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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 2

刘和平Ctrl+D 收藏本站

何孝钰慢慢向屋内望去,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惊在那里。

——尽管刚才老刘同志打了招呼,何孝钰还是不相信,坐在桌旁“党内的领导”竟是谢木兰的爸爸谢培东!

谢培东慢慢站起来了,没有丝毫惯常领导同志见面时伸手握手关怀鼓励的仪式,站在那里还是平时见到的那个谢叔叔,两手搭着放在衣服的下摆前,满目慈祥地望着她。

“问清楚了。”程小云在方步亭的床边坐了下来,给他额头上换上了另一块热毛巾,“姑爹在徐老板那里,商量股份转让的事情。”

方步亭:“是在徐家城里的府邸还是在他燕大那个园子里?”

程小云:“在他西郊的园子里。”

方步亭:“这么晚了怎么进城?给孟韦打电话,让他去接。”

程小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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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也还在孟敖他们那里吧?”谢培东将一杯水放到坐在另一旁的何孝钰桌上,问的第一句竟是和以往一样的家常话。

就是这样平时惯听的家常话,今天何孝钰听了却止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谢培东站在那里,只是沉默着,知道她这个时候心情复杂激动,任何解释劝慰都不如让她将眼泪流出来。

“对不起,谢叔叔。”谢培东的沉默让何孝钰冷静下来,见谢培东仍然站着,她也站了起来,掏出手绢揩干了眼泪,“您坐下吧。”

“你也坐,先喝口水。”谢培东自己先坐了下来,仍然保持着他在方家只坐椅子边沿的那个姿势,让何孝钰感觉他还是那个谢叔叔。

何孝钰也和以往一样在椅子的边沿礼貌地坐下,借着喝水的空当,隔着水杯,出神地望着这个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党内领导同志的谢叔叔。

“我今天来见你,把你吓着了吧?”谢培东温然笑着。

“没有……”何孝钰答着,两手却仍然紧紧地握着水杯,接着轻声问道,“我只是想问,这么多年,您在方叔叔身边是怎么过来的……”

谢培东:“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既然隐藏得这么深,今天为什么要暴露身份,前来见你,是吗?”

何孝钰只好诚实地点了下头。

谢培东立刻严肃了:“组织上遇到严重的困难了,这个困难本不应该让你来担。因为牵涉到党内一个重要同志的安危,还牵涉到一位我们要争取的重要人物的安危。组织通过反复研究才决定让我见你,希望我们两个共同将这个艰巨的任务担起来。只有我们才能保证那两个人的安全。”

谢培东说这段话时的诚恳和坚定,慢慢淡去了他在何孝钰眼中刚才“神秘”的色彩。她的目光立刻也凝重了起来,谢培东所说的那个“党内重要的同志”是谁,眼下她并不知道,可是那个“要争取的重要人物”她立刻猜到了——方孟敖的形象叠片似的在她眼前闪现了出来。

何孝钰当即站了起来:“谢叔叔……今后,我还能叫您谢叔叔吗?”

谢培东:“不是还能,是必须叫我谢叔叔,永远都叫我谢叔叔。今后我们见面的时间会更多。我要像以前一样见你,你也要像以前一样见我。我能做到,你能不能做到?”

何孝钰坚持看着他,憋足的那口气还是散了,低头答道:“谢叔叔,我怕我做不到。”

谢培东沉默了一下,接着理解地笑了:“做不到就不要勉强去做。其实我们再见面也不能完全像以前一样,你可以有些不自然,不自然也是正常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已经可能是你的姑爹了。我说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何孝钰倏地抬起了头:“谢叔叔,姑爹是什么意思?”

谢培东:“孟敖就叫我姑爹,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何孝钰:“这一点我恐怕做不到。这个任务请求组织重新考虑。”

谢培东收了笑容:“为什么?”

何孝钰:“因为我并不爱他,我不可能跟着他叫您姑爹。”

谢培东这回是真正沉默了。

何孝钰:“我连自己都不能说服,不要说瞒不过方叔叔,更瞒不过他背后国民党那些人。”

谢培东想过何孝钰接受这个任务时会尴尬、会害羞,却没想到她会这样不接受方孟敖。重要谈话出现重要问题了,他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了一路,站到何孝钰面前约一米处停下了:“这一点倒是组织上没有考虑到的。孝钰,我们能不能换个角度,比方说孟敖是个孤儿?”

何孝钰:“我不明白谢叔叔的意思。”

谢培东:“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爱。”

何孝钰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下,目光中立刻浮出了一丝爱怜的认同。

谢培东:“他心里有个母亲,可这个母亲又始终见不到面。唯一能让他见到这个母亲的人现在也因为面临危险,不能跟他见面了。你愿不愿意从这个角度去和孟敖相处?”

何孝钰显然已经被感动了,却还是有些犹豫:“我跟他相处实在太难。”

谢培东:“不难,组织上就不会找你了。谢叔叔和你们不是一代人,也不能完全理解你们的感受。你刚才说并不爱孟敖,那就在爱字前面加上一个字,疼爱。这你应该能做到吧?”

何孝钰终于艰难地点了头。

谢培东没有再坐下:“大约还有二十分钟孟韦就会来接我。你也不能再待了,早点回家。顺便问一句,学运部梁经纶同志这一向是不是都住在你家里?”

何孝钰立刻敏感地露出了一丝紧张和不安:“好像是南京财政部需要我爸提供一份论证币制改革的咨文,梁教授这一向都在帮我爸查资料,有时候住在我家。有问题吗?”

“这些组织都知道,没有问题。”谢培东立刻答道,“问题是,方孟敖可能随时会来找你,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他来找我?”何孝钰睁大了眼,“这也是组织的安排?”

