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终于可以喘口气吃点东西,早上的饭是炊事班的伙夫们冒着生命的危险送到阵地上来的,当然最主要的是大家自带的压缩饼干和一些罐头,能喝上一碗热水已经很是不错了。
张贤这一次的援助,这让七连长感动不已。这个七连长很想借用下他带来的这挺重机枪,但也知道这种东西是个稀罕物,全团也就那么一两挺,独立营被师长格外照顾,有两挺这种武器,如今张贤就拿过来了一挺,那么他自己就没得用了。哪知张贤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张贤主动地答应将这挺马克沁重机枪留给了他,不过告诉他这是借,以后他还是要还的。其实,张贤的心里非常清楚,这个主阵地才是南林坡的关键所以,如果主阵地一丢,那么两边的侧翼也就失去了意义。
张贤回到自己左翼阵地,清点了一下伤亡情况,还算好,一连三个排一百八十多人,只有五人阵亡,但伤者却有二十余人。将这些伤者送出战场后,张贤重新布置了防御,准备着面对敌人再一次的进攻。
可是,这一次,鬼子并没有马上进攻,也就是在九点多钟的样子,张贤听到了天空中轰鸣的飞机声。“不好!鬼子要用飞机轰炸!”他马上想到,大声对命令着自己的士兵们躲进掩体里。大家沿着堑壕跑进掩体,张贤还在指挥着,忽见一个机枪手扛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过来,脚下一绊,整个人摔倒在地,而肩上的机枪也甩出了壕沟。张贤飞身跃起,从壕沟里冲出来,去捡回那挺机枪,在这个阵地上,多一把机枪也就意味着多了一份必胜的把握。
天空中,鬼子五架轰炸机在四架战斗机的护航之下已经来到了南林坡的阵地上空,这些飞机飞得很低,几乎是擦着山梁而来。轰炸机在经过南林坡阵地之时,炸弹也投了下来,张贤迅捷地卧倒在地,那炸弹就在他的身边爆炸,他耳听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觉得大地在不停地抖动,整个身子也随着晃动起来,炸弹所掀起的土飞起老高,落下来几乎将他整个身体掩埋。他的耳朵在那一刻竟然听不到任何声音,睁开眼时,眼前也是一片得血红,根本看不到前面的东西。他闭上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只觉得过了良久,张贤听到有人在身边大声地哭喊着:“营长!营长!你别死呀!……”这是熊三娃的声音,见鬼,他又没有死,这小子叫得什么丧呀!
张贤爬起身,跪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泥土,睁开眼睛,这才看清了面前一脸泪水的熊三娃,他皱着眉,愠恼地道:“哭什么你?我还没有死呢!”话虽然如此说,但是心里却感到无比得温暖。
熊三娃愣了愣,然后咧嘴笑了起来。
敌人的轰炸机还在对南林坡阵地进行着轰炸,不过,大部分的炸弹都丢到了正中的主阵地上去了,张贤看着建在对面高峰之上被炸毁的那座碉堡,心中却是无比得焦虑。
“快掩蔽!”甘连长从壕沟里露出了头,对着张贤与熊三娃大声喊着。天上的飞机还在盘旋,危险还没有过去。
熊三娃与张贤都站起身来,熊三娃当先快速地跳进了战壕里。张贤的动作却有一些迟缓,刚才被炸弹一震,确实太难过了,到这时还有一些不适。他抱着机关枪刚刚跑进战壕,却听得身后敌人的飞机呼啸着而来。“小心!”甘连长大喝一声,猛然扑到了张贤的身上,将他压倒在地,也就是与此同时,张贤耳听着敌机“突突突”所打出来的子弹声。
一架鬼子零式战斗机擦着战壕滑上了天空,这架飞机肯定是为他们的轰炸机护航的,肯定也看到了张贤的军服,这明显是与士兵不同的一个长官,说不定是这个阵地的最高首领,所以这个鬼子的飞行员毫不犹豫地飞过来向他开了枪。
张贤起身抱起了甘良,却摸了一手的血。“甘连长!甘连长!”他嘶声大叫着,但是甘良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刚才鬼子的那一梭子弹本来是要打中张贤的,却被甘良毫不犹豫地替他承受了,子弹从甘良的后背一直打到了头上,把他的身体穿透,几十个弹眼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个马蜂窝。甘良到死之前,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
“甘——连——长——!”张贤蓦然明白过来,整个人已经疯狂了起来,如此怒吼着,只觉得这天与地已经不再重要,只觉得这生与死也已然没有差别。他浑不在意着自己满身的血水,也浑不觉得自己泪眼朦胧的景象,大喝着端起了那挺沉重的机关枪,猛然站了起来,冲着那架刚刚飞离又调转身而来的战机骂着:“来吧,我日你娘的小鬼子!朝着老子来吧!”
