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 - 第三章 (1)
一个女人来到水渠边。
修水渠时,想到了要让以后来洗衣服的女人方便,靠近营地的渠堤一段就铺上一层层青石板。踩着台阶,女人可以一直走到水边。
踩着石头台阶,女人走到水边。台阶上,已经有两个女人在洗衣服了。一个是山东女人,另一个是湖南女人。看到她走过来后,两个女人对她笑笑,她也对着两个女人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弯下腰,把篮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放到旁边石头上,再一件件放到水里摆动,衣服湿透了后,再从水里捞出来,打上肥皂在石头上来回搓洗。
湖南女人先洗完了,提上洗好的衣服先走了,山东女人继续在洗。
水很大,也很清。水是雪水,水是冰水,不管太阳多毒,总是那么凉。
洗好了一件,又拿过一件,是男人的衬衫。米脂想到了她的男人,不由把衬衫放近脸前,去闻衬衫发出的一股她熟悉的气味。
多好闻的气味啊。一接近这样的气味,她的身子就不由得会发软,会让她在这件衬衫包裹的宽厚的胸脯下,温柔得象水一样。每天晚上只有闻着这样的气味,她才能睡得安稳,才会做一个好梦。
想到这些,她的身子又有些发软,手也跟着发软,衬衫放到水里,水流很急,一下子把衬衫从手中冲掉了。
这是她男人的衬衫,可不能让水冲走了。米脂女人伸手去抓离开了手的衬衫,没有抓住,她不由把身子向前伸了伸,想着能靠近那件衬衫。
手马上就要触到衬衫了,眼看就可以抓到衬衫了,身子却不听话,她好象太舍不得那件衬衫了,硬要去抓它。或者说衬衫舍不得她,不肯自己被水冲走,要让她一起陪着它,就把她也拉到了水中。
米脂女人掉到了水中。女人只是象水,却并不真的是水。人活着离不开水,可水有时候却会把人当敌人,一点也不讲情面。当女人和衬衫一起落入水中后,渠水就把女人和那件衬衫一样对待了。
可女人不是衬衫,衬衫不怕渠水把它翻起卷下。到时候从水中捞起,衬衫还是衬衫,一点也不会变。女人却不能象衬衫一样,水能让掉下水的女人变成另一个女人。
山东女人看到了米脂女人掉进水里,除了大声喊叫,她没有别的办法。
离大渠二百米远,有两个男人在给玉米地浇水。听到喊声跑过来。
下野地的男人多是北方男人,水性好的不多。他们不得不利用一个闸门的阻挡,才把米脂女人从水里救出来。
把米脂女人放到渠堤上。
看着这个女人,他们大吃一惊。
女人眼睛睁不开了。女人不呼吸了。女人的心不跳了。
水渠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已经把这个女人给杀死了。
但他们大吃一惊却是另一个原因。谁能想到被淹死的女人,竟是马柴马营长的老婆。
水渠啊水渠,你真是太不象话了,我们刚刚为你欢呼喝彩过,把你看做给我们带来好日子的希望,你却那么残忍地把我们中的一个女人给谋害了,并且还是马柴马营长的老婆,马营长是决定着下野地发展方向的重要人物,你打击了他就是打击了下野地的每一个人,你让他伤心就是让下野地每一个人都伤心。
追悼会上,马柴马营长一落泪,好多人都跟着落了泪。
开完追悼会,下野地这一天听不到说笑声。
老胡说,马营长真伤心了。白豆说,那个女人真可惜。老胡说,以后你去洗衣服可得小心。白豆说,我没事,我会水。老胡说,人家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白豆说,她就是不会水。老胡说,我也不会水。白豆说,我教你。老胡说,我是块铁,水浮不起我。白豆说,水能把大轮船浮起来,你算个什么。老胡说,反正我不学。白豆说,你以为我真想教你啊。对了,老胡,我想去翠莲那里看看。老胡说,要不要我陪你去。白豆说,不要。你只要去打一只野鸡就行了。
再也没去说马营长老婆的死。虽然这是件发生在下野地的事,但怎么说也是件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的事。
继续做着眼前的事和想着远一点的事。
眼前的事就是老胡要去打一只野鸡,给白豆,白豆提上这只野鸡去看怀着孕的翠莲。
