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象是疯了一样,抱着陈大兴跑下了船,直奔十一师的随军医院,陈大兴绝望地看着他,大声地喘着气,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熊三娃也在一边哭着,一边大声叫着:“大兴哥,你要坚持呀,你要坚持呀!”
迈克却是不知所措,这种千钧一发,生死关头,他也曾经历过,那也是为了他的战友,他当然知道张贤的悲痛以及焦急。还是常立强头脑较为清醒,将船栓好,带着迈克向营里跑去。
平时里从小溪口到军医处要半个多小时的路,张贤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便跑到了,他也不顾此时已经是深更半夜,闯入院中,大声叫着:“陆军医!陆军医在哪里?”
熊三娃也跟着叫着:“陆军医,陆军医快出来!……”
平静的医院里被这突然而至的喊声惊动了,灯也亮了,陆军医匆匆地穿着衣服从一间土房里出来。张贤不由分说,抱着陈大兴闯了进去,将他平放在了床上,血立刻染红了洁白的床被。
“他怎么了?”陆军医连忙走过来问着。
“他中弹了!”张贤急急地告诉他:“在胸口!”
陆军医连忙过来,用剪刀剪开了陈大兴胸前的衣服。这时,一个护士拿着医药和器械也快步进来。他们先为陈大兴止了血,清理了那个伤口,陆军医却摇了摇头,让护士继续为陈大兴止血,熊三娃在边上握住陈大兴的手,眼泪还在不停地留着,与张贤一样巴巴地看着陆军医。
陆军医却将张贤拉出了屋外,声音有些颤抖,还是低沉地告诉他:“他不行了,张营长,你还是准备给他做后事吧!”
“他行的!”张贤几乎要哭着恳求了:“你一定要救救他,他一定行的,他挺得住!”
陆军医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但还是摇着头:“那颗子弹打中的是他的心脏,就算是他这一时还能支撑,但是那子弹取不出来,他还是会死掉的!”
“你行的!”张贤哭出了声来,他当营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哭:“你一定能行的,你一定可以救他的,是吗?”
尽管如此殷切,陆军医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告诉他:“张营长,这种动心脏的手术,只怕全中国也没有几个医生敢做。就算敢做,也没有几个人能有把握。就算有把握,你看看我们这里的条件,如此简陋,也不可能做得了!”
张贤看着这个陆军医,听着他句句的真言,就仿佛巨锤,锤锤重重地敲在自己的心上,他不能相信,自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陈大兴这么痛苦地死去,这要比他自己去死还要残酷。
“要是娜娜小姐在就好了!”不知什么,迈克也来到这里,他肯定也是听到了这个军医的话,就算听不太懂,但看着周围的情形,看着张贤通红的眼睛,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才会这样用夹生的汉语,发出这么一声叹息。
张贤脑子猛地灵光闪现,是呀,放着那个医学硕士,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幸许她会有办法来救活陈大兴。
想到这里,他更不答话,大声对陆军医吼着:“我去找人来救他,你快把他抬到救护室去!”说着,人向旋风一样奔出了医院。
张贤直奔江边的马棚,看马的兵已经睡了,他一脚踢开了马棚的门,不容分说冲进去,那匹白马显然是闻到了他的味道,抬起头向他嘶叫了一声。他想也未想,解开马的缰绳,也不顾没有鞍辔,跃身而上,骑着裸马飞驰出去。
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响亮,分外清脆。
三十里的路程,张贤用了十多钟就到了,可是在他自己看来,还是觉得漫长。这个军部医院他还是第一次来,他并不知道王金娜住在哪里,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王金娜!出来!娜娜,你快出来呀!……”
医院里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大家都打开门来,想看看是谁在这个夜里发了疯,吵得人不能入睡。有人认出了马上的他来,大声道:“咦,那不是我们的小营长吗?这么晚了还找我们的娜娜小姐?这么痴情呀!”
大家哈哈而笑。
但是张贤却仿佛没有听到,还在大声喊着:“娜娜,你快出来呀,你快出来呀!……”
王金娜披着衣服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她也看到了张贤,心头忽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禁不住奔了过去,一边问着:“张贤,你回来了!这么晚还要找我呀!”
