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韦一颗心放下来,望向程小云,见她也缓过了气,不禁又望向了客厅中间的那口大箱子。
门铃响了!
“王克俊来了。”方步亭向客厅门走去。
谢培东跟了过去,刚要提摆在客厅中间那口箱子。
方孟韦连忙过去提起了箱子。
“给你姑爹。”方步亭盯着方孟韦将箱子递给了谢培东,“为了北平这些烂账,他的儿子叫我的儿子查了我几个月,折腾了我们几个月,今天就交给他老子,该他们父子过坎了!”
北平分行金库外大街早就戒严了。
两旁全是警备司令部的宪兵,钢盔、钢枪、皮靴!
小吉普车内,王克俊坐在副驾驶座上,低声命令:“减速!”
后排座上,方步亭的眼中,车窗外,一把闪着蓝光的钢枪,又一把闪着蓝光的钢枪,还是闪着蓝光的钢枪!
方步亭转望向坐在身旁的谢培东。
谢培东将那口箱子平放在膝上,也向他看来,俩人目光一碰。
车骤然停了,俩人都是微微一晃。
已是金库大院门外,车前一只手掌直着挡来,站着华北“剿总”警卫团团长!
王克俊下车了,警卫团长向他敬了个礼:“报告王秘书长,车停在外面,请步行进去!”
“知道了。”王克俊招了一下手。
两个宪兵同时拉开了吉普车的后座车门。
方步亭从左边下来了。
谢培东提着皮箱从右边下来了。
王克俊的车不许进来,北平分行金库大院内却停着两辆别克,一辆中吉普。
从大闸门一直到三面高墙下,站着的都不是宪兵,而是穿着粗布军服挎着驳壳枪的军人,这是傅作义的贴身卫队!
金库铁门前,金警班不见了,站着八个穿中山装的精壮汉子,每人左边上衣口袋上方都戴着一枚党徽。
王克俊领着方步亭、谢培东走向那八个中山装。
王克俊主动掏出了手枪交给领头的那个中山装,向他笑道:“央行北平分行的方经理、谢襄理。”
领头的中山装回笑了一下,望向方步亭、谢培东:“幸会。侍从室的,需要例行检查,请你们理解。”
方步亭亮开了两手。
谢培东放下箱子,也亮开了两手。
过来两个侍从,非常专业而礼貌,从上到下很快便搜完了身。
领头的中山装目光又盯向了那口箱子。
谢培东掏出钥匙开了锁,掀开了箱盖。
领头的中山装蹲下了,飞快地翻着一本本账册,又沿着皮箱内沿摸了一圈,盖了箱子:“方经理、谢襄理可以进去了。”
方步亭:“有句话想问一下。”
领头的中山装:“请问。”
方步亭:“金库是怎么打开的?”
领头的中山装笑了一下:“你们央行的俞总裁也来了,他也有钥匙。”
方步亭:“知道了,谢谢!”
领头的中山装手一伸:“请进。”
方步亭在前,谢培东提着皮箱在后,王克俊在最后陪着,走进了第一道金库铁门。
阜平县华北城工部,一片嘀嘀嗒嗒的收发报声。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
所有的报务员都面墙而坐,收报,发报,“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只有刘云站在一号电台前。
一号电台报务员将一份刚刚译完的电报递给了他:“部长,北平城工部急电!”
刘云接过电报,目光一惊!
电文纸上的内容:“曾可达方孟敖将六十七吨军粮卖给市民。蒋介石傅作义俞鸿钧秘密查看北平分行金库,方步亭谢培东陪同。北平城工部。”
刘云立即将电文纸递给一号报务员:“全文报发中央!”
“是!”
北平分行金库内,曾经空空荡荡的金库,现在却黄白闪烁!
浇铸成二十五公斤一块堆积的黄金!
谢培东的声音:“截至昨晚入库,黄金共十九万八千七百六十五两……”
浙江奉化口音的声音:“好,很好……”
一排排央行特制的木箱整齐地打开了箱盖,箱子里全是整齐码放的银元!
谢培东的声音:“截至昨晚入库,银元共四百八十万三千五百块……”
浙江奉化口音的声音:“很好……”
一只只央行特制的绿色铁皮箱都打开了箱盖,箱子里全是浇铸好的银锭!
谢培东的声音:“截至昨晚入库,白银共八十万两……”
浙江奉化口音的声音:“很好……很好……”
——金库通道,这时已空空荡荡,没有蒋介石,没有傅作义,也没有了俞鸿钧。
金库铁门外,灯光下只站着谢培东和方步亭!
浙江奉化口音的声音却还在金库内回响:“国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稳定华北、稳定北平就拜托你们了……傅总司令五十多万官兵的后勤补给也拜托你们了……中央再拮据,政府再困难,这些钱也会留在北平……留给北平人民,留给傅总司令……”
声音渐渐远去,金库里一片死寂。
方步亭望向空荡荡的通道:“培东,刚才那个电话你怎么看?”
