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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爷说,这只灰色鹞鹰是在黄木匠死后,他大病一场之后开始吃人血鱼的。吃了人血的鹞鹰对死人敏感起来。

夏天热得让人难以忍受。疙瘩爷在这样的季节守海,临行前他给大鱼和鹰准备了一些吃的,岸上本以没有他挂念的事情,可是他没有想到这只鹞鹰在暑期到来之际病了。他的病好了,鹞鹰却病得不轻,它不吃不喝地躺在泥铺里,疙瘩爷能听到鹞鹰细弱而急促的呼吸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件突发事件使疙瘩爷推迟了出海日期,自己守候在泥铺里给鹞鹰喂饭喂水。鹞鹰一口不吃,最后连抬眼皮的气力都没有了,时间无声飞过,疙瘩爷一路施展魔法都无济于事。最后疙瘩爷从海里逮来了面条鱼,一条条像蛔虫一样的面条鱼送到鹞鹰嘴边的时候,鹞鹰依旧不张嘴,疙瘩爷就耐心地用指甲把鱼切碎。疙瘩爷的右手拇指留着一根长长的指甲,指甲非常锋利,他能用这根指甲切萝卜、白菜,比刀切得还薄,还均匀。疙瘩爷用指甲切面条鱼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左手的食指,鲜血把面条鱼染得十分恐怖。疙瘩爷顾不上那么多了,试探着把掺了人血的面条鱼塞到鹰的嘴边,鹰没有睁眼,却奇怪地张开了嘴巴,非常香甜地把带着人血的面条鱼吃了。吃过面条鱼的鹰缓缓睁开眼睛,原先焦卷的羽毛都舒展了。疙瘩爷露出了笑脸,忙把鹰拦在怀里,抚摸着鹰的脑袋,鹰的眼里竟如两股清泉湿了他的手。

鹞鹰得救了。从此以后,这只鹞鹰被惯出了一个毛病,只吃掺了人血的鱼类。疙瘩爷撩开裤子让麦兰子们看他的右腿,麦兰子们被腿上的伤疤惊着,那是一块块紫色的伤疤,都是疙瘩爷用自己的长指甲戳的。疙瘩爷每天傍晚都要给鹞鹰取血。

这个时候,麦兰子就扑过来,紧紧抱住疙瘩爷的腿,哀求着说:“爷,您别这样了,别这样了,多疼啊?医院里有人的血浆,买一些来喂鹰嘛!”疙瘩爷摘开她颤抖的双手长叹了一声,说:“俺试过,这冤家嘴叼,只吃俺这糟老头的血!”疙瘩爷说话的时候晃了晃手,鹞鹰就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掌上,以此来证明养这只鹞鹰非他莫属。麦兰子无奈地吸了口凉气。疙瘩爷一边说话,大鱼一声不吭,他对老头的伤腿也视而不见,却把老头补好的旧鱼网抖得乱七八糟。

疙瘩爷让大鱼把鱼网放在远处的船上晾晒。大鱼用鄙夷的目光瞪了疙瘩爷一眼,不情愿去干。疙瘩爷吼了一声:“快去,你小子生反骨了?”大鱼对疙瘩爷的漠视使麦兰子十分气愤。后来疙瘩爷又吼了一句,大鱼才慢腾腾地抱着鱼网走了。

大鱼走远了,疙瘩爷狠狠地骂道:“这杂种,这只鹰险些给他掐死呢!”然后就给麦兰子讲了这件隐秘的事。

一个傍晚,疙瘩爷听说七奶奶病了,就买了一些东西去看望。疙瘩爷三天三夜没回来,鹞鹰饿坏了,大鱼来到海滩泥铺里找疙瘩爷,在雪莲湾,疙瘩爷是他最后的朋友。

饥饿的鹞鹰在房间里扑来扑去。大鱼给鹞鹰端来鱼碗,鹰不吃,送来水碗,鹰不喝,而且还用嘴掀翻了水碗,细密的水珠扭扭曲曲顺着大鱼的脸颊、肩膀向下滑落。大鱼有些恼,狠狠地骂了一句:“这狗日的,跟疙瘩爷一个鬼脾气!”他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水,然后把鹰带到了泥铺外边。本来他和鹰可以相安无事,可是在大鱼不注意的时候,鹞鹰非常凶恶地落在了他瘦弱的肩膀上。鹰红着眼睛,眼神生硬绝情,大鱼从没有看过鹞鹰有过这样的眼神,所以没敢动它,自己吓得一动不动。尽管这样,鹞鹰还是对大鱼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大鱼猛然觉得左脸上火辣辣地一疼,他伸手一摸,又湿又腥,才知道是鹰的利觜啄去血淋淋的一条肉。过去大鱼之所以能容忍鹰的每一次挑衅,是因为鹰能帮助爷爷捞尸体挣钱,那一天他的脸色立刻变了,他没有料到鹞鹰会对他下毒手。他扬着头,看都没看鹞鹰一眼,双手往左肩膀上一甩,一把攥住鹰的脖子,慢慢地,缓缓地攥着,掐着,狠狠地掐着,鹰的脖子发出一阵嘎嘎的轻响,而且变得越来越长,最后软软地垂下头,死了一样。如果不是疙瘩爷及时赶来,大鱼就会永远这么攥下去。疙瘩爷嘶哑着一吼:“混账!”大鱼才把手里的鹞鹰扔在地上。鹞鹰摔沙滩上经过一番无效的挣扎,栽在沙地上,扑楞了几下,不动了。

疙瘩爷狠狠瞪了大鱼一眼,骂道:“孽障!真格儿是罪孽未清啊!”大鱼的脸转成青白色,红红的血斑点在他脸上闪闪烁烁。疙瘩爷一边骂着一边蹲在鹞鹰身旁,把右腿的裤角往上一提,手指甲狠狠地往上一戳,黑瘦的腿上就渗出一滴滴的血来,用手指一抹,悬在鹞鹰的嘴边,红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鹞鹰的嘴巴上。鹞鹰竟然动了动,张开嘴巴,就像婴儿允吸母亲的奶汁一样,叭哒叭哒响着。整个营救过程很短,前后还不到一分钟,僵死的鹞鹰就缓缓睁开了眼睛,眼里闪烁着微光。疙瘩爷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大鱼眼睛半睁半闭着,却看见了全过程,好像是一副耗尽心力的样子。左脸上隐隐作痛,他抬手往脸颊上一摸,却摸到了鹰啄下的那一条肉。他把这条肉从脸上摘下来,放在手心看了又看,然后缓缓走到鹰的旁边。疙瘩爷十分警觉地望着他,不知道大鱼还会做出什么损事来。大鱼蹲在鹞鹰的身边,把手掌心上的这条肉递到鹰的嘴边,鹞鹰看了看大鱼,犹豫地动了一下,又望了望疙瘩爷,疙瘩爷点了点头,鹞鹰把这条肉吞进嘴里嚼了。

那一夜,疙瘩爷搂着鹞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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