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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先生长得并不像巨富阔佬那般臃肿、肥硕。地道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人,腮帮深陷,下巴翘着,脸相黑了些,还是很润展,很有神采的。孟先生眼窝里忽地泪珠闪闪,叹道:“世界真是太小了,人总有见面的时候。我爹娘在香港去世的弥留之际,总是含泪思念故乡的日子。叶落归根嘛,他们都想将骨灰移到故乡去,并希望我再买一艘你们漂亮的黄家船。祭祖哇!可是,在你们黄家大船师面前,我说不出口哇,我爷欠下黄大船师的太多太多啦!”大雄听着,胸膛基风起云涌。孟先生心神不定地瞟了大雄一眼,又说:“我说句心里话,不论啥年月,黄大船师都是咱雪莲湾顶天立地的汉子!我的父辈太霸道了,欠下故乡人民的债太多啦!我就想,有一天回故乡,还了父母遗愿,更替先人赎罪!不知黄先生和政府赏不赏脸呢!”大雄懵了,万万想不到海霸的后代有这样胸怀,他活活冤枉了一个好人,心里歉歉的。他抖抖地说,“实不相瞒,俺听说过你的爱国义举!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俺欢迎你回去看看故土,俺想,只要你是诚心诚意的,俺想政府更会敬你如宾!”

孟先生泪流满面了,喃喃道,“来日方长啊,好席不怕晚啊——”

大雄大模大样地笑了。

八天之后。“玛丽娜号”死而复活。船驶离桂山锚地的时候,大雄发现江雪敏独身一人久久她站在祭海崖上,粉红熟的衣被风一掀一掀的,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大鸟……

立冬了,“玛娜丽号“重新在雪莲湾拢滩。封海了,大雄和海螺予从码头的冰面上爬上岸的时候,天色已晚。冰缝儿里的潮音断断续续,潮声拥来又退远。小村沉沉睡了,鸡不啼,狗不吠,唯有冷瞍瞍的海风,点点疏星和一盘残月陪伴着他们。到了去村里和厂里的交叉路口,俩人默默地分了手。大雄站定了,朝小村一阵深沉地张望,他想不能惊动爹和麦兰子,就扭身朝厂里徐徐走去。厂里那边很静。他抬起头来,怅怅地望着夜天闪闪烁烁的星子,正一点一点被墨云吞没,走到厂门口时,就零零星最地飘起雪花来了。望着沉静的工厂,大雄就啥都明白了。他打了个寒噤,膝下软软的,像要塌了身架儿。他强撑着疲累的身子,慢慢蹲在门口吸烟,浓浓的烟雾呛得他一阵咳嗽。大雄吸溜一声鼻子,心里酸出泪来,心里狠狠地说:“大难不死的黄大雄回来了,俺他娘不会垮的,明天就开工!”

后半夜了,雪片子密密实实大朵大朵地扬下来,稠得天空没有缝隙。大雄踩着雪朝村巷里走,觉着胸闷,心里涌起很深的孤独与空凉。当他瞧见自家房舍的时候,特别想搂着麦兰子好好睡一觉。一切一切或许都要结束了,他也许最终也挪不了这个窝儿。一股说不出来的温暖和甜蜜,刹那间涌上心头,使他忍不住鼻子一酸,几乎要哭了。麦兰子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是他永远的依靠啊!他在门口站了,抬手敲门,又怔住,这样迟迟疑疑地试了好多回,垂下酸乏的手臂,不能惊动女人。她睡得正香啊!他很沉地叹了口气。他在自家门前六神无主地圪蹴一阵儿,还是悄然走开了。去哪儿?他说不上来,地地道成了一个孤魂了……

没隔几天,开工的消息传开去,工人们陆陆续续回厂里来了。大雄将村支书疙瘩爷叫到厂里,又组织召开了一个班组长会议,对厂里的生产钉钉铆铆说透了,就马不停蹄地去跑钱了。拆借的同时又亲自去业户催收欠帐。“玛丽娜号”被雇来的十台重型拉车拖上岸来,待安装新式炸药,定型炸断,才能拉回厂里,轧制铸造各种钢板。正忙着,有人将一纸上告信捅到县里。不几天,由县工商局、公安局、乡镇企业局等单位的联合调查组就来了,主要是调查“玛丽娜号”沉船一案。拆船厂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跑钱还没个着落,又添这么一块病。整天价连轴转地谈话,跟羊屙屎似的拖着,弄得大雄挪不了窝儿,简直快把人逼疯了。有人告他犯了玩忽职守罪和受贿罪。到处传言他拿了白剑雄的大笔好处费,不昔冒险从桂山锚地起航。那天上午,厂里出了事,来人到办公室叫他。审查组长不让他去,大雄三说两说就跟他们翻了脸;“俺两袖清风,苍天作证!俺不怕背后捅刀子!没问题就没问题!俺非要找个屎盆子望自己脑袋上扣吗?”审查组长火了:“大雄,你态度不好!有没有问题不该由你下结论!”大雄红头涨脸地吼道:“如果说俺有问题,那就是一个!错就错在,俺他妈不该活着回来!俺犯法,你们抓俺蹲大狱,没犯法,都给俺滚人!”说完,他气呼呼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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