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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爷的吼声气势如虹,低沉的吼声要尽量勾起胸腔的共鸣。他吼了几嗓子,仍不见有人理睬他,心里怏怏的。雪莲湾村如此寂静,甚至狗都没叫一声。就连那个不安分的犯人村25也没动静。疙瘩爷猛眨一下眼,便没趣道:“对不住啦,俺只好吃独食儿啦!”说着就仰脸朝鹞鹰打了个呼哨,鹞鹰跟着老人欢快地飞了。

渐深去的夜,天海合一了。星啊月啊隐退得无踪无迹,脚下的雪地便模糊起来。疙瘩爷回到家,家里空空,一入冬,七奶奶就搬到孙女麦兰子那里住了。他打开半扇白纸门进了屋。他先将海狗拽到窗前,一刀剜了狗脐儿,拿布裹了,跪在地上,鼓捣鼓捣地从柜下拎出一个光绪年间出窑的黑釉酒罐儿,揭了盖儿,小心翼翼地将狗脐放进去,里面疙疙瘩瘩的狗脐塞得满满实实。他眯着眼,一脸的如梦如幻。他知道,这一罐得值几万块。小酒罐象神一样为他明鉴清白,他要用它赌一个今生来世。至于狗脐的归宿,他心里早有安排了。

疙瘩爷太乏了,斜靠在炕沿儿,搂着酒罐,吧哒一声,合了眼皮入梦去。

渐渐窗棂就有些泛白,隐约听见鹞鹰在叫。他起身,长长地张了个哈欠,就去屋外鸡窝上取柴,坯垒的鸡窝,矮着,落一层雪,垂一溜儿白白的冰溜子,抱起一捆干爽爽的树枝,抖落抖落雪,进屋点了灶膛。膛内的火明明暗暗,将他的憨头面孔映红。他从缸里弄了一瓢水,望望没有红蛇26,这才将水倒进一只脏兮兮的旧盆里,托回炕上,架到炭火盆上,又用刀将海狗的后脊剖开,切成条条块块。他顿了顿,又往一只盛了酱酒的碗里捏碎两只烤焦的红辣椒,上炕盘了腿,美滋滋地涮狗肉了。

“啧啧……疙瘩爷,你老可真行啊!”邻居一个叫大鱼的男娃不知啥时溜进屋来,馋馋地盯着香气四溢的肉盆。大鱼今年18岁了,高个头,单眼皮,眼睛细长优雅。脸长得像一条海鲶鱼,看不见鼻孔,鼻孔被鼻肉裹住了。他小时候身上长了一层层的鱼鳞,怎么刮都刮不净,他的爸爸、妈妈吓坏了,全家族的人都嫌弃他,只有疙瘩爷喜欢他。大鱼的爸爸请来七奶奶给他看相,七奶奶说这娃的前世是海里的一条鲶鱼精,命硬。大鱼独特的身世、个性和长相使雪莲湾人十分好奇。大鱼不是雪莲湾的种儿,爹死后娘大鱼嫁到海边来的。他是娘从邻村大鱼儿过来的。每年冬天都缠着疙瘩爷学打海狗。疙瘩爷虽没收他做徒,却满心喜欢这孩子。

大鱼一脸虔诚:“疙瘩爷,也带俺打狗吧!”

疙瘩爷喝一小口烧酒,辣到心底,咬上一口海狗肉,香气萦嘴。他抓了一团肉,塞进大鱼嘴里:“吃饱喝足,大爷就收你当徒啦!”

“真的嗨?”大鱼乐得直拍屁股,蹭上炕,狼吞虎咽地吃喝上了。地上有些残剩的肉、骨头和饭粒。一只猫,在那转悠,嗅着吃。

大鱼的鲶鱼眼珠灵地转了转,道:“疙瘩爷,在俺身上你老甭咋费心,帮俺打一只狗就行。拿一个狗脐的钱,就足能换一支上等火枪啦!”

疙瘩爷嘴里含着狗肉黑了脸相,眼皮一眨不眨地瞪着大鱼,似要把他活活吞掉,红眼凶他:“婊子养的,老子还没收你做徒,你就黑心啦!拿枪打狗,有良心吗?”

大鱼吓白了脸,心虚27地说:“大爷,你老太死心眼儿啦,叉也是打枪也是打。俺决不占你老的地盘!”

疙瘩爷双手忽然捏满了汗,咬着牙说:“路是通的,海是公的,狗日的打了还来,老子不怕你抢营生!”

“那是……”

“皇天后土,祖上规矩。好猎手历来讲个公道。不下诱饵,不挖暗洞,不用火枪,就靠他娘的自个儿身上那把子力气和脑瓜的机灵劲儿……”疙瘩爷说得唾沫横飞。

大鱼听不下去,那是中听不中用的问题。他恹恹地退下炕,说:“疙瘩爷,你走阳光道,俺走独木桥!不跟你学就结啦!”

“滚!小兔崽子!”疙瘩爷凶凶地吼,脸上硬出一股青色。

大鱼扭身下炕,鬼鬼地跑了。疙瘩爷却再也没了吃喝兴头儿。只觉心里慌得紧。老人想,这狗娃是奔海狗脐来的。听说来过皮货贩子,一个狗脐能换一对翡翠手镯28。还能买一车养虾饵料“三蛤四卤”29。

这天黑夜,疙瘩爷又打了两只公海狗。这次老人没有带鹞鹰子。“喊海”的当口,村里涌过来不少人,就像闹蟹乱30似的。狗肉都让疙瘩爷做了顺水人情,他仅捏了两个狗脐朝家赶。他的神气威风了一条街。大鱼双手插进破棉袄袖里,与一群孩子踩雪。疙瘩爷迷迷糊糊地走,只听满街的雪踩得乱响。他从大鱼身边走过时,大鱼的贼眼瞟中了老人手上捏着的红疙瘩,便知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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