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黛青色的秋夜,还有流萤飞过。星星点点,忽明忽暗,在天空中慢慢地划过轨迹。远处间歇着传来蛙鸣。因为渐渐夜深,这声响也彷佛有些倦怠。孩子们觉出这时的静好,不再说话。叶师娘轻轻地哼起一支歌曲。孩子们都抬起头。此前,并没有人听过她歌唱,不知道她的声音,有着年轻人一般的清澈。甚至比她女儿的嗓音,更为甜美。这不知名的旋律,缓缓流淌,在孩子们的心中形成微小的震颤。他们猜想,这和师娘年轻时的某个时刻相关。这个时刻也许久远,但是在她的记忆里,从未褪色。一曲终了,叶师娘羞涩地笑了,如同少女。她说,这是她的家乡英格兰南部的一支民谣。也是她去美国前,为数不多会唱的一首歌曲。
孩子们就有些热闹,起哄让她再唱另一首。叶师娘被他们缠不过,就说好,同时间清了清嗓子。
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一股夜风灌了进来。孩子们回过头,看见两个人站在门口。叶师娘辨认了一下,撑持着自己起身,说,我的上帝。
一个卷发的少年对着屋里喊,伊莎贝尔,快点出来帮把手。他的神色并没有很焦灼。尽管被他搀扶着的另一个人,正虚弱地靠在他肩上。额头上缠绕的绷带,已经被血染透了。更多的血渗透出来,在脸颊上凝固成了黑色的血污。这个人的脸瘀肿着,已经辨认不清面目。他抬起头,吃力地睁开一只灰色的眼睛。但很快地又垂了下去,整个人也沉重地下沉。少年一个趔趄,为了努力扶住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他脸部的肌肉绷紧了,现出了一些成人的轮廓。
叶伊莎匆忙地走了出来,还穿着睡衣。看见浑身是血的男人,她捂住了嘴巴,然后立即走上前,与少年合力将他搀扶着向里屋走。男人已经昏厥过去,这让他们十分吃力。叶师娘跟在后面,却插不上手。
当里面稍稍平静,孩子们看着少年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他一把脱掉了沾满了血的衬衫,擦着自己光裸的上身。汗水沿着他的脊梁仍然不断地流下来。文笙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坠着一枚银色的小十字架。
雅各布,快把衣服穿上。叶伊莎走出来,对他说。妈妈你瞧他,没看到这儿还有女孩儿吗,成什么样子。
可怜的神父,究竟发生了什么。叶师娘喃喃地说,眼睛有些发呆,似乎还未回过神。
少年并没有穿上衣服,他使劲抖动着胳膊,说,日本人今晚从福爱堂带走了六个中国士兵。米歇尔神父为了拦住他们,被打成了这样。叶伊莎说,这些日本人,太无法无天了。我们应该向国际安全委员会表示抗议。
少年说,神父已经表达了抗议,但还是没有保住那些人。六个士兵被带走的时候,一个突然逃脱。日本人一枪把他打死了。
妈妈,我得赶紧把孩子们送回去。他们都被吓坏了。叶伊莎开始招呼孩子们,然后她回过头,口气重了许多,雅各布,你怎么还没把衣服穿好。
少年并不理她,打了一个悠长的呵欠。他说,妈妈,快给我弄些吃的。我饿极了。
在路上,叶伊莎对文笙说,刚才那个,是我弟弟叶雅各布,他一直都在神父那边帮忙。一个月不见,他好像又长大了。
第二日襄城的天灰蒙蒙的,到了中午太阳才出来。文笙帮云嫂将衣服晾在绳上。云嫂说,早就过了夏,天还这么湿漉漉的。要经常拿出来晒一晒,去去霉气。
这样的天气,植物却依然生长得格外茂盛。住院区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藤叶缠绕往复,浓绿一层又一层地重迭起来。文笙觉得远远看过去,好像一张人脸,神情严肃,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他于是走近了些,想看得真切。然而走近了,无非是一些藤叶,上面还缀着昨夜凝聚的水珠。叶子底下,是一队正在搬家的蚂蚁,浩浩荡荡地劳碌。
嗨。这时候,文笙听到一个声音。他于是左右地看,没有人。
我在这儿。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墙头上坐着一个人。是昨晚的那个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穿着我的衣服。少年指了指他。
文笙愣一愣,终于说,谢谢你。
少年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绿眼睛,也随着他的笑声抖动起来。
文笙被他笑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结巴着说,你是叶雅各布?
少年搔一搔蓬乱的头发,皱了一下眉头,对他道,说实在的,我真不喜欢这个名字。并不因为我不想做个犹太人。而是我觉得那个雅各布对他哥哥做的事情,不怎么厚道。那么,你叫什么。
卢文笙。文笙很认真地说。
卢文笙。这个名字有什么意思吗?你们中国人的名字总是有很深的意义。每个名字都是个故事。少年好像饶有兴味,但很快就换了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哦,还是别跟我说了,说了我也听不懂。你多大了?
