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醒看她一眼。
阮问颖巴巴地瞧着他。
“不会。”他平淡道,“还是那句话,难道你们家没有和别的世家联过姻?”
“我记得幽州李家就和你们家是姻亲吧,那可是流传百年的世家望族,门第比徐家还要高一些,他们家都可以和你们家联姻,凭什么徐家不能?”
“你也说了,是幽州李家。”阮问颖道,“李家虽为百年勋贵,但他们家的根基不在长安,只是一方豪强,和我们家联姻不过是说出来名头好听一些,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助益。”
“但徐家不同,徐大人深得陛下看重,乃国之栋梁,徐家也出了不少举子进士,为官者遍布诸州各地。我们家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我们两家联姻,那……势必会对朝中产生一定的影响。”
这话说得非常露骨,高祖虽然废了妄议朝政这一条律令,但常人间也不过是在私底下谈论两句,鲜少有放到明面上来说的,更遑论在皇子面前言语。
阮问颖却没有一点顾忌,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而杨世醒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没有丝毫疑异:“你的想法不能说错,文武联姻,的确会有所风险,可这话能够套到任意一种情况上面。”
“比如说你们家找武将联姻,就是将门结合,有拥兵自重的嫌疑。”
“若找门第低一点的读书人家呢,也可以说是怀有野心,意在培养文官势力。”
“门第再往下,不说你们家愿不愿意,就是其他人知道了,也会在心里嘀咕,怀疑你们家是不是有别的目的。不然为什么好端端的世家大族不找,反而找一户普通人家。”
一条条列举下来,听得阮问颖心有戚戚。
她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也未免有些太过于荒唐了。若真按他说的这般,他们家岂不是什么安稳的亲家都找不着了?
“那照你说,我们家该怎么办?”她抿唇询问。
“不怎么办。”他怡然回答,“按着原本的心意,想找哪家就找哪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想从亲事上面找罪名,整个长安城里没有一户人家能幸免。”
“想治罪一个人的方法多得是。今天你下朝时右脚先着地,我都能说你是不尊天子,妄图比右为先,一道奏折上去安你一个谋反的罪名。你若自证清白就是早有准备,在诡诈狡辩。我再联合党羽,敲敲边鼓,把陛下的怒气撺掇起来,你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话说得很夸张,阮问颖却逐渐听得有些回过味来。
罗织罪名、故入构陷,这些朝堂争诘的手段无法避免,若因此而畏缩一隅,最终的结局也不会是安享太平,而是做了那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以攻为守,让人即使想要动手也先多三分思量。
可这些都是针对世家大族而言的,对于陛下来说又是怎么样呢?历朝历代,士族豪强都是需要帝王制衡警惕的势力,难道陛下就真的放心看着底下的大臣官员相互联姻?
阮问颖很想得到答案,但最终没有询问。
不管她和杨世醒的感情再怎么好,这样的问题也不是她可以拿出来问的。她可以倚仗他、信任他,甚至为此恃宠生娇,不把他人放在眼里,但始终都需要拿捏好分寸。
反倒是杨世醒主动开了口,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父皇每天日理万机,哪有空盯着臣子的嫁娶,世家大族间的联姻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不要为此来烦他就很好了。”
“当然,”他微笑地看着她道,“这也不妨碍底下的臣子为了规避风险而主动避嫌。”
这话解开了阮问颖的最后一层疑虑,杏眸微微一亮,粲然明笑起来:“原来如此。表哥,真是多谢你为我解惑。”
“大恩不言谢。”他轻轻淡淡地回答,“不如以身相许,也不枉费我劝你的这一番口舌。”
阮问颖下意识想说些玩笑推诿的话,但注意到他脸上似认真非认真的神情,就是一呆,片刻方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闭上了双眼。
少顷,一片温热贴上她的双唇,带着些许的湿润将气息送往她的唇齿之间。
不同于之前的几次,这个吻要更加缠绵深入,让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睫翼颤抖了好几下都不得其法,只能捏紧身前人的衣衫,磕磕绊绊地继续。
等结束时,她的脸庞已经布满了云霞,眸光潋滟,唇瓣嫣红,如同远山云雾,缓缓揭开缈缈倩姿。
杨世醒看着,只觉得心口发热,燃起一股陌生的热燥。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一滚,低下头,再度吻了过去。
阮问颖没想到还有第二回,呼吸就是一窒,身体也微微僵了一下,片刻后才缓缓软下,柔顺地承接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之前那么青涩了,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结束后依然脸颊发烫,抿唇漾出一个细细的笑容,觉得这滋味真是又奇怪、又有一点妙趣。
她看向杨世醒,对方的反应似乎没有她那么大,脸上还是挂着那么一点笑,眉眼间还是带着那么一点宠溺,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却不知怎么的让她格外心喜,想再多看他一眼、再看一眼。
“那……晗姐姐和小徐公子之间的事,我该怎么管?”她平复着心情,娇娇软软地出声。
然后才意识到她把阮淑晗的名字说漏了,幸好只说了一个字,想来杨世醒就算听到也不会在意深究。
不过这也使得她从看着他的恍惚中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收回目光,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杨世醒却故意逗她一般,伸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拂了一下。
细痒的感觉如风吹过,让阮问颖的心湖晃了一晃,再起一丝波澜。
她按住他的手,咬唇轻嗔:“别闹。我在问你正经话呢。”
“正经的回答就是,不要去管。”他反握住她的手掌,“她是你的堂姐,不是你的胞姐,你能管什么?是去向你祖母陈情还是找母后赐婚?”
