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路程要轻松了许多,又经过了一天的奔波,虽然路上有些劳累,但总算到了安全地带,马上要进玉屏城了,不用想,只要是进了城,以后的路程肯定是平坦的。
“这个女匪怎么处理?”王金娜问着。
“把她交给当地的治安所吧!”韩奇道,这不是他所管的事,他本就应该这么处理。
“那地方上会怎么处置她呢?”王金娜又问,好象很关心这个女匪的未来。
“那会怎么处理,肯定是砍头了!”韩奇面无表情的回答,这种事他见得多了,所以从来就没有怀过恻隐之心。
“真是可怜!”王金娜却道:“看她这么年青,岁数也不大,怎么会做土匪呢?”
“她是个苗人!”韩奇道:“这里的乱民很多,尤其是这苗蛮们。”
张贤没有说话,他不喜欢韩奇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但也知道他的做法不错。
“不行!”边上的陶旺却有些不甘:“这些匪徒着实可恶,比鬼子还可恶,让我损失了十几个兄弟,我不能把她交给地方,我要亲自毙了她!”说着,跳下吉普车,气势汹汹到后面去了,不一会儿,押着那个五花大绑的女匪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韩奇并没有阻拦,反正是个死,由陶连长执行与地方上执行没有什么区别。
张贤也跳下了车去,拔出了自己的手枪,来到了陶旺的面前:“陶连长,她是我抓住的,还是由我来执行吧!”
陶旺看了看他,此时,他有点害怕这个张少校,只好点了点头。原来,昨夜少了两个士兵,陶旺正在发火,张贤把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在国军的军纪中有明文的一条,就是调戏妇女者杀,还会追究上司管束不严之责。所以如果这件事让韩奇知道,只怕他这个连长也会受牵连。陶旺很感谢张贤放那两个士兵跑了,没有捅到韩奇那里去,如今也只能说是那两个士兵开了小差,不会追究他什么责任。
张贤押着这个女匪向路边的林中走去,他总不能在大道上枪毙人的。
看看已经远离了大路,看不到车队了,张贤取出那把短刀,麻利地砍断了绑住这个女匪的绳索,同时把这把刀递给她,告诉她:“你可以走了。”
这个年青的女匪接过了短刀,愣愣地看着张贤,不明白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我奉命要枪毙你的,只是看你还年青,也不象是个大奸大恶之人,所以大胆放你一条生路。”张贤向她解释着,同时也告诫着她:“你一个女的,还是回去嫁个人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做土匪了!”
这个女匪也不知道听没有听清楚,张贤举枪朝天放了两枪,然后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树林。
回到车队里,坐在韩奇的身边,车队再一次行进了起来,这时韩奇转头看了张贤一眼,有意无意地问着:“解决了?”
“嗯!”张贤点了点头。
韩奇笑了笑,幽幽地道:“小张呀,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有时自己的立场都拿不住。面对东洋鬼子你也许可以做到一屠到底,呵呵,只是呀,你面对自己的国人时,哪怕是要杀你的人,你都迟疑不决!”
“哪能呢?”明知道他说得不错,张贤还是不肯承认,笑了笑道:“我是党国培养出来的,自然要站在党国的立场之上,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韩奇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当心呀!当心呀!”
“是!”张贤答应着,心中却一片明镜似的,韩奇不会无缘无故和他说这些话,看来,刚才他的举动早已在韩奇的意料之中了。
※※※
车队顺利地到达了芷江,韩奇长出了一口气,与张贤和王金娜话别而去。
在等了一天后,张贤与王金娜也顺利地见到了张仁和那些飞虎队员们,如今的飞虎队已经编入了美国空军第十四航空大队,而张仁则成了中美空军混合大队的王牌飞行员,军衔从少尉升到了中尉。张贤知道,空军的军衔在待遇上要比陆军的高上两级,也就是空军的中尉可以相当于陆军的少校了。
芷江机场此时是盟军在远东的第二大军用机场,自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建成以后,先后有苏联志愿空军中队、美空军第十四航空队战斗机队、运输机队、国民党空军第四大队、第五大队(中美空军混合大队)、第一大队等空军部队进驻过这里。最多时达三、四百架飞机,仅美军空地勤人员就多达六千余人。如今的芷江,其实就是国军的空军枢纽。
国军里飞行员还是太少,而在空战中还时常有损失,所以对于象张仁这么优秀的飞行员来说,任务几乎是排满的,张贤也只与弟弟呆了一天,张仁便又要执行任务离开芷江去重庆,要三四天后才能回来。张贤只得和弟弟告别,两个人互道着珍重,都知道战场上的危险,而对于张仁来说,危险比张贤还要多,但兄弟两人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所以相约着努力杀敌,同时也都希望能活着看到鬼子的灭亡。
在分别的那一刻,兄弟两人都笑脸相别,两个人都不希望让对方记住自己的悲伤。直到两人互相看不到对方了,泪水才悄然滚落!