战壕里所有的士兵们都惊讶地望着自己的营长,在他们的记忆里,营长一直是最和蔼可亲、最温文尔雅的人,也是他们最敬重和最佩服的长官,他们从来就没有听到过营长这样大声地骂娘。可是这一次,即便是听到了营长的骂娘,但在大家的眼里看来,却一样觉得营长得是伟大而勇猛的,并没有影响到他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大家都被营长的举动所震悍了。
“营长!”熊三娃与白京生同时喊出了声来,一齐抢身而出,把张贤按倒在地。
“扑扑扑!”一串子弹打在了张贤的身边,若他刚才还站着,只怕此时已经和甘连长一样了。
张贤一骨碌身又站了起来,抱着那挺机枪对着近在眼前的敌机猛烈地扫射起来,子弹达达地打在飞机的外壳上,砰出一片火花。他记起了在滇西空战的经历,知道这种飞机的弱点在哪里。这架零式战斗机是如此清晰,他可以看清楚那个架机飞行员的面孔,而此时,这个鬼子飞行员在激射出一串子弹后,正在调整位置,准备着第二次的射击。这只是瞬间即逝的刹那,在看到这个鬼子飞行员的同时,他毫不手软地把子弹射向了那里。零式战斗机对飞行员的装甲很薄,机关枪的子弹轻易地便穿透了那层薄薄的铝皮,击中了那个自鸣金得意的鬼子飞行员的头。
这架鬼子零式战斗机一头向山下栽去,只听到“轰”的一声,正撞在一处山崖之上,发出了一声爆响,燃烧着被肢解掉落下去。
“好!”几乎阵地上所有的人都齐声欢呼,白京生与熊三娃愣愣地望着自己的营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后来,张贤才知道,自己是十一师第一个用轻机枪打下鬼子飞机的人。十一师原先也有人打下过鬼子的飞机,不过那都是用炮和重机枪。
※※※
战斗还在继续着,没有时间让张贤和一连的战士们为甘连长悲哀。
炸弹还在山岗上炸裂开来,也只两个多小时的功夫,这座苍松翠柏林立的山头已经被削成了秃岭,中间的主阵地更加惨淡,唯一的一座碉堡也被炸平,许多的士兵被埋在土里。鬼子的飞机刚刚离去,就有一个联队又冲了上来。
所有的战士根本没有悲伤的空隙,便再一次投入了激烈的战斗中。
张贤将自己满身的愤怒寄托在了这挺捷克式轻机枪上,机枪吐着火舌突突作响,看着那些冲上来的鬼子一个个地倒下去,他心中却是说不出得畅快。在此刻,他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营长,也不顾身边那个机枪手和熊三娃不停地抢夺,直到敌人再一次被打退,他被白京生架下了战场。
当张贤再一次看到甘良那已经被整理过的遗体,他忽然间便清醒了过来。是呀!自己怎么就忘记了自己的责任,他是要带着这些兄弟们活着冲向胜利,而并不是带着他们去蛮干,即使是经历了再大的痛苦,他也必须要保持自己高度的清醒,如果一个人失去了理智,那又怎么可以作出正确的判断呢?
面对甘连长的遗体,张贤泪如雨下。而伴在他身边的众人,又有哪一个不掉泪的呢?
李团长来到了张贤的一连,他也听说张贤的一个连长阵亡,过来凭吊,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师长的命令。师长要求他将独立营一连留下来,由三十一团指挥,帮助防守南林坡阵地,同时要他立刻赶回师部去。
张贤只得任命白京生为一连的代连长,将这个连队交给了李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