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斗坪回到石牌,路程并不远,可是走这一路,张贤却觉得走了好长。他的大脑里一直在回味着刚才彭军长的会见,这个彭军长看来并非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他们十一师的胡师长。十八军里,共辖十一师、十八师和五十五师三个师,除了五十五师是个二流师外,十一师与十八师都是主力,而论资力及能力来说,十一师的胡从俊并不比十八师的彭天广差,胡从俊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是黄埔四期毕业的委座嫡系,而彭天广却是云南讲武堂的学员。彭天广唯一比胡从俊强的地方,就是他上过陆军大学,军职是中将,比胡从俊高一阶。如今上面提了彭天广来做十八军的军长,他要是想在这个位置上坐得长久,就必须要压制住十一师,也就是要压制住胡从俊。
张贤越是想就越是乱,彭军长对他这个十一师的小营长如此感兴趣,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只怕真得事关胡师长的命运。忽然想到,自己不过中下级军官,最多是被人利用,上面再怎么换再怎么折腾,对他的影响也不会有多大,他只管带好他的兵,打好他的仗就是了。想到这一层,他马上释然了。
沿着长江的高岸,他依稀看到了矗立在最高处的那座石牌要塞,心下高兴起来,这么些日子过去,终于可以回到十一师,也就终于到家了。
转过一道山弯,张贤看到了一片甜瓜地,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吵闹之声,顺着望去,却见瓜地里,正有两个士兵在与那个看瓜的老汉拉扯,那两个年青力壮的士兵一把将那个老汉推倒在地,依稀听到那个老汉在哭天喊地的骂着:“你们怎么摘我的瓜不给钱呢?你们怎么这样不讲道理?”那两个士兵充耳不闻,一人拿着一只瓜一边啃一边吐着子,摇大摆地从瓜地里起出来,就是两个地痞。
张贤看到这里,不由得一阵恼火,大步走到前面,拦住了这两个兵痞的去路,大声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这两个兵痞见对面来了一个少校长官,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看到这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子,他们也不认得,肯定不是自己部队的,多半是个过路的。想到这一点,两个人的胆子当下壮了起来,其中一个个头很高,身体魁梧,而脸上有一道疤的家伙地站了出来,不耐烦地道:“你又是哪来的,敢管我们的闲事?”
张贤一笑,道:“我是个过路的,这里是十一师的防区,你们是十一师的吗?”
“当然是!”那个个子稍微矮一点的家伙自豪地点着头。
“哦,既然你们是十一师的,又是哪个团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大个子有些警惕。
“我也许认识你们的长官。”张贤这样告诉他们。
“我们不说。”
“呵呵,既然是十一师的,应该知道,十一师的兵从来不扰民的。你们既然做了为什么就不敢说呢?这样也太不是好汉了。”
这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那个大个子道:“好吧,就是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十一师独立营的,我们营长现在在昆明,你可以去那里告我们的状去!好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吧?”
张贤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出来,这让这两个兵莫名其妙,两人互相对视着,不明白面前的这个少校长官在笑什么。“你笑什么?”其中一个问着。
张贤看了看这两个小子,摇了摇头,道:“独立营五百八十号人,虽说我并非人人认得,但多少有些脸熟,你们两个我怎么从来就没有见过?再说了,如果你们真要是独立营的,就算是我不认得你们,你们也应该认得我的。”
这两个兵面面相觑,好象想到了什么。
那个看瓜的老汉从瓜田里缓缓地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张贤,这附近的村民们没有人不认识他的,不由地叫了起来:“你是张营长吗?”
