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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惨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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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与徐海波正说话之时,王金娜从外面走了进来,要不是碍着徐海波,她一定会扑到张贤的怀里去。

徐海波十分识趣地停住了话头,张贤这才与他道别而出。

熊三娃也跑得远远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玩了,他虽说如今是张贤的贴身亲兵,也分得出好歹来,知道见景生情。

总算可以单独相处,可是当两个人面对面时,张贤却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王金娜首先开了口:“你的伤怎么样了?”

张贤动了动左臂,那里还裹着纱布,而兜在胳膊上的绷带还没有去除,这条手臂还垂不下来,不然还是生痛,但他还是道:“好的差不多了,已经没有原先那么痛了,就是每天要换下药。”

王金娜还是不放心地解开了他的衬衣,看了看他的伤口,那里早已经不渗血了,纱布还算干净。“明天到我这里来,我给你换药!”她道。

换药的事一般是由护士或者卫生员来做的,象王金娜这样的大医生,根本就不用亲自动手的,她正是出于对张贤的关心。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她:“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今天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要去哪里?”王金娜问道,有些紧张起来,见到了这么多的死人,她显然害怕自己的丈夫再上前线。

“回恩施!”张贤告诉他。

王金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经不住笑了出来,随口道:“这就好!”

张贤没有再说下去,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对不住娜娜,因为自己的自私,总想着上战场,却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妻子的感受。他从身边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个报纸包,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王金娜问道。

张贤看着她,笑了一下,道:“你打开就知道了。”

王金娜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张报纸包,里面是一只有些发旧的红色的塑料发夹。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张贤,不明白自己的丈夫送给她这个做什么用?她是烫发,根本用不到这种发夹。

“这是曼丽的发夹!”张贤告诉她:“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纪念。”

王金娜怔了怔,她当然知道曼丽是谁,拿起那张包着发夹的报纸看了起来,这张报纸正是重庆大轰炸那天的《重庆晚报》,这上面有详细地内容。

半天,王金娜才抬起来,望着张贤,他正闪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那道刚刚添上去的伤疤份外的忍眼,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大男孩。她看着这个大男孩,把玩着这只红色的发夹,问道:“你是想对我说,你把你的过去也交给我,是吗?”

张贤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她:“我想,既然我们能够走到一起来,就要彼此相信,把自己的所有交给对方,当然也包括过去。过去了的,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后。我把我的过去给你,其实是把我心里的一道包袱丢给你。真的,这个包袱我留得太久了,总是让我自己都觉得迷失。”

“你就不怕到时曼丽会埋怨你吗?”王金娜问。

张贤摇了摇头,道:“这其实也是她所希望的。她曾经跟我说过,要是我先死了,她也不会为我殉情的。人总要活下去,只要曾经有过,记得彼此的好,那就足够了。”

王金娜望着他,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她的丈夫在这一刻,是真得把所有交给了自己。

※※※

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下,一群人正围在那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还有不少的人在往那边跑着,显然是要去看热闹。

一个医务人员笑着从那边走过来,被王金娜叫住了,她问着:“小李,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小李看到了她,同时也看到了张贤,笑着道:“张副官,你的警卫在那边和我们这里的伤兵打架呢!”

“熊三娃?”张贤愣了愣,皱起了眉头,当下回头对王金娜道:“我过去看看!”说着,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这些看热闹的也是一群治伤的士兵,见到官长到来,自然地让开了一个空,张贤无需拥挤,便看到了场中两个正在用竹扫帚当刺刀冲杀的家伙,其中一个正是熊三娃,而与熊三娃对阵的却是一个个头不是很高,但体格健壮,眉目俊朗的汉子,他的腿还有一些跛,显然是受伤没有完全好。熊三娃可以说是独立营里除了刘小虎、陈大兴之外,拼刺能力最强的一个兵,但是与这个伤兵之间的对阵却一点便宜没有占到,这个伤兵因为行动不便,所以一直在采取守势,但是他的速度极快,熊三娃几次冲锋,但是扫帚未到,这个伤兵的扫帚总能后发先至,将熊三娃逼退。这个人而且耐力超常,虽然处于下风,但是神情十分镇定,不见有丝毫的慌乱。熊三娃紧张万分,他原来以为是胜券在握的,可是交上手之后才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这虽然不是性命相搏,但是大厅广众之下,要是被人用扫帚扫了,那也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但是他越是着急,就越是出错,以为是瞅到了对手的一个空当,侧身而上,对着他受伤的那边击去,虽说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熊三娃虽说算计得不错,但是这个对手显然更会算计,他留出的空当竟然会是一个陷阱,熊三娃侧身进攻的同时,将自己的腹部露了出来。这个伤兵忽然敏捷起来,拖着那条残腿只一转便躲开了熊三娃的冲刺,顺手扫帚指向他的腹部。熊三娃已然知道上当,再想躲闪已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把扫帚顶上了自己的下腹,如果这是刺刀,此时,他已经死了。