十二岁。文笙想,这个人的性格无常。
哈哈,我十五岁。少年从墙头上跳下来,马靴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文笙看见他的白衬衣上,已经印上了墙头红砖上的泥水。他站在文笙面前,比文笙高了半头。脸上有鲜明的轮廓,嘴唇上长了浅浅的胡须。这已经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高鼻深目的小伙子,和文笙聊家常,操着地道的襄城话。这情形有些滑稽。
可他还是一个外国人。文笙想。文笙并未有许多和外国孩子相处的经验。他想起了他幼年时的玩伴,那个俄国子爵的儿子。苍白而寡言的贵族少年拉盖,断断续续地说着天津话,和他蹲在地上拍角子。
想什么吶?叶雅各布用力拍了一下文笙的肩膀,动作十分粗鲁。
哦,文笙回过神来。他说,神父,神父醒过来了吗?
雅各布说,早醒过来了,现在能吃能喝。那些日本下流胚,跟美国人动粗,到底不敢玩儿真格的。走,我带你去看看他。
他们站在病房区的阁楼里,这里十分安静。但是有淡淡的霉味。从头顶的气窗投射了一束阳光,落在了地板上。
显而易见,米歇尔神父的状况,并不如雅各布说得那样好。他苍白着脸,没有血色,眉骨上还有一块瘀青没有散去。为了方便清洗,叶伊莎将他的连鬓胡子也刮掉了。现在眉清目楚,原来也是个青年人。他看到两个少年,有些艰难地坐起身,笑一笑说,你们来了,我的小朋友。
他的中国话不是很好懂,带着南京官话的口音。说完这句话,他的脸颊扭曲了一下,因为牵动了嘴角上的伤口。
雅各布说,神父,妈妈让我又给你拿了些云南白药来。
神父谢谢他。然后说,还是留着吧,医院里的药也不多。我不碍事。伊莎贝尔早上给我打了一针盘尼西林,很快就会好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神父看了看窗外。
雅各布说,傍晚了。
竟然又睡了这么久。米歇尔神父的口气有些自责。他看了看文笙说,你们中国人讲究闻鸡起舞,我这样简直是罪恶。
雅各布笑笑说,神父,现在外面乌烟瘴气,早起也没有虫子吃。你好久都没睡过安稳觉了。
这个年轻的男人叹一口气,靠在床背上。他十分的瘦,文笙看见他在呼吸的时候,覆盖在锁骨上皮肤鼓突着,有些怕人。
他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番,摸到了他的十字架。他阖上眼睛,将十字架郑重地贴在胸前,又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问雅各布,教堂里现在怎么样了。
雅各布说,他们叫人将铁门重新加固了,又搬了一架钢琴放在门口。如果日本人再来,兴许可以派上用场。
神父伸出了胳膊,握住了文笙的手。他说,你们的士兵,非常的勇敢。对不起,我救不了他们。
文笙听到神父的胸腔里,发出粗重的声音。握住他的手,也变得用力。灰色的眼睛,一点点地黯然下去。一颗泪沿着他瘦削的面庞,无声滑落。
雅各布咬一咬嘴唇,终于说,神父,你保护不了所有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足够强壮,才能不受人欺负。
雅各布说这些话时,捏了捏拳头。他有些浮夸的神气因此而收敛,变得肃穆。
米歇尔神父坐起身,说道,我听说,汪派的人,最近要去重庆和日本人谈判。中国人打了一仗又一仗,难道将来要断送在自己人手里吗?雅各布,帮我拿纸笔,我要写一封信给贝查神父。
不,你什么都不要做。神父,你现在唯一能做的,是乖乖地睡觉。叶师娘走过来,让这男人躺下,然后帮他把被子掖掖好。一面说,孩子们,你们该跟我去吃饭了。
因为米歇尔神父留医,雅各布更多的时间待在了医院里。
过了些日子,人们才意识到,他为这个安静的地方造就了变化。在这样一个灰扑扑的秋天,医院里极少有人像他那样朗声大笑,或者带着小孩子们,用弹弓射得医院后院里养的鸡满地乱跑。事实上,他的高大与粗野与这地方格格不入。叶伊莎谈起他,总是拧起眉头,说,我总觉得,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然而,在某些时候,他也的确像个大人。比如抬担架等粗重的话,他几乎可以当成两个人用。当他使力的时候,胳膊上鼓起一块腱子肉,嘴角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担架不小心倾斜了一下,他便对躺在上面的人,吐一下舌头。
有一个人,十分欢喜他,称他为“小洋鬼子”。这个人是云嫂。云嫂是个喜热闹的性格。这孩子的没心没肺,点燃了她心里的某些东西。对文笙,她是疼惜。然而对雅各布,她有一种由衷的欣赏与喜爱。她表达喜欢的方式,也很直接。在厨房里帮忙,她会用面包粉蒸出很白的馒头,每次总是蒸一个最大的,留给雅各布。她喜欢看雅各布狼吞虎咽地吃。有时因此想到自己的儿子,她心里会灰一下。但很快,又会被雅各布一个不咸不淡的笑话逗乐。她看着他亚麻色的头发,轻轻叹一口气,说,只瞅这股子吃饭的气力,像足俺们山东的孩子。她对昭如谈起雅各布,用很笃定的口气,你们都不懂这小子。他是皮一些,可你们都没看出来,他将来会是个汉儿。越是天下乱糟糟的时候,越是不当一回事。该吃的吃,该玩的玩。那个谁,赵王李元霸可不就是这样吗?