张贤回过了身,看着这个老汉,笑着点着头:“老伯,是我。”
“哎哟!张营长,你可回来了!”这个老汉如见了亲人一样,紧跑几步,一把拉住了张贤的手。
那两个兵见状,丢下了手中的瓜,背着枪转身飞快地跑了,那速度就宛如身后有一只老虎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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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个看瓜的老汉死活不要张贤的赔钱,但张贤还是丢下了两倍的瓜钱,这才离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信那两个兵是独立营的,但是这个老汉却十分肯定,因为他在给独立营送瓜的时候看到过。张贤心中暗自生气,自己才走了这么几个月,独立营的军纪怎么会成为这个样子,回营后他一定要把这些连长、排长和班长们叫过来,好好地教训教训,问问他们这几个月来是怎么带的兵。
但是在没有回到营房之前,张贤还必须要先去师部报道。
听说张贤回来了,师长胡从俊,参谋长罗达亲自迎了出来。此时的十一师高层也有部分变动,三十二团团长杨涛被提升为了副师长,张贤的老上级王元灵成了三十二团的团长,张慕礼也被提升为了三十二团的副团长,而那个副营长的黄新远成了正营长,张慕礼手下的二连长吴华成了黄新远的副手,四连长龙天涯顶了王元灵的缺,成了警卫营的营长。这些人都是张贤的熟人,都曾在一个锅里吃过饭。
把张贤接到师部里,大家有说有笑,问长问短,好不亲热。而对于张贤来说,这就如同是离家日久的孩子,终于回归了家乡一般,感动不已。
在大家寒暄了完毕之后,张贤问起了独立营的情况,师长胡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老实地告诉他:“张贤呀,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能就会把你的独立营拆了,并到三个团里去。”
“为什么?”张贤不明所以。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营副!”提起这件事,胡从俊恨得真咬牙,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参谋长罗达比较冷静,把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
原来,在张贤走后不久,那个从十八师过来的营副徐海波接掌了独立营的领导,这个人原是做过团长的,为人很是桀骜,当然他有他的那一套治军之法,与张贤的根本是两种模样。他又哪里知道,这个独立营真是藏龙卧虎之所,什么人都有,又有谁会服从他的那一套。徐副营长震怒之余,便想着拿一个人来开刀,他死活看不上当过伪军的常立强,所以找了个理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狠打了一顿。哪知他这次威没有立起来,却把那几个连长打成了一团,几个人合在一起与他对着干。于是他又找了一个最老实的高伟下手,这一下几乎是引起了全营的哗变,还是师长胡从俊亲自出面,才得以摆平。胡从俊对这个徐海波很不高兴,几次想把他调出十一师,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但是却被新任的十八军军长彭天广否决。按理说,一个小小的副营长的调动,根本不用这么费劲的,问题就出在这个徐海波有中统的徐局长做靠山,谁也不想得罪那个特务头子,回头他随便找个理由说你通敌,就算是捕风捉影,那也是够人一呛的。无奈之下,胡从俊让王元灵去暂管独立营,这支队伍的前身毕竟是王元灵的警卫营一连。徐海波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从此后干脆不再过问独立营的事,做了个甩手掌柜,自享清福。
但是,王元灵也毕竟是一个人,还有警卫营的一堆事,他还略有残疾,在独立营也只是委派甘良来代管。甘良到底还不是营长,虽然又恢复了张贤时期的旧制,但也只能做到各连管各连的事,各排管各排的事,已经不是一个整体。
“你回来就好了!”罗达最后道:“王团长可以一心一意地去管他的团,你也好好管一管你的营,我还想看一看你的独立营还能不能拿全师的第一呢!”
“是!”张贤答应着,底下已是心急如焚了。
在离开师部的时候,张贤犹豫了一下,他很想把彭军长与他讲的话告诉胡师长,但是自己这样是不是在挑拨是非呢?而看到胡师长面沉似水的样子,平日里待自己也不薄,还是提醒他一下为妙。
当下看了看除了参谋长和师长外再没他人了,这才问道:“师长,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一下?”
“什么事,你说吧!”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想知道咱们师是不是有人偷偷把万县的军服卖了?”
胡从俊与罗达都为之一愣,胡从俊紧锁起了眉头,不快的问道:“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
“可是有人造谣说这件事是我去做的。”张贤这样告诉他们。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胡从俊紧追着问。
张贤老实地对他道:“我送一个军医硕士到军部去,彭军长就问到了我这个问题。”
“他还问你什么了?”
张贤摇了摇头,道:“他还问了一些事,但我不能跟你说。不过师长,你放心,你也认识我这么久了,我不是那种乱说话的人,也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是这样呀!”胡从俊声音缓和了下来,平静地对张贤道:“张贤,这种事你还是不要插进来。就算天塌了,在十一师,只要我在一天,就由我顶着,如果我不在了,还有参谋长!副师长!你只管去练你的兵,到时在战场上杀你的敌!”
“嗯!”张贤点着头,心中很是感动。
罗达也走了过来,拍了拍张贤的肩膀,告诫着他:“做人就要顶天立地,只要问心无愧,就不要在乎别人的谣言中伤。就算是小人暂时能得志,但也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知道了!”张贤向两人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胡从俊与罗达两人相视了片刻,又一齐将目光投向张贤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