张贤和王金娜准备回部队了,从芷江到石牌的路并不好走,走陆路要从武陵山区穿过,而路途上很不平静,土匪很多。所以最平坦的一条路是走水路,从洪江古城去搭船,顺着沅江而下,走上十天左右就可以到达常德,从常德上岸后再转回石牌。
洪江古城是湘西的工商业中心,为湖南第十行政都察区的专员公署所在地,自古以来便是湘黔间的驿站和商埠,有七省通衢之称,因为这里是洪油、木材、鸦片、白腊的最大集散地,所以又有小南京之说。洪江码头位于沅江与其支流巫水交汇之处,所以这里也成了湘西最大的水运中心。
张贤和王金娜也是第一次到洪江,被这座美丽的古城所吸引。其实张贤没有闲心去看风景,无奈王金娜却不一样,这个出过国留过洋的大小姐,当然不会错过这里的大好景色和风土人情,用她那句话说,离开之后,今生也许再不会有机缘来到这个小城,所以要用一天的时间来逛街,张贤也只好做个护花使者,伴在她的身边。
洪江城里倒也热闹,张贤喜欢看的是这座小城里各民族不同的服饰。这城里主体当然还是汉人,但附近还有苗、侗、土家等几个少数民族,装扮也不一样,与大城市里见到的长袍马褂、对襟旗袍等汉人装束截然不同,别有一种异域色彩。
沿着青石板的河街,他们来到一座叫做芙蓉酒楼的吊脚楼前,看看也到了中午,便步入其中,上了二层,在窗边坐下。这楼正下俯巫水,远远可以望到巫沅相汇的三条水路,水面上船只穿梭,很是繁忙;而对岸民居的黑瓦白墙掩映在河边的芭蕉林间,就是一副明清的上河图!这个窗口真是绝佳的观景台。
酒楼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姓田的汉子,听说他们是初来此地,热情地向他们介绍着洪江的名菜。这一回自然又是王金娜请客,张贤倒也大方起来,并不客气。
田老板用半生不熟的国语向他们介绍了好几道洪江菜,但两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所以王金娜只点了三份菜。第一份是洪江鸭,老板说这是用洪江出的甜酱和嫩姜炒的;第二份叫做柴火腊肉,是冬天里用柴火薰烤出来的;第三份叫做万菜扣肉,与梅菜扣肉不同,是用许多的蔬菜拌在一起做的。全是肉食,张贤听着就流口水,他的胃口一直不错,这年头油水又不足,可以看得出来,王金娜全是为他点的。
老板下去做菜了,张贤看着王金娜,不由得笑了。这一笑却让王金娜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
张贤笑道:“又可以打牙祭了,我当然高兴!”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嘴馋!而且还特别能吃!”王金娜由衷地道。
“那是呀,我怎么能比得上你们这些富人呢?我是个穷小子,能把肚子填饱就很不错了!”
“呵呵,别说得这么惨!你现在怎么也是一个堂堂的国军少校,如果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去打鬼子?”
张贤听着她的话,又笑了。
王金娜看着这真诚得近乎烂漫的大男孩的笑容,忽地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她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一条渡船从河对岸摇过来,猛得想起了什么,回转头,问着张贤:“你读过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吗?”
张贤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告诉她:“我听说过,没有读过。”
“呵呵,沈先生就是湘西人,他前几年写的一部小说名字就叫做《边城》,那小说写得很美,也应该是这里的景象。真的,就像是梦一样!”王金娜告诉他。
“是吗?你给我讲讲吧!”张贤恳求着她道。
“好!”王金娜答应了,娓娓地道:“那故事说的就是湘西与四川边上的一个小镇,那有一个摆渡人家,有个老人,有一条黄狗,还有一个女孩子叫做翠翠,长得特别好看,船总家的两个儿子都看上了她。这两个儿子都十分出类拔萃,尤其是那个老二,和翠翠尤其匹配。有一个有钱人也看上了老二,要把女儿嫁给老二,并赔上一个新磨坊,但是老二却甘愿与翠翠去摆渡。老大和老二最后决定对歌比赛,谁赢了谁娶翠翠。老大让老二先唱,老二一开口,老大就知道自己唱不过弟弟了,失望地离开了,然后去外面做生意,想忘记这一切,却不幸翻船淹死了。老大的死讯传来,老二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哥哥,便离开了翠翠,也顺水出走,离开了边城。”
“后来呢?”张贤禁不住的问。
“后来,翠翠的爷爷也死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在摆渡,她一直在等着那个老二回来。”
“那个老二回来了吗?”
“他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就回来!”
张贤沉默了,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辛酸,依稀记起了自己的初恋。是呀,曼丽,她这一去就仿佛是永远不回来,却又似明天就能回来,哪怕是在梦里。
看到张贤不再答话,也收住了笑容,王金娜知道他又想起了过去,很想开导一下他,自己毕竟比他大,可以做他的姐姐。当下想了想,道:“你知道吗?我曾经翻看了去年的重庆日报,看到了关于你的报道,那个救你的女孩子是你的女友吗?”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这年月里,有许多的事情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恨是这样,爱也是这样!”王金娜意味深长地道:“还是想开点吧!毕竟她还有人在怀念,毕竟你还可以为她报仇。”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问着她:“你爱过吗?”
王金娜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仿佛想到了什么,随即又甩了甩头,苦笑了一声,道:“出国前,我有一个男友,他向我求婚。呵呵,当时我并不想结婚,所以没有答应。我原以为他会娶别的女人,可他一直在等我,就这样等了我三年。后来淞沪会战时,他被鬼子炮弹的碎片击中了头,死在了我的怀里!”
“他也是军人?”张贤问。
王金娜点了点头,看着他,告诉他:“他当时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少校营长!他的优秀不亚于你。”
张贤再一次沉默了,看来这天下不幸的人还有很多。
“我当时那个后悔!在失去他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如此地爱他。”王金娜平静地说着,幽幽地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很显然,这几年的时光,她也是在痛苦里度过的。
只听她又接着说着:“我是学医的,同时也为自己不能救他一命而内责,所以下定决心去美国读了这个医学硕士。”
“他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又回来,还救了这么多战士的命,他一定会笑的!”张贤安慰着她。
王金娜点了点头,道:“是呀!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们活着的人只有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能沉迷于悲伤中,这样才可以告慰亡灵。”
张贤点着头,知道她这也是在劝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