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朝本就一肚子火,听了王七这话更是气大,叉着腰回骂道:“滚你娘的!你还斥候呢,我看你马猴还差不多!你可知道我这些战马来得多么不容易,若不是我打着咱家大人的旗号,你以为唐将军能给咱们这许多?你弄这一帮新兵蛋子来祸害我,要是伤了马怎么办?你存心不让我好过!”
王七从马上弯下身来,对着李少朝笑道:“伤了就伤了,你再去向唐将军讨,就咱们大人在唐将军那儿的面子,再讨个百八十匹都没问题!”
“我脸没那么大!”阿麦突然在一旁阴森森地说道。
王七与李少朝俱是一愣,两人齐齐转头,见阿麦正牵着马站在旁边,俊脸上一片冷色。李少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臂放下,冲着阿麦露出讨好的笑容,“大人,您回来啦,怎么也没提前给个消息,好让人去接您?”
王七也赶紧从马上翻身下来,嚷嚷道:“就是,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
阿麦冷哼一声,也不理会两人,把马缰绳砸到李少朝怀里,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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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朝看着阿麦离去的背影,喃喃地问王七道:“哎?你说咱们大人刚才听了多少?”
王七咂了下嘴唇,“估摸着是听全了。”
李少朝低声叹道:“完了,这回可是把大人给惹火了,你说我多冤啊,去找唐将军又不是我的主意。”
王七瞥一眼李少朝,颇有些瞧不起的样子,说道:“行了,你也清白不到哪儿去!”
阿麦沉着脸往营帐处走,未到门口,张士强端着水盆从帐中急急忙忙地出来,冲着阿麦直撞过来。亏得阿麦反应迅速,急闪身间又把张士强向别处推了一把,张士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一盆洗脚水全扣到了地上,连带着阿麦身上也溅上了不少。
“张二蛋!你做什么呢?!”阿麦喝道。
张士强回头见是阿麦,顿时又惊又喜,也顾不上拾起地上的水盆,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你回来了?!”
阿麦点头,低头闻闻身上水渍,又看一眼地上的水盆,皱眉问道:“你这是端的什么?”
张士强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老实地答道:“洗脚水。”
“洗脚水?”阿麦的眉头拧起,正欲再问,却听得自己帐中传来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张士强啊,你的水还没倒完吗?快把擦脚巾给老夫拿过来。”
阿麦狐疑地看一眼张士强,转身撩开帐帘进入帐中,只见徐静手中拿着卷书正看得入迷,两只脚光着伸在半空中。徐静听得帐帘掀动,还以为是张士强回来了,目光不离书卷,只把脚丫子抬了抬,道:“快点,给老夫擦擦,老夫腿都快僵了!”
阿麦不语,拿了擦脚巾走过去,在床边蹲下身默默地给徐静擦脚,待两只脚都仔细地擦干了,这才轻声问道:“先生怎么来我营中了?”
徐静被骇得一跳,手中的书差点都丢了出去,抬头见阿麦还蹲在床边,连忙把脚收了回来,惊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想吓死老夫不成!”
阿麦笑笑,站起身来,解下身上的大氅,答道:“今天刚到的大营,没有宿一夜就赶回来了。”
张士强从阿麦手中接了大氅过去,又帮她把身上的铠甲卸下。徐静趿拉着鞋从床上下来,围着阿麦转了两圈,上下打量了一番,乐呵呵地道:“看来还是盛都的水土养人,只去了一趟就显得灵秀不少。”
阿麦笑得无奈,“先生莫要笑我。”
张士强又从外面端了清水进来给阿麦净面,阿麦本已用手捧了水,要向面上撩的时候又突然看到了那水盆,这水便有些撩不上去了。
徐静何等人物,哪里会看不出阿麦为何洗不得脸,嘿嘿笑道:“你帐中只这一个盆,老夫就不客气地用了,你且放心用,老夫不常洗脚的,大多都只用来洗脸。”
阿麦手一抖,手中捧的水几乎都漏了个光,这脸更是洗不下去了,心道你还不如每天都洗呢!张士强那里偏没眼色,见阿麦仍愣怔着,连忙加了一句道:“大人,我刚刚已经仔细地洗过盆了。”
阿麦哭笑不得,只得甩干了手,装做无事地问徐静道:“先生还未说为何到我营中了,在大营时只听张生说你走了,也不知你去了哪里,还道先生要避世了呢。”
徐静习惯性地去捋下巴上的那几根胡子,答道:“我是走了,不过当今乱世,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能到哪里去,只能来投奔我的侄儿!”