谢培东:“哪个电话?”
方步亭转望向谢培东:“蒋宋夫人上海来的那个电话。”
谢培东:“牵涉到孔家、宋家……应该中了你说的那句话,轮到他们蒋家父子过坎了。”
方步亭:“你说,蒋先生去了上海,会站在儿子一边,还是站在夫人一边?”
谢培东:“傅总司令刚才说了一句话,你没有听到?”
方步亭:“什么话,怎么说的?”
谢培东望向了通道边值班室门外:“蒋先生出去时,傅总司令没有跟上,下意识发了一句感叹……”
方步亭:“什么感叹?”
谢培东犹豫了片刻,说道:“不爱江山爱美人……”
“他说了这样的话?”方步亭蒙在那里。
谢培东:“我们就当没有听到吧。”
阜平县华北城工部,还是嘀嘀嗒嗒,此起彼伏,一片收发报声。
刘云站在一号电台旁,看着刚刚收到的一份电文,眼中闪出了光!
电文内容:“蒋介石接宋美龄电话,午后从北平急飞上海,据悉为处理蒋经国与孔令侃扬子公司案。傅作义感叹,蒋介石不爱江山爱美人。北平城工部。”
刘云将电文啪地摆到一号电台桌上:“急报中央!”
一号报务员:“是!”
一号电台发报机键敲击出的嘀嗒声飞出了阜平上空,在天空回响!
已是晚上八点,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大门外。
东边街口并排几辆军用大卡车的灯直射仓库大门外!
——警备司令部的宪兵来了,组成了兵阵,隔绝了路口!
西边街口并排几辆军用大卡车的灯直射仓库大门外!
——第四兵团特务营也来了,组成了兵阵,隔绝了路口!
方大队的卡车横着停在大门口,货箱的挡板全都打开了,粮食卖完了。
买到粮的市民走了。
闻风而来有幸能挤到仓库大门外的还有千余人,被车灯照着,排着无数的队列,高举着金圆券!
更多的市民,还有声援的学生被警备司令部的宪兵和第四兵团特务营挡在东西街口以外。
沉默,等待。
面对数不清执着举在那里的手臂,望着数不清的手里高举的金圆券,陈长武、邵元刚、郭晋阳,所有方大队的飞行员都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卡车旁。
东边车灯后,宪兵队伍前,一双阴沉的眼在静静地望着,是孙朝忠。
西边车灯后,特务营队列前,另一双凶狠的眼也在静静地望着,是第四兵团那个特务营长。
“怎么回事?”一个声音在特务营长身后响起。
特务营长倏地回头。
是王蒲忱!
特务营长:“共产党煽动市民暴乱,曾可达和方孟敖擅自卖了军粮,王站长没有接到抓人的命令?”
王蒲忱:“你们接到命令了?”
特务营长:“是。九点戒严抓人。”
王蒲忱:“谁的命令?”
特务营长:“李副总司令。”
“现在八点二十了。”王蒲忱看了一眼手表,“报告李副总司令,我先进去见曾督察和方大队长,弄清楚卖军粮是不是南京的意思。真要抓人,也等我出来。”
特务营长:“好!”
王蒲忱望向东边街口的孙朝忠:“到那边去,把我的意思告诉孙副处长。”
特务营长:“是。”向对面的车灯走去。
王蒲忱避开了车灯,从人群边悄悄走向大门。
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办公室里,电话静静地摆在长会议桌的正中。
曾可达坐在桌子那边静静地望着电话。
方孟敖坐在桌子这边静静地望着曾可达。
王蒲忱悄悄进来了,悄悄在门口会议桌的顶端坐了下来:“等上海的电话吗?”
曾可达没有接言,也没有看他。
方孟敖没有接言,也没有看他。
“不能再等了。”王蒲忱接着说道,“九点就要戒严,那么多人在门外,我们是抓,还是不抓?”
“有本事到城外抓解放军去!”曾可达一掌拍在桌上,“再有本事到上海抓杜维屏孔令侃去!”
王蒲忱被他拍了桌子,也倏地站起了!
方孟敖的目光紧接着向他射来!
王蒲忱镇静了:“可达兄,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你刚才说的话,我不传,方大队长也不会传,今后不要再说。”
方孟敖的目光紧盯着他:“什么意思?”
王蒲忱:“上海那边有消息了,经调查,扬子公司属于合法经营,经国局长没有理由抓孔令侃。”
方孟敖倏地望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没有想象中的震惊,只是慢慢站起来,望着王蒲忱,问道:“去哪里?是西山监狱,还是押解南京?”
王蒲忱也望着他:“谁去西山监狱,谁押解南京?”
曾可达兀自望着王蒲忱,只觉得支撑自己生命的力量在一点点流失。
王蒲忱:“你们卖了十车军粮,还不及扬子公司一条船一次走私粮食的百分之一。在上海没有谁能抓孔令侃,在北平也没有谁要抓你曾督察。不要再提什么反腐了,服从总统,坚决反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