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自己脸上的血糊着老人家，少女扑过去后很有分寸，只是抱着人的拐杖声泪涕下：“呜呜呜……”
就，把之前给反派那套“脚滑”的说辞给老太妃重复了一遍，想着至少先把今晚混过去。
这位祖母出现后，晏希驰态度变化明显，证明他很在乎这位长辈，应该不会在老人家面前行凶。
且他不讲道理，说不定这位祖母可以呢？
江莳年还真赌对了。
程氏先前听闻“新娘自尽”，急慌慌赶来云霜阁，一路都在想，自己这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
大半年来，先是儿子和庶孙儿战死沙场，再是媳妇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她日日吃斋念佛，好不容易盼着嫡孙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却要从此靠轮椅度日。
好在天家垂怜，特地送来个孙媳妇儿冲喜，据说生辰八字都是特地算过的，老人家抱了很大期望，却不想新娘刚进门就……
原来只是误会。
看都没看晏希驰一眼，老太妃虚虚扶起孙媳妇儿：“瞧瞧这可怜的，委屈你了，祖母在这儿，祖母给你做主！”
苏嬷嬷当即吩咐丫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搀扶王妃，让医师给——”
“砰——”
刚被扶着站稳，江莳年就晕过去了。
还好有丫鬟接住，她没有“砰”得很严重。倒不是她心理素质差，而是原身身体实在扛不住了。
子夜，万籁俱静。
一方浴池之上，水汽氤氲，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气息。
背靠轮椅，男人静默片刻，开始一点点褪下喜袍，直到周身只剩雪色中衣。
他操控以机关术铸就的轮椅，朝浴池靠近。轮椅很新，用着还不是特别顺手，半个月前，晏希驰的人生初次接触到这种东西。
他花了好几个时辰才勉强适应，并非操作多么复杂，而是人要过自己心理那关，总是很难的。
四下无人，他像往常一样，又一次尝试起身，然后又一次的，整个人以匍跪的姿势生生栽进池水之中。
“哗啦”的水声清晰刺耳，仿佛在无情碾碎些什么。如此狼狈的模样，曾经被阿凛撞见过一次，那之后，阿凛再不敢自作主张贴身伺候。
每个人都有一些隐秘时刻，需要独自捱过，阿凛未曾生在云端，自是不懂跌落尘埃的滋味。
…
失去知觉的双腿支撑不了重量，纹路狰狞，毒斑日渐丑陋。来往的医师，江湖术士，天家御医，无一不是告知：
“若毒性无法缓解消褪，随着时间推移，王爷膝下双腿会一点点腐烂，真到了那种时候，只能齐齐斩断。”
京中传言他失去双腿，某种意义来说不外如是。
借着臂力浮出水面，晏希驰靠在浴池边缘，神色寂寂。
精神折磨和身体折磨哪一个更令人无法忍受？从前晏希驰一定选前者，直到他发现自己连吃喝拉撒都需要依靠旁人——一种近乎幻灭的感受，真实又深刻。
自幼聪慧，曾被上面那位皇叔夸赞过“文武全才”，儿时想要讨得母亲欢心，晏希驰在同龄世家子还在斗鸡走狗、被哄着塞糖人的年纪，便已能读能写也能打。
文武皆修，自是看过不少史书典籍，不是没在书中见识过身体残缺之人，凭着意志力建功立业，一身荣光。然而西州行曳一役，他突然明白一件事，皇帝的侄儿不需要优秀，最好永远烂在泥里。
用江莳年那个世界的话来说，从幼时到年少，晏希驰的世界观崩塌过不止一次。
他在等一个临界点。
因为老太妃的关系，江莳年没有被“虐待”。
昏迷之后她被安置着，有医师给止血包扎，有鱼宝给换衣擦洗，次日一大早她就正常醒过来了。
望着明灿灿的珠帘帷帐，江莳年终于认清一个事实——她真的穿书了，没有幻觉，也没有做梦。
白捡一条命怎么都是幸运的。
初来乍到的体验并不愉快，但穿越这种事吧，上辈子小说看得多，难免会有种陌生而荒谬的期待感。
“王妃身子可好些？可需要奴婢替您转告老太妃，改日再去敬茶？”
古代婚后第二天，要给长辈敬茶……
“不必改日，就今天吧。”
被伺候着洗漱沐浴时，鱼宝小心翼翼给她收拾头发，避免额上的纱布沾到水。起初江莳年还有点不习惯，但她向来适应能力强，很快就乐得被人伺候。
“姑娘，王爷果真如传闻中那般——”
如传闻中哪般？鱼宝没有说下去。回想昨夜经历，小姑娘到现在还心神惶惶。既担心主子想不开，又担心她折在王府里。
隔墙有耳，有些话不好乱说，鱼宝支支吾吾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猜到她的心思，少女在浴桶里坐直了些：“好啦鱼宝！以后咱们就安安心心在这过日子，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