那远一点的事。对他们来说远一点的事就是到十月一日他们结婚的事。还有一个月了,其实说远也不远了。
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马营长老婆的死会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问题往往是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却会起到决定自己命运的作用。
提一只野鸡,去看翠莲。在路上走。走着走着,听到后边马蹄响。没有回头看,继续往前走。不一会,马蹄声响在身边了。一辆马车在身边停下来。
白豆站在路边,没有往车上跳。
老杨说,上车吧,正好顺路。
白豆上了马车。马儿在走,蹄子敲着路面,笃笃笃地响着。谁也不说话。
路过一片玉米地。玉米长得快有人那么高了。白豆说,这些玉米长得真快,上次路过,还矮着呢。
老杨转过脸,象是变戏法,一下子从口袋里掏出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老杨说,给。
要是以前,老杨什么也不要说,白豆就会把水果糖接过来。可这会儿,她怎么还可能要老杨的水果糖呢。看白豆不接,,老杨直接放进了白豆随身带的小包里。
白豆 - 第三章 (2)
白豆不知说什么好。一把水果糖不算什么。可这个时候,它不再只是一把水果糖。
白豆的眼睛有点湿。女人就是这样,一点感动,心就发潮。
直到这个时候,让白豆说老胡和老杨哪一个更好,她还是说不出来。
不过,她一直不明白老杨为什么会主动地放弃她。想问问老杨。又想,就是问出来了,又有什么意思。她能因此去改变什么吗?这么一想,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也许别人看来,白豆是幸福的。可不知为什么,白豆面对这两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时,总有点涩涩的苦味。
遇到了老杨。吴大姐想起了什么,喊住了老杨。吴大姐说,老杨,前天在七队,看到了个姑娘,觉得还不错。给你介绍介绍,怎么样?老杨说,谢谢大姐了,不过,这个事,还是等等再说吧。吴大姐,什么意思?还想着白豆?老杨说,也不是,只是没心情。吴大姐,你瞒不了大姐,我看你,还是喜欢白豆。老杨不说话了。吴大姐说,这我也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你怎么就不愿意了?老杨还是不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法说。他能说被吓住了,害怕了。男人的自尊,让他不得不把屈辱藏在心里。看到老杨不说话,吴大姐觉得这个男人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失去米脂女人的马营长不得不躺在了床上。他真的是太喜欢这个女人了。太喜欢的东西会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失掉这一部分对整个生命的伤害是无法估计的。不过,要是以为这个事会把马营长击倒,那就大错特错了。马营长可不是一般的男人,这位陕北黄土高原上长大的汉子,曾经在延安的三五九旅当过劳动模范。对于革命事业的信念已经坚如钢铁,在他面前没有什么情感是不能战胜的。他这时躺在床上,不过是让整个身心恢复到正常状态。就象是感冒发烧了一样需要钻到被子里发发汗。只是他的躺倒和别的男人躺倒不一样,他牵动着下野地每一个人的心。大家都想去看看他却只能是想想。不是谁想接近马营长都能办到的。比如现在马营长躺在床上,能到床边去看他的只有营部的干部。