熊三娃沮丧地抬起头,看到了张贤,张贤很想拍着巴掌为这个伤兵鼓掌,但是如今自己也是一个伤兵,只有一只手臂可以活动。“好!”他还是高声地喝彩着走上前来。

围观的人看到是一个中校长官过来,都纷纷散去。

“你叫什么名字?”张贤走到这个伤兵的面前问着他。

但是这个伤兵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这个长官,却一言不发。

“他是个哑巴!”王金娜走了过来,这样告诉他。

“哑巴?”张贤愣了愣,看他刚才拼刺的架势,肯定是只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才可以做到,更何况他还能在带伤的情况之下将熊三娃击败。

王金娜点了点头,告诉他:“这个兵是老乡抬来的,当时他的军服都被血染红了,而且受伤很重,人都快不行了,我救他的时候都没有把握他能活下来,呵呵,谁知这小子很能活,几天的功夫就可以下地了。问他话,他一句也不说,也不知道他是哪个部队的,但是他人很精,开饭的时候比谁抢得都快,比谁抢的都多。”

“呵呵,是个没来历的!”张贤笑了,却又有一份难耐的苦涩。国军里的士兵来源不一,参差不齐,而很大一部分是拉来的壮丁,拉壮丁的时候自然没有人管你是不是哑巴,而分到了部队上,也不会有人来听你是不是会说话,对于大部分的长官们来说,只要你能替他去打仗,替他去卖命就行了,他们需要的其实不是个健全的人,而是能让他们累积起来升官发财的垫脚石,是白骨!是炮灰!

“你怎么会和他打起来呢?”张贤又问着面前的熊三娃。

“哥!他太狂了!”熊三娃这样气乎乎地告诉张贤。本来,熊三娃一直喊张贤作“营长”的,可是如今,张贤已经不是营长了,所以不让他再这么叫,熊三娃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叫他什么是好,于是张贤告诉他,以后只管叫他“哥”就行了。这正是熊三娃巴不得的,他一直就把张贤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一样,只是碍于人家是长官,没敢这么来叫。

“他怎么个狂法呢?”张贤问道。

熊三娃看了这个哑巴一眼,道:“他抢别人的东西吃,我看不过,所以想要教训他一顿!”

“呵呵,所以你反而被他教训了?”张贤笑了。

熊三娃的脸憋得通红,嗫嚅着道:“我只是看他伤还没全好,没和他摔跤,不然也不会输给他。”

“输就是输,找什么理由,回去接着练就是了!”张贤恨恨地道。

“是!”熊三娃习惯性的打了一个立正。

张贤再一次面对这个哑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对他道:“抢别人的东西,不好!”

哑巴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看着这个哑巴,张贤有些怜悯,同时又有些感慨,这小子既然有这么好的刺杀之技,一定是有常人不及之处。其实他的相貌也算是英俊的,只是有些可惜了,他要是会说话,能识字,说不定又是一个陈大兴呢!想着,当下对他又道:“等你伤好了,跟着我怎么样?”

这个哑巴还是愣愣地看着张贤,没有一丝表情。

张贤自己笑了出来,忽然想到,自己都不带兵了,还到处挖别人的墙脚,呵呵,挖来又有什么用呢?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招呼了熊三娃一声,带着他就要离去。

这个哑巴突然跑到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咿咿啊啊地向他比划着,先是指了指张贤,又是指了指自己,想要说着什么。

张贤愣了愣,不明白他说些什么。

旁边的王金娜笑了起来,告诉他:“他是想要说,他要跟你走!”

“是这个意思吗?”张贤询问着这个哑巴。

哑巴使劲地点了点头。俗话说十聋九哑,看来,这个哑巴的听力并不差,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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