自己的部队被打光,所以擅自决定撤出德山。
罗达一听这个消息,立刻火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人这么自私自利,如果五十七师完了,那么,失去的将是整个战局。而德山一失,也就意味着五十七师被断了后路。当下他急令秦其山调派一个营过江去德山接防,他还是放心不下,又把电话打到了北门的一六九团的团部,此时张贤却不在团部,于是便直接调派机动的司马云的第三营第八连赶往德山,以期能够借住先前做下的坚固工事,迟滞敌人的快速合围。于是,司马云亲自带领第八连增兵德山。
直到这些都派将下去,他才电令一八八团团长邓光,必须死守德山,以保证常德的南面安全,否则将军法从事。哪知,这个邓团长并不吃他的这一套,回电来说他已率部转向德山之西的斗姆湖方向,准备与第一百军靠拢。罗达气得险些将桌子拍烂,电告恩施孙长官,一八八团擅弃德山,常德已处于敌人合围之中。
直到晚上,罗达才接到了司马云的消息,一六九团第八连会同一七一团第二营已经拿下了德山将敌人前锋赶出了镇子。不过,很显然,敌人后面源源不断的增兵过来,已经开始在德山拉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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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三日,寒流从北而来,气温骤然下降,冬天凛冽的风呼啸着从北直通江南,整个江山一片肃杀。
一大早,敌人就对黄土山的阵地展开了进攻,依然是猛烈的炮火,炮火后是步兵的冲锋,老掉牙的战术,却又是最简单有效的作战方法。
相对来说,鬼子这几年来并没有更高一点的战法,抗战初期使用的坦克也少了许多,因为有限的资源,便是有零星的坦克也只能分散在步兵中,基本没有什么效果;而同时,对于中国来说,由于美军的援助,反而在作战武器上有所突破,坦克也出现在国军的部队里,只是和日本人一样,由于数量有限,也只能当成是步兵的辅助。在军事机械化上日本人并没有进步,反而在生化武器上倒是十分张狂,很显然,敌人已经走进了一个偏执的极端。
和前一天一样,常立强的第一营奋起反击,一次次将敌人的冲锋击退,整个山岗上一片赤色,敌人的尸体陈了上千具,但是,他们后面的援军也不断地到来,一时间,黄土山阵地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伤亡开始急剧地增加,五百人已经只剩下了一半。
张贤知道如此再守下去,已经很难了,山上的工事也被敌人的炮火炸得体无完肤,失去了防御能力,如果敌人再来两次炮击,只怕山头上再无藏身之地。而此时,一营阵地上的弹药也所剩不多了。
站在山上的一块巨石之后,张贤再一次举起望远镜,却看到敌人冲锋的队伍之后,有一个鬼子大佐正站在一辆装甲车上,用望远镜也在向这边张望,当下,他心头暗喜,这个大佐应该相当于是国军的上校,肯定是这个日军联队的头目,如果干掉了他,说不定是奇功一件。他估摸了一下距离,足有八百米远,超出了一般步枪的有效射程,但是他还有一把德国造的毛瑟九八步枪,据韩奇说可以击中一公里外的目标,他还从未打过这么远,如今正好拿来试一试。
这把狙击步枪还是张贤随韩奇去武汉执行暗杀任务的时候,韩奇送给他的,不过在当时,这把枪为了携带方便,被韩奇锯去了后面的木托,但是在张贤回来后,又找了一个木匠用最好的黄杨木将那锯下的木托接了上去,并刷上了桐油,不仔细看,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把枪他一直带在身边,几乎是片刻不离,只不过不是自己拿着,而是由自己的跟班替他背着。原先保养此枪的是熊三娃,如今却是魏楞子。
从魏楞子手中接过自己的这把带着六倍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张贤找了一个十分合适的位置,正是顺风方向,从瞄准镜里可以看到那个鬼子大佐清晰的头。
魏楞子拿着张贤的望远镜,从里面也看到了那个鬼子大佐,他有一些不相信地问道:“团长,你打得中他吗?”他还没有见过张贤的手段,所以才会如此问。
“呵呵,张团长可是我们国军中的神枪手!”常立强从后面走了过来,这样告诉他。
他举起了望远镜,也看到了那个鬼子的大佐,不由地叫道:“团长,那家伙是敌人的联队长,这两天一指是他在指挥,昨天我就注意他了。”
张贤已经集中了精力,并没有理会身边两个的人问答,在这一刻,他需要使自己人枪合一。只是稍过了片刻,“砰”地一声,他开了一枪,这一枪夹杂在双方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并不起眼。但是,常立强和魏楞子却从望远镜里看到了那个日军大佐随身枪声之后,一头从车上栽倒下来。
一个日军的中尉连忙准备要去扶那个大佐,却听到张贤又“砰”地放了一枪,这个日军中尉也栽倒在地。
初时,鬼子以为是乱枪正巧打中了自己的官长,直到第二个人又倒在地上,这才知道对方埋伏了狙击手,一时间大乱起来。
鬼子开始败退了,就像他们的冲锋一样地迅速。
直到后来,张贤才知道,被他打死的原来就是这个主攻的日军第一一六师团一零九联队的联队长布上照一大佐,而那个中尉是他的作战参谋田原弘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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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横山勇听说主攻的第一一六师团伤亡惨重,连第一零九联队的联队长也被对方的狙击手击毙之时,那份气恼可想而知,他大骂着一一六师团长岩永旺指挥无能,当即决定亲临常德城下,直接指挥四个联队,一鼓作气,四面包围,合攻孤城。
二十三日中午过后,敌人出动了十二架轰炸机,对河洑山阵地进行轰炸,将许多地方炸成了焦土。敌一一六师团第一二零联队猛攻驻守河洑的苏正涛团第二营,第二营在袁营长的带领之下利用迫击炮、轻重机枪大量杀伤敌军,打退了敌人十次进攻,但最终弹尽粮绝,于是面对着敌人,发起了自杀式的反冲锋,以手榴弹猛掷敌阵,杀死杀伤数百人,袁营长在与敌人肉搏之时,不幸殉国。苏正涛的援军也被阻在了西门外,无奈之中,罗师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可是此时,第二营五百弟兄,撤退下来的只剩下了三十余人。但是,也正因为有此一役,让敌主攻的第一一六师团遭受到了重创,于此阵尸上千。
河洑山阵地被敌人突破,黄土山阵地也就岌岌可危起来。
张贤很明白形势的不利,如果再不撤退出,自己和常立强的营都会被敌人包围。在请示了罗达之后,最终只能撤出黄土山。
张贤在撤退的时候,为了避免被敌咬住,又于岩桥子、竹根潭一线层层布防,敌人的追击部队以密集队形作锥形突击,冲杀六次,最终撞开了防线。张贤和常立强退守卓安桥、半铺市和沙港一线,再一次布防,把敌人拖到了深夜。
常德南面的德山,也在这一日遭受到了敌第六十八师团猛烈的攻击,敌户田支队四千余人,相当于是守军司马云部的十倍兵力,从三个方向围攻过来,双方从上午一直战到深夜,几经争夺,阵地一点点地失去,终因寡不敌众,所有阵地失守,为敌人所夺。在争夺中,一七一团第二营营长战死,守军的五百多人,在司马云的带领之下,只有一百人突破了敌人的重围,渡过了沅江,回到常德城,其余人员尽皆壮烈牺牲。
至此,常德失去了与外界唯一的通道,对外联络完全中断。
横山勇也终于实现了他的部份作战目标,顺利地完成了对常德城的合围。如果再一举拿下常德,那将为他这次的军事行动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