刘副营长和吴大姐两口子一块来了。刘副营长说,去了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吴大姐说,多好的一个人谁也忘不了。刘副营长说,活着的人还要一样活。吴大姐说,要活得更好才对得起走了的人。刘副营长说,你肩上担子重得很可不能垮了。吴大姐说,得赶紧找个人照顾你。刘副营长说,不是为了你个人是为了党的事业。吴大姐说,咱下野地这二年来了不少女子。刘副营长,我给老吴说了她目前工作重点就是给营长找个伴。吴大姐,不用你说我也明白我的责任。马营长一下子坐起来,把吴大姐和刘副营长吓了一跳,不知他要干什么。马营长说,走,老刘,出去转转,去看看咱们的庄稼地,看看同志们。刘副营长说,你的身体?马营长说,这点事都顶不住,还叫共产党员呀。刘副营长说,那也是,也是,走,我陪你去。吴大姐说,我也去。刘副营长说,你女人家,就别去了。马营长说,不,让她去。她是妇女干事,有些情况,比咱们都熟悉。刘副营长听出了意思,马上说,对对,一块去,一块去。
开荒营有八个队。每个队都有上万亩的耕地和男男女女二百人左右。说马营长肩上的担子重,是有充分根据的。近十万亩地的春播夏管秋收全要由他来安排。而霜冻风沙冰雹还有干旱和害虫,它们纠合在一起,比战场上的敌人还要狡猾凶恶,它们常常会出其不意地在某一个月的某一天的某一个瞬间发起攻击,让我们那注入了太多血汗的希望毁于一旦。下野地之所以能生存发展起来,就是因为有马营长带领我们击退了那些顽凶的一次次进攻。虽然马营长不用象别的人一样挥着坎土镘在地里挥汗如雨,但没有一个象他这样辛苦操心的人是不行的。除了庄稼地,还有近二千个人也要他管。二千个人不象是二千只羊,一根鞭子一只狗就能把它们想往哪里赶就往哪里赶。要把二千个人团结在一起为了一个理想甘心情愿地奉献自己,不光是要做好政治思想工作,更要费心地让他们有房子住有饭菜吃有衣服穿,除了物质条件还要在精神上让他们能够保持愉快,刚到下野地时,他发现好多老兵因为想女人而无精打采,就大胆地向来视察工作的兵团首长反映了这个情况。可能就是听了马营长的意见后,上级才把大批山东女兵和湖南女兵派到了这里。这里的人父母都在内地,因此就有了一句这样的话在流传,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干部。当然说马营长是下野地人的父亲似乎有点肉麻,可说他是下野地一颗日夜不落的太阳倒也不显过分。
你说说,马营长这样的男人是不是比别的男人,更应该在工作了一天回到家里后,有一个温柔的女人从各个方面伺候照顾他,让他的身心得到完全的放松和充分的休养,以利于迎接第二日紧张忙碌的操劳。
谁要说不是,谁就不是个人。
连着几天在地里转,从来没有跟着马营长在庄稼地里转的吴大姐出现在了马营长的身边。
过去,马营长只注意庄稼,现在,他不光光是注意庄稼了。常常嘴里说着的是庄稼,可眼睛却看着庄稼边上的人。当然这个被看着的人一般来说是女人。还是没有结婚的女人。马营长不可能知道谁结婚了谁没有结婚,这就显出了跟在身边的吴大姐的作用。每到了一块地里向干活的人走去时,吴大姐就会在马营长耳边悄悄地说几句话。告诉马营长哪个还没有结婚。
白豆 - 第三章 (3)
一个队一个队地转。这样转着也挺辛苦,刘副营长说吴大姐别让营长这么转了,看着哪个年青漂亮,直接介绍给马营长就行了。
其实吴大姐何尝不希望是这样,为这个事,这段日子她也没有睡好过,把全营的女人在自己的心里过了一遍电影。问题是吴大姐没有发现一个女人能从各方面配得上马营长。能配得上马营长的女人无论是长相性格都要特别好。就是这个特别好让吴大姐愁得不行。
只有吴大姐知道,吴大姐心里比马营长自己还着急。
一天转一个队,转到第五天,转到了五队。
白豆在五队。白豆正在地里干活。
给棉花锄草。
太阳很高,只有一个白点,看起来很小,却很毒。
都戴着草帽。草帽能挡一点直刺来的光,却不能挡住身上的汗水从毛孔里渗出来。
渗出来的汗水,湿了单薄的衣衫。湿了的衣衫,会贴在皮肉上。这么一来,身子好象就在衣服里藏不住了。翘得地方翘得更高,挺得地方挺得更傲。
谁也没有办法,白豆也没有办法。
好在大家都在半弯着腰,用锄头把棉花根旁边的杂草消灭掉。这看起来是个简单的活,可要是不全身心投入地去干也干不好。你锄过的地方会有干部来检查,如果发现有杂草没有锄掉,还要让你返回头来再锄一遍。这样你就可能干不完分配给你的活,你就会可能要在大会上被点名批评。那你可就丢人现眼了。
弯着腰,撅着屁股,白豆在如雨的汗水中一点点前行。
转到了白豆跟前,准确说,是转到了白豆后面。