简单一句话，鱼宝眼中忧虑点点散去。
原身出嫁之前已经郁郁寡欢多日，期间也曾有过轻生举动，昨夜又发生那种事，鱼宝一直提着一口气。
眼下主子好似突然看开了，整个儿明朗起来，她便松了这口气。
至于自家姑娘明显的变化，就像正常人发现身边亲近的人变了，只会觉得他/她肯定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事，心境不一样了，而不是去怀疑这人被借尸还魂、换了芯子什么的，毕竟超出认知范畴。
所以鱼宝并未逮着江莳年追问什么。
江莳年的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当然要比从小长在闺中的小姐看的开。
最艰难的新婚之夜都挺过来了，还能有什么能比那更糟糕？
至少那位祖母不是表态了嘛，要给她撑腰来着，话说昨夜被狗男人逼着撞柱子那会儿，江莳年其实想过跑路，但她很快又打消了念头。
古代男人人均大男子主义，他们可以不喜欢你，对你不好，但你要敢跑，那就是“忤逆”，除非他们自愿休妻。
退一万步，以江莳年目前这个身份，她还真不知道能跑哪儿去。
那个未婚夫男主，注定要邂逅女主，她是不能指望的，否则指不定惹一身骚。
再者基于原身记忆，在这名叫“寅朝”的书中世界，“江莳年”是户部员外郎家不受宠的庶女，姨娘早逝，背后没有任何依靠。
正因如此，当初圣人下旨要为定王寻冲喜新娘，道是只要符合条件便可得封赏，江父义无反顾将原身推了出来。
江父官位低，为得天家青睐平步青云，他不顾原身跟竹马未婚夫两情相悦，单方面悔了原身之前定好的婚事。
还曾让家中主母劝说原身：“若非他残了，你能得了这门好亲事？”
“定王天潢贵胄，年纪轻轻袭了爵，你能得圣上赐婚，还是以正妻之名嫁进王府，这可是旁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况且你嫁过去，咱们江家以后也算半个皇亲国戚，你自个儿脸上也有光不是？”
江家巴不得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如此一来，江莳年猜测，原身大概一因对江家人心灰意冷，二因不想背叛竹马未婚夫，三因不愿嫁给一个传闻中凶神恶煞的残废，才在大婚之夜做了傻事。
娘家没有归途，婚还是皇帝赐的，根本无路可退，原身大概也是清楚这点才会绝望赴死。
不过江莳年惜命，她要苟下去。
按照书中所说，晏希驰生母早逝，父兄战死，王府除了那位慈祥的祖母，好像就没有其他长辈需要伺候了。
后宅似乎也没有妯娌吧？这意味着她不需要宅斗。另外还有一点……虽然书里没写，但原身记忆里，京中传言定王不仅双腿残废，还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啊喂。
意味着她可以不用生孩子。
现在考虑这些属实太远了，但既然已经穿了，考虑考虑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古代生娃等于玩命，违背了江莳年的惜命初衷。
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讨好她名义上的夫君，晏希驰，这人以后就是她的长期饭票。
“饭票”危险系数高，那她便先抱紧那位祖母的大腿慢慢来。
【很好很优秀，宿主能分析到这一步，倒省得本系统多费口舌啦！】
？
【恭喜宿主飞机失事后幸运穿书，并成功绑定反派救赎系统。】
【本次任务，攻略反派晏希驰，让他半年之内爱上您。任务失败，系统将对宿主进行强行抹杀。任务成功，宿主则以现在的身份在本世界继续存活。若宿主无心参与，可选择弃权，您的遗体残渣将与海水共眠。】
……
给了江莳年几秒反应时间，脑子里的机械音继续道【任务正式开启，当前目标进度，0%】
【系统每月随机上线一次，会替宿主播报任务进度。宿主平时若有疑问可留言，系统将在每次上线时为宿主解答，每次限问三个问题。】
【系统内备有参考文件，宿主如有需要可自行取用，以上完毕，下次再见。】
然后无论江莳年怎么在脑子里吱哇乱叫，系统再没声音了。
好家伙。
她还搁这儿琢磨着能不能躺平呢，眨眼功夫，不仅有了新的生存危机，还给加了个半年期限。
哎……
天大的事，先吃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人道.晏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