阿麦一愣,随即便想到了徐静所说的子侄便是自己了,想当初两人一同赶往青州时,被商易之的斥候抓了,当时便是商量了要扮作叔侄的。可当时他们两人一个是刚刚出山的酸腐秀才,一个是整日里只想着保命的无名小卒,别说扮叔侄,就是扮父子也没人会说什么,而现如今他们身份已大不相同,再说是叔侄,这不是明摆着糊弄人嘛!
见徐静扬扬自得的模样,阿麦颇有些无奈地问道:“先生,你姓徐,我姓麦,你见过不同姓的叔侄吗?”
徐静被问得一怔,转头看阿麦。
阿麦无辜地看着他,拉了拉嘴角。
徐静捋着胡子思量半天,又转头试探地问道:“要不就是侄女婿?”
阿麦一脸平静地看着徐静,问道:“可您有侄女能嫁给我吗?”
徐静那里尚未答言,张士强已是闷笑出声。徐静翻着小眼睛横一眼张士强,转头对阿麦沉声说道:“权当有吧!”
就徐静这一句“权当有吧”,阿麦便从单身汉升级为了有妇之夫,待营中其他将领从张士强那里听得这个小道消息时,脸上莫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心道难怪麦大人从一开始便得军师徐静的青眼,原来人家是亲戚啊!阿麦又怎么会看不出众人暗中的心思,不过为了徐静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营中,也只得认了。
阿麦离营的这三个来月,营中的形势一片大好,军事训练在黑面的主持下进行得有条不紊,后勤军资在李少朝的操持下那是衣丰食足,就连一向短缺的战马都凑出了一个队的数。
阿麦看着那些膘肥体壮的战马,只要不去想它们的来处,心里也很欢喜,可是一想到这些都是李少朝拿着自己的面子从唐绍义那里讨来的时候,她的脸便露不出喜色来了。为此,李少朝专门向阿麦解释了一番,无非是什么没有直接讨啦,只不过是提了一提啦,这些战马都是唐将军派人主动送过来的啦……只是,他的话说得多上一句,阿麦的脸便又黑上一分。到最后,李少朝干脆就极没义气地交代了,这些都是徐先生的主意,见了唐将军话怎么说也是徐先生提前一句句教好的。
阿麦黑着脸离去,李少朝不由得松了口气,颠颠地又去寻徐静讨妙计,看看怎么能再要些马刀回来。阿麦气得大怒,却被徐静一席话便浇灭了怒火。
徐静极无耻地说道:“脸面这种东西不用就是浪费,再说了……”他捋着胡子,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有提前把斥候队装备好了,年后你才好用。”
阿麦听得一怔,下意识地问道:“过了年要有战事?”
徐静神秘地笑笑,瞅向阿麦,问道:“你怎么看呢?”
阿麦思量片刻,答道:“卫兴新来,眼下又要大雪封山,年前是不会有动作了,过了年,怕是会有布置。只不过,唐将军那里烧周志忍粮草都不能引鞑子西进,还能想什么法子?”
徐静笑笑,说道:“你可知卫兴脾气?”
阿麦摇头道:“不知,只是在船上见过几次,看着像是有些心机,不过他曾在泰兴城外和常钰青较量箭法,却是过于争一时意气了。”
徐静笑道:“你既已看出这点,你想他还会甘于伏在乌兰山等鞑子进山吗?”
阿麦吃惊道:“难不成他还要出乌兰山?”