白豆的屁股象是饱满的皮球,被两条浑圆的长腿轻轻地托起。随着长腿的前后移动,白豆的屁股象是在表达着什么似地有节奏地扭动着。
站在白豆身后,无法不看到她的屁股,看到她的屁股后,也无法不多看几眼。
马营长就多看了几眼。
看女人的脸,怎么看不会挨骂,可要看女人的屁股,怎么看都会被责备。好象屁股和脸有什么本质不同似的。作为女人身体的一部分,女人不能没有脸,也不能没有屁股,那么为什么能用美丽形容女人的脸,就不能用美丽来形容女人的屁股呢。
马柴是营长同时还是个男人。
吴大姐喊了白豆一声。白豆听到喊声直起了腰。白豆转过了身。草帽还戴在头上,宽大低垂的帽檐几乎遮住了脸。站在对面的人,无法一下子看清她的脸。看不清脸,并不等于看不清别的地方。要说白豆身上让汗水湿得最透的部位,恰恰在脸下面的那一大块。本来就隆起得很高,一湿,更贴得没有缝了。猛一看,好象一点遮拦都没有了。
吴大姐说,白豆,马营长看大家来了。
听说马营长来了,白豆摘掉了草帽。
白豆这时才把一张脸完全露出来了。
只是到了这会儿,对马营长来说,白豆的一张脸长得什么样子,已经实在不重要了。
马营长说,你叫什么?
白豆刚要开口,吴大姐抢在了前面。吴大姐说,她叫白豆。白色的白,豆子的豆。
马营长看了吴大姐一眼。
马营长说,好,好,好。
不知马营长是说白豆这个名字好,还是说白豆锄草锄得好,还是说白豆别的什么地方好。
反正是马营长一说好,吴大姐笑了,白豆也笑了。跟着马营长转了这几天,还头一回听到马营长说好。
本来看到马营长,白豆好紧张,平常都是班组长来检查干活的质量,没想到马营长会亲自下到地里来检查。还从来没有和马营长离这么近过。紧张得让白豆的心乱跳,生怕有什么错,让马营长抓住了。
听到马营长连说了三个好,白豆才不紧张了,才有点放松了,才在脸上有了笑。
马营长和吴大姐一走,白豆马上弯下腰继续锄草。她已经落在别人后面了。她得抓紧时间把刚刚耽误的活补回来。在干活上,白豆可从来不愿意当个落后分子。
一会儿,白豆就把见到马营长和吴大姐的事忘了。
翠莲的肚子更大了,已经不能下地干活了。坐在床上,翠莲在缝制着小孩子穿的小衣服小裤子和小鞋子。白豆帮着翠莲缝着针线。翠莲说,也不知是个男的还是女的。白豆说,不管男的女的,我都是他们的干妈。翠莲说,你啥时候也有孩子啊,我也能当个干妈。白豆说,婚还没有结呢,哪有孩子呀。翠莲说,那你就快呀。白豆说,快了,十一吧。翠莲说,能嫁个赶马车的也是福。白豆说,什么赶马车的,换了。翠莲说,换了?白豆说,换成铁匠了。翠莲说,这是咋回事?白豆说,说不清。翠莲说,慢慢说,到底咋回事。
回到营部。马营长说,行了,不转了。吴大姐说,再转转吧,还有三个队没去呢。马营长说,我看不用转了。吴大姐说,那你的意思?马营长说,那个叫白豆的,今年多大了?吴大姐说,大概是二十一吧。马营长说,把她的档案调出来看看。吴大姐说,你真的看上……她了。马营长说,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吴大姐说,她,就是她已经……马营长说,她结婚了吗?吴大姐说,婚倒是没有结。马营长说,那不就得了。吴大姐说,只是她已经和胡铁匠定了。马营长说,噢,这不是个事吧?吴大姐说,十一他们就结婚。马营长说,恋爱自由,婚姻自由,这个道理,你这个妇女干部不会不懂吧。吴大姐说,这我懂,我懂了。马营长说,懂了就好。
白豆 - 第三章 (4)
马营长说完,站起来,先出了门。
留吴大姐一个人在屋子里,让吴大姐不得不去琢磨马营长的话。看来马营长是看上白豆了。马营长这样的男人也能看上白豆,真的让吴大姐有点想不通。白豆这样的女人在吴大姐看来,真是很一般啊。
看来,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永远不一样。
不管吴大姐怎么看,她看的都不算。不管吴大姐心里怎么想,也只能是想想。在这个事情上,她一点主也做不了。回到家,给刘副营长一说。刘副营长骂她是苯蛋。吴大姐说,那我该咋办?刘副营长说,哪头重,哪头轻,你掂不出?吴大姐说,吃了人家老胡五只野兔了,怎么给人家说呀。刘副营长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呢。你还想不想当你的妇女干事了?吴大姐不吭声了。