“我不能做这些事吗?”
“可以,但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晗姐姐虽然不是我的嫡亲姐妹,但胜似亲生,她的事情,我若能帮得上忙,就必定是要帮的。”
“不急,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杨世醒徐徐回答,“我可以帮你去说说徐元光,让他长点脑子、开点窍,但这终究是人家的私事。你若要搅和进去,能成自然是好,不能成,所有的不是可就全都会落在你的身上了。”
阮问颖有些不喜欢他这个明哲保身的提议:“晗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杨世醒:“是吗?那我问你一句,你今日告诉我的这些话,可是她授意你来问我的?”
阮问颖以为他是想借此说明阮淑晗有心机,连忙否认:“自然不是,是我背着她问的,她不知道这件事情。”
没想到对方听了,却笑着道:“看不出来啊,你是一个如此热心助人的好妹妹。”
阮问颖:“……也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对我明褒实贬。”
“因为我觉得你可爱。”他挑眉回答,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脸,“像你现在这样看着我的表情,我就很喜欢。”
阮问颖缓缓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平静,不能上了他的当,生气只会让她变得更恼,不会影响到他半分的笑。
“所以,你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一天,你我之间的亲事出现了问题,你是想让你的好姐妹背着你去为这门亲事寻求出路呢,还是更愿意合你我二人之力,自行解决?”
阮问颖仔细想了一下,有些沉默。
片刻后,才讪讪道:“所以,我今天不应该来找你……?”
“找我是应该的,说明你对我抱有信任,我也喜欢你来找我。”杨世醒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模样比哄皇长孙时还要耐心宠溺,一看就知是发自内心的亲近。
“但你不应该在这件事上继续掺和下去。”他把她搂进怀里,柔声劝慰,“你堂姐与徐元光若有情,自然会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深,纵使错过分开也不是什么大事。”
“强词夺理。”阮问颖闷闷发话,“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不会有‘有缘无分’这个词了。”
“这个词本身就是那些无能之人造出来的,自己不敢去争取,无力去抢胜,被他人夺了筹,不反思自己的问题,反而怪罪到老天爷和时运上面,也真是可笑至极。”
杨世醒不屑地轻哼一声:“我要是遇上,必定会竭尽全力。人生在世,倘若连自己的所爱都不敢争取,那也休要谈什么抱负志向了,抱着遗憾过一辈子吧。”
“说得好听。”阮问颖倚在他的怀里,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只觉得触手微凉,在这夏日中显得清爽无比,和他温暖的怀抱形成一份并不鲜明但格外舒适的反差。
“你也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无人敢难为你罢了。真要遇到小徐公子的处境,还不知道会怎么做呢。”
“我的处境就比他要好吗?”
“废话,比他要好太多了。”
“那可未必。他好歹与你堂姐同心合意,虽有外力阻挡,但情分是在的,不用担心。我就——”他拉长了尾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阮问颖知道他是在故意逗她,但还是跳了这个坑,抬头看向他道:“就什么?难道我与你不心心相印、两情相悦吗?”
“现在当然很好。”他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当初却是差点没气死我。春天时送给你簪花手镯,结果都到了夏天你还没一个反应,最后要我来挑明。我这处境很容易吗?”
她一梗,有些不服:“这能怪到我身上吗?谁让你不把话说清楚的,非要跟我玩猜谜,还不告诉我那是一个谜,让我只以为是一件普通的礼物,我当然不会去想着解谜底了。”
“是吗?”杨世醒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其实我本来是想提醒你的,但觉得你素来聪颖,应该不需要我的帮忙,就没有说,哪里会想到变成这样。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阮问颖:“……”
他这嘲弄人的功夫,还真是越发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