谢培东:“组织不会做这样的安排,是分析。我刚才已经跟你说了,孟敖现在是‘孤儿’。以他现在的处境和性格,一定会来找你。”

何孝钰立刻又忐忑了:“我用什么身份接触他?”

谢培东:“照学委那边梁经纶同志对你的要求,表面上以进步学生的身份和他接触,具体接头的时候,再告诉他是城工部安排你接替崔中石同志的工作,与他单线联系。”

何孝钰实在忍不住了:“谢叔叔,学委也是城工部领导的党的组织,为什么不能让梁教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谢培东:“你和方孟敖是单线联系,这是绝密任务。除了我和老刘同志,梁经纶同志包括严春明同志都不能知道你城工部党员的身份!至于个人感情方面,组织上相信你会正确对待。”

说到这里,何孝钰沉默了,谢培东也沉默了。

车灯不开,路黑如影,一辆军用小吉普依然全速飙来。

前面不远的左边现出了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的营灯,军用吉普吱的一声突然刹车,车子跳动了一下,戛然停在了路口。

跟在这辆军用小吉普后边的一辆中吉普也没有开车灯,没有料到前面的车会突然停住,等到发现已经只有几米的距离,开车的兵急踩刹车,还是碰到了前边那辆小吉普的尾部。

坐在中吉普里的人全都受了冲击,好些人跌倒在车里。

副驾驶座上的那人受的冲击最重,头直接撞上了挡风玻璃,军帽飞了出去,又反身跌坐在副驾驶座上——原来是那个郑营长。

郑营长很快缓过神来,反手给了身边的驾车卫兵一个耳光,接着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走向前边那辆军用小吉普。

那郑营长头上光着,忍着疼,还是向小吉普里的人先行了个军礼:“对不起,撞着长官没有?”接着俯身去看。

小吉普车内打火机嚓地亮了,照出了正在点烟的方孟敖。

点燃了烟,方孟敖吸了一口:“弟兄们没有受伤吧?”

那郑营长见方孟敖气定神闲,松了口气,又站直了身子:“长官没有受伤就好,弟兄们都没有事。”

方孟敖:“没有事就好。我已经到军营了,你们都回去吧。”

那郑营长斜望了望岔路不远处军营通明的营灯,转对方孟敖坚定地答道:“报告长官,上级的命令叫我们二十四小时保护长官。”

方孟敖望着车外影影绰绰的郑营长,沉默少顷,燃着烟火的手招了一下。

那郑营长又将身子俯了过去。

方孟敖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有情报,今晚有人要对曾将军采取不利行动。你们必须赶回去,加强保卫。”

“不会吧?”那郑营长将信将疑,“哪方面的人敢在顾大使宅邸对曾将军下手啊?”

方孟敖:“那上级为什么还叫你们保护我?五人小组的人为什么今早一刻也不敢停留,全离开了北平?现在最危险的是曾将军,不是我。明白吗?”

那郑营长有些信了,不过还在犹疑。

方孟敖:“是不是要我带上飞行大队的人都搬到顾大使宅邸去,跟你们一起保护曾将军?”

“长官请快回军营。我们这就回顾大使宅邸。”那郑营长说着立刻走向后面的中吉普,嚷道,“全部上车!”

那些都下了车的卫兵一个个又上了车,郑营长从最后一个卫兵手里接过替他找到的军帽,跳进了副驾驶座:“倒车!回顾大使宅邸!”

中吉普发动了,掉了头,打开了车灯,两道光飞快地向来路扫去。

小吉普里的方孟敖靠在车椅上,怔怔地望了一会儿不远处军营的营灯,接着,将才吸了一口的烟扔出了车外,一边拧开发动车的钥匙一边说道:“Shit!不说假话就干不成事情!”

车灯仍然没开,岔路坎坷不平,方孟敖开着吉普跳跃着向营灯亮处驶去。

方孟敖的车悄悄地停在营门外路边的暗处。

军营大坪里炽灯如昼,长条桌前许多学生还在帮着清理账目,靠近营房的那一排自来水水槽前女学生们都在帮飞行员洗着衣服床单,歌声一片。

以郭晋阳为首,十几个飞行员罄其所有将他们的饼干糖果还有咖啡全都拿出来了,大献殷勤。

陈长武却只带着谢木兰悄悄地出了铁门,走向路边的吉普。

走到车旁,谢木兰才看见方孟敖一个人静静地靠站在车门边,不禁惊奇:“大哥?你怎么不进去?”

方孟敖望了一眼陈长武,再转望向谢木兰:“何孝钰呢?”

谢木兰笑了:“大哥是在这里等孝钰?”

方孟敖依然一脸的严肃,望着陈长武。

陈长武:“一小时前就走了,听说是她爸爸身体不好,晚上她都要回去陪护。”

方孟敖想了想,对两人说:“你们都上车吧。”

谢木兰:“到哪里去?”

方孟敖:“去何孝钰家。长武,我表妹带路,你来开车。”

“是。”陈长武立刻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谢木兰又怔在了那里:“大哥,这么晚了你这样去见孝钰,何伯伯会不高兴的。”

方孟敖已经替她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我就是去见何副校长的,什么高兴不高兴。上车吧。”

谢木兰怔忡地上车,兀自问道:“这么晚你急着见何伯伯干什么?”

方孟敖已经关了前面的车门,自己坐到了后排座上,对陈长武说道:“不要开车灯。到了何家不用等我,送我表妹回家后你立刻回军营。”

“是。”陈长武已经拧开了钥匙,发动了车子,正准备挂挡。

“等一下!”谢木兰倏地拉开了车门,“大哥,你不告诉我,我不会带你去。也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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