张贤并不搭腔,纵马而过,一腑身,已经将她整个地抱了起来,提到了马前,搂在怀里,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肚,“驾”地大喝着,那马又冲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外。
※※※
王金娜紧紧地搂住了张贤的脖子,耳听着风在呼呼地从身边刮过,这马如飞起了一般,虽然让她害怕,但是同时也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这是一个十分强壮的男人,她可以如此清晰地听到他粗粗的呼吸,甚至于是他剧烈的心跳;她可以如此近距离地闻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男人特有的味道,这种味道是一种汗液与狐腋的混合,但是在张贤身上,还惨杂着有一种血的浓腥。她抬起头,张贤并没有看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路,但他用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她会跳下马去。她有些感动,忍不住在他的汗淋淋的下巴上吻了一口。而张贤却恍若无觉,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
她有些懊恼,经不住问着:“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还要来找我!”
“娜娜,我要你去帮我救一个人!”张贤快速地告诉她:“我们今晚回来的时候,陈大兴被鬼子打中了心脏,陆大夫救不了他,你一定可以!”
王金娜有些失望,她原本充满了幻想,甚至以为这是张贤的浪漫,却原来,这个家伙根本不是个浪漫的人。
白马奔进了十一师的随军医院中,张贤也顾不得多说,先跳下马,再将王金娜抱下了马来,拉着她一路小跑,跑进了救护室。
陈大兴已经被抬到了这里,王金娜来到他的身边,一边仔细地检查着他的伤口,一边告诉边上的陆军医:“先验下他的血!”
“验过了,是O型!”陆军医告诉她。
“好,准备血浆,我来为他做手术!”王金娜此时显得异常冷静。
陆军医犹豫了一下,问道:“行吗?”
王金娜微微一笑,道:“子弹并没有击中他的心脏,要是打中心脏的话,他流的血根本就止不住,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陆军医点着头,同时又道:“我也这么想,只是就算没击中心脏,只怕离心脏也很近的。”
“你说得不错。”王金娜告诉他:“看这位置,他应该被打中了胸腔里的心脏边缘,很可能是在心包上!”
“那地方也不好动吧?”陆军医担心地道。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就看这个陈大兴的造化了!”
※※※
手术总算进行了,王金娜却将张贤和熊三娃都赶了出去,只留下陆军医和一个护士做她的助手,她告诉张贤,有他在身边她的心就静不下来,就做不好手术。
张贤和熊三娃都靠着门口的墙边,昏昏而睡,一觉惊醒,却发现天已经亮了。但救护室依然紧闭着门,半天才有一个护士从里面出来,张贤连忙问着:“怎么样了?”
这个护士摇了摇头,却问着他道:“血浆不够了,陆医生让你去找几个O型血的人过来抽点血!”
“我就是O型!抽我的!”张贤告诉她。
这护士愣了愣,点了点头,告诉他:“好,你跟我来,只是不知道你一个人的血够不,最好你多找几个人来!”
“熊三娃!”张贤大声喊道。
“到!”熊三娃从梦中惊醒,飞快地站起了身来。
“你快步跑回营去,叫副营长集合全营士兵,把血型是O型的全部带来!”
“是!”熊三娃答应着,飞快地跑了出去。
常立强与迈克也被惊醒了过来,原来他们也靠在另一面的墙边睡了过去。这几日的生死与共,已然将大家在不知不觉中拧在了一起。
“我也是O型!”迈克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告诉护士。
张贤与迈克被这个护士带到了抽血室,每个人都抽了四百毫升左右的血,足足两大瓶,那护士让两人在此休息,拿着血又回了救护室。
张贤与迈克互相对望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门外响起了一片喧哗与嘈杂,张贤皱起眉来,拖着疲倦的身体走了出来,他看到的是他全营的士兵。独立营所有的士兵都来到了这里,这些兵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血型是什么,可是,他们都愿意来到这里,让护士检查挑选。
张贤被大家感动了,他忽然觉得,他所有的兵才是最可爱的,才是最值得自己与之同舟共济、同生共死的兄弟!他没有理由带着他们冲向死亡,他只有理由带着他们冲向胜利!
那个护士用铁盘捧着一个带血的子弹头走了出来,虽然带着口罩,但大家从她的眼神上可以看出她的喜悦,她来到了张贤的面前,举着这颗子弹,告诉他:“张营长,子弹取出来了,王医师正在为他缝合伤口!”
“陈大兴得救了?”张贤有此激动地问道。
护士点着头,告诉他:“要是伤口不被感染,应该是这样!”
仿佛是一座大山忽然间崩塌了下来,张贤只觉得紧张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却是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的眼前忽然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营长!”大家都围了上来。
张贤太累了,他是睡着了!他确实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