云嫂最近开口闭口都是她野路子的《隋唐演义》。昭如在心里想,她说的是举重若轻的意思。这时候的昭如,身体也好了很多,会到前院里去走走,晒一晒。她就看见秦世雄在太阳地里玩石锁。一卯劲,扔了老高,然后一反身,稳稳地接住。旁人就有叫好的。雅各布不服气,也去拎石锁。拎起来,脸已经胀得通红。身体再健硕,到底是个孩子,中气总是差了一股。手一沉,石锁落在了地上。秦世雄哈哈一乐,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得多吃,还是瘦。他不耐烦地拨开这只粗重的手,口里嘟囔,瘦归瘦,筋骨肉。
他看到昭如,走过去对她说,我知道,你是卢文笙的娘。他鞠了一个躬,态度很恭敬。这倒让昭如意外起来。
他说,我听云嫂说,你的祖宗是个了不起的读书人。
昭如说,你喜欢读书吗?
雅各布嘿嘿一乐,说,我最讨厌读书。不过我很服气读书人,米歇尔神父也是个读书人。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可是我这里,什么都装得进,就是装不进字。
昭如觉得他的声音已经很厚实。她望着这张稚气尚存的脸,心里想,这些西人,都是早早地有了大人的相,心却还是孩子的。
这天下午,昭如靠在床上看着文笙练字,临《郑文公碑》。在她看来,这个年纪临北碑,写得好不好在其次,笔由心走,只望他性格能因此雄强些。文笙老老实实的,一坐便是一个时辰。
正写着,“当”地一声,是什么打在窗棂上了。往外看过去,雅各布对他招一下手。文笙回身望母亲。昭如半阖了眼睛,对他说,也写累了,玩会儿去吧。别跟他爬高上低。
文笙便走出去。雅各布对他挤挤眼睛,从背后抽出手。
他手里拎着一只风筝,是只“蓝锅盖底”。文笙看了看,手工很糙,绘得也是粗枝大叶。
听你娘说,你很会放风筝。我倒正要个师傅。雅各布眼里闪一闪。
文笙接过来,迎着风抖几下,又捏起拳头,将风筝的大骨在手背上停一停。然后摇摇头说,你这一只,次得很。
雅各布倒不恼,欢快地说,看来,你还真是个行家。这阵子,能弄来这么个东西不错了。你先将就着吧。
文笙说,嗯,在哪儿放。
来了医院这么久,文笙第一次站在青晏山上。
耳畔的风声,有些凛冽起来。
他登上了一块岩石,岚气袭衣,忽然间觉得肃穆。站在如此高的地方,襄城尽收眼底。他想,他在这个灰扑扑的城里生活了许多年,还要再继续生活下去。他辨认着他走过的街道,寻找着思贤街,和四声坊的位置。可是,这些地方,此时都变得太小,成了这个方正的城中的点和线。他努力地望,希望能找到一两个标志性的建筑,然后去确定位置。他终于望见了钟鼓楼。六角形的尖顶,连同暗绿色的琉璃瓦。它占据了这个城市的中心,即使看不见,一朝一暮,那声响远远地散发开去。襄城人的晨昏,便有了一个刻度。然而此时,一晃眼,它也被灰色的背景吞没了。
看什么呢?雅各布问他。
他说,我想找到我的家。
雅各布说,你许久没有去城里了吧?
