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信,咱们俩人合作,为的就是挣钱,你有什么可担心的?”魏以信的瘦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微笑。一个人的机会来了,老天也会给他创造条件。这小子因为娶妻的事被常大胆逼到了绝处,那就更容易控制了。
他接着道:“不过,生意归生意,咱们都是有信用的人,别因为一个女人毁了咱们良好的开端和你的大好前程。”
“别跟我费话,老头儿,正月底之前我要五十万钱。”契必诚信对魏以信可没必要客气。
“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咱们爷俩儿有协议不是?所以,咱们可以抓紧干,也许到了正月底,你们的钱就不是五十万,而是七百万,也就是一千万的七成。”魏以信不动声色,并没有为契必诚信的焦虑所动。
“如果现在解除协议呢?”
“最好不要这样。如果你想分到咱们已经得手的三百万钱,就得办一件事,而办这件事比我帮着你在一个月之内挣到一千万钱更难。你这个臭小子别忘了,我赚钱的本领你是见过的。”魏以信目前还没有绝对把握控制住契必诚信,但有了老叫花的那一招,他不怕契必诚信不跟着他走。
“你要我办什么事?”契必诚信觉得有必要摸清老胡儿手中的算筹,这老家伙不好对付。
稚莺儿喜欢契必诚信,这一点让常白食有些伤感。是啊,他没有契必诚信那么洒脱漂亮,也不会讲甜言蜜语,而且,他也不似契必诚信那样有才干,更不要说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这一切都会让女孩子对契必诚信着迷。
他的伤感倒不全是因为失去稚莺儿,他原本也没有得到过什么。他伤感的是他与契必诚信的友情。
从伊吾郡到长安,间关万里,两个人走了几个月的功夫,在最艰苦的情况下,俩人相互扶持,终于闯了过来,这可以说是情同生死。如果契必诚信知道稚莺儿原本是他常白食的媳妇,他还会去追求她吗?他的友情到底有多大的价值?
伤感是一回事,但常白食这几日在无尽藏院里却受到了相当的重用。
无尽藏院在化度寺中似乎是自成一体,占了寺院西北边的一个大院落,一丈五六尺的高墙,只有一个不大的门户。院中是三间质库,都是石墙瓦脊,两大一小,建造得怕是比皇城中的藏宝库还要坚固。
在无尽藏院工作的僧人大约有十几个,每日在院外的一排小房子中写写算算。管理质库的是四名长得像老妇人一样的僧人,听说这四人原本是太监,出家后因无亲无友,又年老多病,这才得到了无尽藏院院主的信任,受命管理质库。因此,常白食每日进入质库的时候,身边总是跟着这么一个奇怪的僧人。
常白食的工作是修理小质库中收藏账簿、契据的木柜。由于年代久远,这些木柜大多开裂不中用了,但院主不想让寺中的僧人做这件事,他希望寺中人对质库内的事情了解得越少越好,免得引起他们的贪心。
院主是个面色红润,言语锋利的老僧,高高瘦瘦,精神百倍的样子,寺中的僧人对他都怕得要命,他的权力地位仅次于寺主,寺中所有的财产全部由他一人掌握。
常白食工作得很努力,每日早来晚走,有时干得太晚了,他就干脆住在寺中。寺里的房间太多了,而僧人却不足百人。
院主自己住着一个独立的院落,随他同住的是两名眉清目秀的十几岁的小和尚,以便侍候他的起居。令常白食不解的是,每当他住在寺中时,院主都把他安排在自己院中的厢房里。
无尽藏院确是藏宝无尽,常白食想不到,这里竟然会有真正的陈年美酒。而更让他吃惊的是,院主居然是一个善饮的僧人。就着炽热的炭火,望着碗中温热醇厚的美酒,常白食时常与院主在他的小院中对饮。
大约是美酒的关系,院主红润的脸上增添了几分亲切与快活,他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你父亲已经相识了四十多年。那是在武太后征讨高丽的时候,常大胆被充军到那里,我则是被征调的府兵。当时天上也下着这么大的雪,许多人的耳朵和脚趾给冻掉了。我和你父亲推着一辆粮车,我们掉队了。常大胆有你们乞丐世家的经验,我们在拉车的牛股上刺出血来,涂在手脚和脸上,这才没有被高丽恶魔般的寒风冻死冻伤。”
常白食对父亲年轻时的事情知之甚少,他静静地听着老僧回忆,感觉到了一种简单的幸福。父亲当年的经历与自己非常的相似,能够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幸福。
“许多年以后,你父亲继承了他父亲的家业,我也当上了这无尽藏院的院主。我不喜欢做僧人,我喜欢做一个商人。但是,一个靴匠的儿子怎样才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进入寺院,掌管质库,这大概是他唯一的途径。”
常白食道:“做生意的事情我还不懂,我爹让我多跟您学一些管理钱财的学问。我看这些日子大家伙特别的忙,是不是越到年底生意越多。”他对院主已经有了些好感。
“今年的年景不好,没想到,年关之前会有这么多抵押房产的生意,这种生意非常的危险。”
“为什么?”