徐静捋着胡子道:“且等着看吧,不过年后,自会有信了。”
阿麦素知徐静脾性,见他如此说知道再问也是白搭,干脆也不再问,只默默地把营中的训练强度又加强了不少。
营里那些士兵每日里累得要死要活,可要抱怨却也无从抱怨,麦将军都以身作则地跟着大伙一起操练呢,你一个小兵还能说些什么?你见过每日里跟着士兵一起操练的将军吗?没见过吧?那就得了,接着练吧!用第四队第八伍的某个曾读过半年私塾的士兵的话来讲,那就是“咱们将军把大伙当狗一样训呢,打起仗来像野狗,跑起步来像细狗,等晚上收操入了帐就如同死狗一般了”。
当时第四队的队正王七正离着不远,听了上去就给了那士兵一脚,骂道:“浑蛋玩意儿,这话你也敢说,也就是咱们将军脾气好,换了别人,你屁股都得给打熟了!”
那士兵捂着屁股老老实实地去训练了,王七却转头对身边的同僚解释道:“你不是咱们第四队的,你不知道,想当初咱家大人还是第四队的队正的时候,就和咱们说过当兵的两条腿最重要。胜,咱们追鞑子跑,追上了才能杀敌;败,鞑子追咱们跑,咱们也只有跑得快才能保命。”
那同僚听得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王七却又满脸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你说他咋知道咱家大人跑起来跟细狗一样呢?”
这回,同僚没敢点头。
阿麦这么卖命,也让营里的其他军官很不适应,虽然都知道自家大人就是靠拼命拼出来的,可是这都一营主将了,怎么说也得注重个人形象了吧,犯不着再整天跟着一伙新兵蛋子舞刀弄枪外带负重越野跑的吧?
看着阿麦在校场之上把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王七不无惋惜地叹道:“唉,真可惜了咱家大人这副儒将的身板了。”
李少朝却没把王七的话听入耳,只是远远地看着仍打着赤膊带着士兵操练的黑面,自言自语地道:“如若都像他这般不怕冻就好了,得省我多少棉布啊。”
徐静袖着手站在两人身后,听到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谈话,冷哼一声道:“两个小子,不知好好操练,站在这里闲磨牙!”
王七与李少朝忙回头,见是徐静,都咧着嘴笑笑,齐道:“徐先生。”
徐静倨傲地点了下头,仍看着远处校场上的阿麦,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王七与李少朝彼此对望一眼,李少朝油滑,欠身冲徐静笑笑,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我帐中还有笔账没算清,我得去核一下,徐先生,我先走了!”
王七张着个大嘴看着李少朝走得急匆匆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突然从地上蹿了起来,叫道:“哎呀!大人交代了要将斥候队的暗语整理改进一下的,我怎么忘了,徐先生,我赶紧去了啊!”
王七说完,竟也溜了。
阿麦收操带着张士强回来时,校场边上就只剩下了一个依旧袖着手的徐静还站那儿看着。阿麦练得一头热汗,用汗巾胡乱地抹了几把,随手丢给身后的张士强,上前问徐静道:“先生过来寻我?”
徐静微微颔首,转身与阿麦一同向营帐处走着,道:“大营里送来消息,卫兴命各营主将于腊月二十二齐聚大营议事。”
“又要去大营?”阿麦脚下一顿,诧异道,“大伙不是才从大营散了吗?怎么又要齐聚?咱们近的还好说,可是有的营却离着大营好几百里地呢,大冬天的来回折腾个什么劲儿啊!这卫兴到底想做什么?”
徐静淡淡说道:“不管卫兴想做什么,你都得去。”
阿麦自嘲地笑笑,“那是,我一个小小营将岂敢不去。”
徐静撩着眼皮看一眼阿麦,犹豫片刻嘱咐道:“这次你去大营,万不可私下去寻唐绍义。”
阿麦笑道:“先生过虑了,莫说这次不会寻他,就是我上次去大营时也没私下去寻他。”
唐绍义正遭卫兴忌惮,阿麦又怎会不知,岂能在这个时候去做那落人口实的事情,而且,从张生本已说好了要来寻她喝酒却未曾来过的事上看,唐绍义怕是心里也清楚得很。
徐静捋须不语,过了半晌突然说道:“阿麦,你很好,”他停了一下,又重复道,“很好。”
阿麦微怔,随即笑道:“多谢先生夸奖了。”
徐静淡淡笑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