先给谁说,吴大姐想了想,还是先给白豆说了。吴大姐说了大半晌。几乎每一句里都有马营长三个字。
让白豆听得都有点累了。让白豆表个态。让白豆只说一句话。一个字或者二个字。可白豆不说话。也不想硬逼白豆,吴大姐让白豆好好回去想想再答复她。她不能对白豆太不客气了。要是白豆真的嫁给了马营长,那她还得看白豆的脸色说话做事呢。白豆没说话,并不是因为没有想好要嫁给谁。其实白豆根本没想这个问题。不是不愿想,是没想,想不进去。一听明白吴大姐的话里的意思,她的心情就坏了。象是一个光光的苹果,突然出现了好多虫眼。
心情一不好,就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接到白麦的来信。
白麦在信上说,我怀孕了。我挺高兴的,可这个事给老罗一说,老罗一点儿也不高兴,老罗说,还是去流了吧。我说,为什么?老罗说,有了孩子就不好好读书了。听老罗这么一说,我想,也是的,天天上课,那有时间带孩,。再说,我还年轻,以后还能再生。老罗说带我去医院做人流手术,我就去了。
白麦说,真疼,疼得快要了我的命。下次要是怀上了,我可是再也不来做这个手术了。
白豆看着信,心想,这个白麦可真傻。做什么人流,怀上了,就生下来啊。她怎么忘了,村子里老人都说,早得子,早得福啊。白豆心想,我可不管那么多,我要是结了婚,能生几个,就生几个,只要能养得起,十个八个也不多。
这些话,白豆不会说给白麦听,白麦肯定要笑她,还没有结婚,就想着生孩子,真是不害羞。
白豆给白麦回信。
白豆在信上说,本来十月一日要结婚的,现在看来可能结不了了,再什么时候能结,她也不知道了。
白豆很想在信上把情况给白麦说明白了。要不白麦肯定会乱想。上次信上说,不是嫁给一个铁匠了,怎么又变了。可白豆想来想去,想不出怎么样说,自己能说得明白。自己不能说明白的事,让别人听,肯定也听不明白。白豆就没有在信上说那么多。
白豆只是在信上说,盼望白麦能早点生个孩子,最好是生个女孩子。白豆说,白麦长得好看,生个女孩子也一定会好看。
和白豆完全相反。吴大姐还没有把话说完,老胡就跳起来了。
屁股下的凳子被踢到墙角。木头的桌子被拳头砸出了一道裂缝。
老胡说不。老胡说我不同意。老胡说我坚决不同意。老胡说我死也不会同意。老胡说我们都是兄弟没有大小。老胡说兄是男人弟也是男人就象官是男人兵也是男人一样。老胡说都是男人都长了根一样的东西,都有权利去喜欢和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老胡说真正的男人从来不会把自己看上的女人交给别人所以他也不会把白豆交给别人。不管这个人是谁。
记得老胡这个人平常是不大说话的。没想到这一阵子他说个不停让吴大姐插不上嘴。用说好象也不准确,老胡的话实际上是喊出来的,每句话象是炸雷摔在地上。
每一句话都听得吴大姐心惊肉跳,生怕声音太大传到外面让别人听到了,她一边听一边把门和窗子全关上了。
这个老胡,整天打铁打铁,莫不是把自己也打成一块铁了。
怕别人听到了,还是有人听到了,偏偏是老杨听到了。老杨正好赶马车从营部门口过。
别人听到了,也只是个好奇。老杨听到了,就不是好奇了。把他乐得差一点没从马车上一个跟头翻下来。真是老天有眼呀。报应啊。
老杨到马号里,卸了马车。回到屋子里,看到老胡铁青着脸坐在床沿上。小刀子烦燥地在他的手掌里翻动着。老杨笑着说,兄弟,这是命,认了吧。
老胡瞪着老杨。老杨说,瞪我干吗?我可是成全了你了。老胡还是瞪着老杨。可老杨看得出来,那双瞪得要出血的眼睛里面 ,真正恨得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老杨说,有本事呀,去给人家讲你的故事呀。看人家会不会有我这样的好心肠。老胡说,你以为我不敢去呀。说着老胡站起来往外走。
要是换了别人,老杨一定要拦住的,可是老胡,他不想拦。不但不想拦,还恨不得让他再愤怒些,最好象头撞见了红布的公牛。那样,才会有利剑插进他的要害部位。让他明白他的小刀子其实一点用也没有。
看着老胡走向营部。
白豆 - 第三章 (5)
老杨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傻呢?