“我给你讲一件事。这件事大约有十年了吧,那是景龙元年,中宗皇上在位,韦皇后当政,当今皇上那时还在潞州别驾任上。当时政局混乱,市场不稳。西市上有一个波斯人名叫阿喀巴的,对化度寺发动了一场疯狂的进攻。”院主的眼神凝重起来,似是还在为当年那场危机四伏的争斗而心悸。“我想你知道,化度寺广有财产,在东西两市的生意做得很大,这就难免与波斯商人发生冲突。那一年我们的生意非常的不顺利,我们从扬州、蜀中、南海运到两京的货物都被阿喀巴抢到了先机,他联合了十几个波斯人与我们对抗,他的货总是比我们早到十几天,等我们的货到了的时候,已经没有人需要了。那一年,化度寺大约赔了两亿多钱。”
“是不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常白食问。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后来弄清楚了,是我这里的一个主要的管事,他想还俗,需要钱,就被阿喀巴收买了。我们所有的计划阿喀巴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管事后来被人毒死了,但损失无可挽回。”
常白食又为院主筛上一盏酒。
“那以后,阿喀巴还不死心,因为,他的目的是将化度寺搞垮,由波斯人,简单说就是由他本人统治长安城的东、西两市。那年也是在腊月里,他勾结了长安、万年两县的书办,伪造了大量的房产文书,拿到院中来抵押,借去了大笔的款子。如果再遭受这次损失,化度寺必定破产。”
“后来怎么样?”
“后来,是我的一个朋友,西明寺的寺主慧范和尚出面,请韦皇后下了一道旨意,追回了大部分的款子,但阿喀巴逃跑了,再没有出现过。也许,这家伙也许是回波斯去了,也许死掉了,谁知道呢?”
商场竟是如此险恶!院主的往事让常白食感到不寒而栗。
“这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危险的一件事。我把它讲给你听,是想让你记住,一个人越是有钱,他的危险也就越大,会有许多没来由的仇恨找到你的头上。明天我就离开这里了,不会再有机会对你讲这些。”
“您要到哪去?”常白食对院主突然要离去感到奇怪。
“云游天下,然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来接替我的是寺主的表弟,从洛阳白马寺来。”院主想了想,又道,“我在这里挡了寺主的路,寺主很想把庙产变成他们家族的家产,但有我在,他很难下手。”
“您不会不走吗?干什么要把院主让给别人?”常白食为院主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大起义愤。
“这你就不懂了。我先是个僧人,然后才是无尽藏院的院主。不守清规的罪名,任何僧人也承担不起。我也确实不守什么清规,高兴时,我还到平康坊中走一走,这算不得什么。”
第二天,新院主上任了,一切如常,倒是一时还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老院主只身从边门离去的时候,常白食恰好正在附近,然而,他不知道是否应上前与老院主话别,因为,门外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等在那里,从车门内伸出一只女人丰腴白晰的手来,将老院主扶上了马车。
常白食有些迷惘,只得掮了一块木材回无尽藏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