文笙拈起风筝。他在风中举起食指,知道了风向,便将风筝的顶线扬一下,轻轻地提拉。那风筝先是在风中翻转,浮起来,又沉下去。文笙只管耐心重复着动作,手指间时而紧一紧线。倏然,彷佛一个抖擞,“蓝锅盖底”有了精神,正了身子飘扬起来。山里风大,转眼,越飞越高。文笙不紧不慢地放线,待那风筝稳稳地停在空中了,才撒了线轴。一时没有了束缚,趁着猛烈的风势,风筝一忽悠冲上了云端。一只老鹰斜刺过来,围着风筝绕了一圈,又一圈。文笙抬起胳膊,手腕子稍稍一抖,那风筝也似活了过来,与那大鸟上下翻飞。老鹰终究振翅飞走了,慢慢成了一个黑点。线放得差不多了,文笙将线轴用一块大石头压在地上,由风筝自己随风势飘荡。
真有你的。这只风筝我死活放不上去。雅各布躺在坡地上,看着天空,对他翘一下大拇指。
文笙也坐下来,说,放风筝,其实就是顺势而为,总不能拧着它的性子。
雅各布笑一笑说,可你到底还是用条线牵住了它。说顺着它,却又跑不得。
文笙被他说得一愣,轻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线就是风筝的规矩。
雅各布便拉他一并躺下。两个少年看空中万般流云变化。那风筝时而盘旋,时而上下,看上去倒是自在得很。雅各布嘴里衔着一根枯草,不清不楚地说,我生平最怕规矩。
文笙感觉坡地上有些湿冷的气息,正穿过了衣服,渗透过来。他挪动了一下身体,说,教堂里一定有很多的规矩。
雅各布侧过脸看一下他,说,他们管不着我。我吊儿郎当惯了,他们想管又管不了,就不管了。
又过了一会儿,文笙问,你见过你爹吗?
雅各布瞇起眼睛,轻轻地嚼了嚼嘴里的草,说,见过。但时间太久,我都记不清他的模样了。他和我妈妈一起死了。
文笙神色一动,不由露出些意外来。雅各布哈哈一乐说,叶师娘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的年纪够做我嫲嫲了。我也是记事后才知道,我的父母是英国来的传教士。他们在中国生下了我,然后去了加尔各答,在孟买染上了瘟疫。两个人都死了。
所以,我是个孤儿。雅各布说这些时,脸上并没有哀伤的痕迹,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叶师娘说,我的爸妈都是黑头发。
我爸爸可不是个书呆子,他是个探险家。他一个人去过东非大峡谷,亚马逊雨林,还有西藏,见过达赖喇嘛。他是在西双版纳认识了我妈妈。我听说,他的食量很大。天晓得,看来我骨子里,就是个老粗。我并不喜欢待在教堂里,对我来说,那里太闷了。
这时候,突然变了风向。风筝在天空中急速地回旋。文笙赶紧站起来,开始收线。山风猛烈起来,绷紧的线拉扯着他,轴线的动作有些艰难。文笙被风吹得眼睛发痛,不禁闭了一下。忽然,觉得指间一松。
线断了。雅各布手中正拿着随身的小刀。他们对视了一下,然后遥遥地向天上望去。断了线的风筝,渐渐成了一个小小的点,不见了。
黄昏的时候,昭如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文笙回来了,便轻轻应了一声。
人进来了,却是秦世雄的声音,姥姥,找到了。
昭如心里一动,忙睁开了眼睛。
秦世雄手中,捧着一只红木匣子。通体雕花,宝莲祥云。匣子上沾了新鲜的泥土。
离开襄城的时候,昭如叫他将这匣子藏到锅厂里。 后院有一个废弃的花厅,秦世雄想,这破落的地方该没人走动。就在青砖墙里掏了一个洞,密密地封好了。谁知道日本人的一颗炸弹,正落在锅厂。花厅的整堵墙便都塌了。他昨夜里头摸黑回去,在断瓦残垣里头翻找。如今黄昏才回来,可见是费了许多功夫。
昭如拭去匣子上的泥土。
她想起姐姐的话,我不在了,你再打开它。
她的眼底激荡了一下,忍住。心里却阵阵发堵。终于克服了这一切,打开了匣子。匣子里覆盖了一层紫色的丝绒。她感到自己的手轻微地抖动,掀起了这织物的一角。丝绒底下,整齐地码了一排金条。五两的“大黄鱼”,在这黯淡的室内,压抑地发着光。
其中一只黄鱼,裹着一张短笺。上面是昭德的字迹。字里行间,瘦骨铮铮。那纸上写着:一身零丁,入土为安。
她没留神泪水次第落下来,将那短笺打湿。字迹循着宣纸的纹路洇开来,轮廓忽然柔软了许多。
昭如想起姐姐将匣子交付自己时的神情。彼时彼境,昭德已了然于心,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
昭如的记忆,再次被那火的烈焰灼烧了一下。她想起在罗熙山下,葬了姐姐的衣服。其中一件青缎的长衫。那衫子的袖口,磨得有些发毛。在天津时,她为姐姐绣上了一株墨梅。姐姐说,绣得好。香自苦寒。往后看到了,活着也有了气力。
想到这里,她心里便椎心地痛。不禁抚住胸口,将那匣子阖上了。
这时候,文笙回来了,见母亲眼神间,竟没有一丝生气。昭如望着他,只是倚着床坐下,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