坐在一张大木桌子后面,马营长正在给场部写一份报告。
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吴大姐后,他已经不想那个事了。他知道吴大姐会替他去把那个事办好的。
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马营长是考虑大事干大事的人,才不会在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上,多花心思和精力的。虽然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眼前不断闪出白豆的屁股和胸脯,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可只要一开始工作,这些东西就一点儿也不想了。
马营长刚从棉花地里回来,七队的十二号地里,发现了棉铃虫。这些红色的会飞的美丽的虫子,却是棉花的头号杀手。现在他写给场部的报告里,主要内容就是要求上级派技术人员来,并携带足够的农药。不然的话,这些棉铃虫要是大面积繁殖起来,就会给上万亩的棉花带来灭顶之灾,国家就会遭受巨大的损失。
报告马上要写完了。写完后,马上让文书骑马送到场部去。
这时,门被人推开了。
门是被推开的。
进马营长的办公室,一般的人都保持着军队的习惯,总是先喊一声报告。就是营部的干部也得先敲门。不管是喊报告的还是敲门的,马营长不说进来,没有人敢进来。
偏偏有一个人既没有喊报告,也没有敲门。把门一推,就进来了。
这个人是胡铁。
看到胡铁,马营长不能不吃惊。
吃惊的是胡铁出现的方式。在这以前,还没有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进入过他的办公室。
屋子里有凳子,也有桌子。胡铁没有坐凳子,也没有把凳子踢开。桌子就在眼前,不到二米的地方,胡铁也没有用拳头去敲桌子。
显然,胡铁也明白。同样是干部,吴大姐是吴大姐,马营长是马营长。他们完全不一样。
不过,他们的身份不一样,并不影响胡铁说出一样的话。
胡铁把想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没有想到胡铁会这样闯入。没有想到胡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更没有想到胡铁手里还有一把小刀子转来转去。他只能是更加吃惊。吃惊不是胡铁的话和刀子。吃惊的是他没有想到在下野地还有这样的男人,敢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
但他的吃惊只出现在他的心里,不会跑到脸上的。他不会让对面这个人看到他的内心。
他显得镇定平静。
由于太突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胡铁的喊叫。可他的不说话,只能让胡铁觉得他是不想和自己说话。是不屑于和他这个当兵的说话。
不过,胡铁手中那把小刀子闪动的亮光,让马营长下意识地拉开了抽屉。
在抽屉里,有一把左轮手枪。
说完了他想说的,胡铁转身走了。留下了一堆话,象铁渣一样洒了满地。马营长的脸变成了一块铁。拿出抽屉里的手枪。好象要追上去给老胡一枪似的。走了两步又站住。对着胡铁站过的那块空地扣动扳机。枪响了。响过之后,马营长笑了,笑出了声音。他好象看到敌人已经倒在了他的枪口下。
土屋子的墙很厚,枪声传不出去。没有人知道营部里发生了什么。大家正在麦地收割着最后一片麦子。这些日子,下野地的风里始终散漫着麦子的香味。好多已经发生的事,我们都不知道。那些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我们怎么可能全都知道呢。问题是我们知道了又会怎么样?不会发生的怎么也不会发生,要发生的一定要发生,谁也不能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