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的事情进行得如旋风一般,但契必诚信也摸到了一点点门道。
永和坊的那所宅子虽破旧,但三十万钱也买不下来。契必诚信心想,这是老胡儿是在故意难为他。
那宅子的主人是个日子还过得去的破落公子,一大家子人挤在另一处不大的住所里。对这所宅子,主人开价八十万钱,这是个公道的价钱。
用三十万钱买价值八十万钱的宅院,这得需要契必诚信动上一点脑筋。契必诚信的如簧巧舌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给房主人出了一个好主意。
这个主意说起来并不复杂。契必诚信实付十万钱,另外加上两张期票,一张三个月,一张六个月,不记息。他的诱人之处是将实际的房价涨到八十三万,当然,款子要到六个月头上才能付齐。
房主人也并不愚钝,反正房子又搬不走,到期他付不出款来,不但可以前款没收,还可以上万年县将宅院判还回来。虽然如此,精明的房主仍然觉得,条件要自己出才行,于是,房产的总价款涨到了八十五万,首期实付为二十万。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契必诚信非常高兴,所以,他在万年县为房产过户时大大方方地开付了书办的常例钱。不过是一千钱的事情,契必诚信觉得自己很有一些商业天分。
魏以信早已等在旧宅子里,听契必诚信得意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又见房契等事已经办妥,不禁连连称赞契必诚信的聪明。
“即使是我亲自去办,也不会办得更好,你是个做生意的天才。”魏以信的头上依旧罩着那块旧布巾,契必诚信看不清他的笑容。
“那你干什么不自己去办?别在这儿说便宜话。”契必诚信嘴上可不饶人。
房契到手了,魏以信兴奋得有点疯癫的样子。没用几个钱他就打发走了看门的老头,又让契必诚信上人市上去找几个工人,他特别叮嘱要那种从城外来的冬闲的农夫。
午后,农夫们来了,魏以信将破旧的大门紧紧关闭,这才命令众农夫在阶下动手,挖出阶角的那块石头。
露在地面外边的只是石头的一角,埋藏在土下的竟是一块重达几百斤的大石。契必诚信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他在盘算这明显是赔本的第一笔生意怎么会带来一百万钱的赢利。如果当真赔了本钱,这老胡儿会不会赖账?那样我可就太对不对我那白食兄弟。
大石终于挖了出来时,城门上的催行鼓也响了起来。这是长安城的规矩,每日傍晚时各城门就会响起鼓声,催促行人回到自己居住的坊中。八百声鼓响过后,各坊街门和城门都要关闭,金吾卫上街巡查,此时仍在街上的人便犯了夜行之罪,坐几天牢是免不了的。
魏以信指挥众人将石头抬入厅堂,马上便开发了工钱,将农夫们打发走。
“诚信,出去多买些吃食,要够五六个人吃的,今天夜里咱们还有活儿干。”魏以信用双手仔细抚摸着那块粗糙丑陋的大石,像是在抚爱他的独生儿子一般。看到契必诚信满面不屑的神情,老胡儿笑道:“这就是咱们爷俩的第一笔生意,挖宝。这个东西我早就知道它在这里,但我一直在寻找一个真正聪明有能力的人来分享这笔财富。我终于找到了你,所以,这块宝物才得见天日。”
波斯人识宝这话是大唐国土上很流行的一种说法,契必诚信对此没有什么疑义,然而,在他冒着伤害朋友的危险做成的这桩生意中,他却嗅到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味道。明明可以自己独吞的财物,波斯胡儿绝不会去与他人分享,看魏以信的手段,三十万钱在他不是难事,不一定必须得我去找老丐头儿借,城中有钱的波斯人多得数不清。那么,他为什么要拉上我来分他的财宝呢?
催行鼓堪堪就要敲完时,院中匆匆走进来四五个衣着整洁的人,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为首的一个五十几岁的年纪,团团的胖脸,满面带笑,一见魏以信便小心翼翼地叉手施礼。“接到您老人家的信时,吓了小的一跳。人们都说您老人家遇害了,也有人说您老人家回波斯去了。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他又向契必诚信叉手施礼道:“小的赵盛,在东市上做点珠宝生意,小号聚仁阁。”
他娘的!契必诚信一边回礼,一边心中纳闷。长安城中没有人不知道,聚仁阁是两京最大的珠宝商。去年皇上修建华清宫,聚仁阁的主人赵盛报效了直径十围的南海香樟木二十根。这木料值多少钱且不必说,单是运费就不知要花费几千万钱。想不到这老家伙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让聚仁阁的老板像个跑街的一样亲自赶来。
催行鼓声已经停了,难道这赵盛要在这里过夜不成。
更让契必诚信吃惊的是这赵盛竟然脱下华丽的玄狐皮大氅,挽起雪白的袖头,亲自在大石上测量画线,一边忙碌,还一边点头哈腰地请示魏以信的意见。
“行了,赵老板,让他们先把外皮去掉,回头咱们再来看。”魏以信此时在契必诚信眼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背也不驼了,腰挺得笔直,迷离的双眼精光四射,讲话的语调中带有一股君王般的威严。
这宅院太旧了,没有一处可用的房间,三个人只好挤进了看门人住的那间肮脏的门房。
“您老人家这次出山……”赵盛讲话非常谨慎。
“我不是出山,没有人知道我还活着,除了你。”魏以信的目光紧盯在赵盛的脸上,契必诚信清楚地看到赵盛打了一个寒战。
赵盛忙道:“跟来的人都是新手,明天完事后我就派他们去扬州,不会走漏一点风声。”
魏以信像是对赵盛的表现还算满意,便招呼契必诚信。“诚信,把吃食拿出来,咱们请赵财东吃酒。”
“不敢,多谢。”
当契必诚信再次回到堂上,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石粗糙的表皮已经被凿掉,一块硕大的,不太规整但令人头晕目眩的美玉被放在一张摇摇欲坠的高几上。
“您的眼力还是这么好。”赵盛谄媚地笑道。
“我的眼力从来没有改变过,一直都是这么好。”魏以信有意给赵盛碰了个钉子。这么大块的美玉虽然罕见,但就其价值而言,抵不上赵盛聚仁阁的九牛一毛。他之所以表现得这么谦卑,是因为他惧怕老胡儿往日的威名。
“这块石头大约能解出十三副玉带来吧?”魏以信对赵盛道。
“十五副,还有些边角碎料可以用。”赵盛可不想占这个恶魔的便宜。
“大约价值多少,你对我这个合伙人照实说。”
“这种质地的玉带一副大约值三十万钱,边角碎料值十万钱,总计大约有四百六十万钱。”赵盛心想,这老胡儿什么时候曾经与人合伙分利?他清楚地记得,到老胡儿失踪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活着的合伙人了。
“就算十三副吧,其他的是工钱。”魏以信很大方。
“不敢当,在下自当效劳,工钱就算了。”
“那就赏给玉工。”
“多谢了。”说着,赵盛从袖中摸出一卷油纸。“这是您要的存单和对票,一共一百五十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