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山楂这些天提心吊胆,倒不是担心自己被做熟,它时时刻刻紧盯墨心竹,总觉得她之前的担忧会应验。可奇怪的是,除了刚开始说过几句胡话外,之后的时间里,墨心竹对待这件事并没多大反应,该修炼修炼,该睡觉睡觉,每天在藏书阁待的时间更长了,她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任务,一点打探消息的心思都没有。
俗话说,妖灵不急山雀急
山楂想:这不正常。
墨心竹看上去太平静,仿佛已经看透生死,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淡定地拿刀抹脖子:啊,我死了。
山楂羽毛都愁掉两根,它操着老母亲般的心,劝道:“还有希望,不能因为一点小挫折就放弃。”
墨心竹莫名其妙,合上书,白了它一眼:“你想多了。”
静心沉思,她之前推敲的结果不对,须阎交给她的任务可疑就可疑在这里,魔族被凡间称为邪祟,那名魔族随时都会有丧命的风险,长老们怎会不知道。
可自从墨心竹成为苍云宗弟子后,他们非但没有主动联系她,甚至好像全然忘了还有这个人,一点不为那个被囚禁的魔族安危操心。
墨心竹暗自揣摩:我来之前,他是否已经被关了许久?假如没有人成功把他救出,长老们如何断定他还活着,并且继续派人前去营救?
她隐约有种预感,这项任务绝对不像表面那般单纯,长老们肯定是有把握人质不会受到伤害,否则怎么会放任自己在这里无所作为。
之前须霍说过,他们安插在苍云宗的眼线全部是底层弟子,墨心竹想,那个魔族被关押的地方肯定极为隐秘,是只有少数人才能知道的、如同禁地一般的存在,那些眼线接触不到更深层次的秘密,所以才无所作为,有些人至今还潜伏在宗内,如此看来,须阎他们派我出马,定是做好要我长期待在苍云宗的打算。
以上都是她的猜测,前几天深夜,墨心竹秉持着赌一把的心态用水月镜向对面求证,整个过程十分忐忑,万一她想错了,他们真的只是把她忘了,这次联系就是自寻死路,明晃晃提醒那些人“我差不多没用了,你们弄死我吧”。
万幸的是她赌赢了。
镜中出现的依旧是须霍,那张类似须阎的年轻面孔一出现,墨心竹立马冷静克制情绪,她将自己的疑虑说出后,须霍笑说:“你果然很聪明。”
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墨心竹压下心中厌恶,提出许多疑问,比如她想知道那位魔族的身份、长相等等。
“你们口口声声要我救人,却不肯多透露半点信息,那我如何知道找对了人,他又如何肯跟我走。”
须霍何等精明,遗憾地说道:“有些事涉及我族机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若想知道更多,那就要先证明你的忠诚。我们魔族向来包容,只要结果是好的,不论你用什么手段我们都承认。别冷着脸,你还是笑起来好看。要不这样,我大哥他们虽然让我瞒着你,但只要你找到囚禁之地,我会告诉你更多有利信息,甚至可以帮你出谋划策,如何。”
他语气亲昵,墨心竹被狠狠恶心一把,又听须霍继续:“你说得对,这次任务表面没有时间限制,但就算知道这点,也千万不要让我们等太久,我倒是我所谓,长老们那边不好交代,若是无止境拖延下去……。”
须霍微微一笑,好像在说:你懂的。
墨心竹摔了镜子,在心里骂他:给我去死。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几根银丝穿透,一端绕在那些人指尖,他们随意操纵,提提走走。
受制于人的感觉相当差劲,奇怪的是,她曾经偶尔有过化散天地的念头,现在反而不想那样做了。大概因为她已从那个闭塞之地走出,在无尽灰暗中看到一丝渺茫希望。
墨心道轻声道:“为了自由。”
至少现在如此。
她不想再回到那里,不想再面对她一无所知的荒凉故土。
“可是,若我所做之事……”
她及时收住后面的想法,没过多久又忍不住自言自语,“我还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现在不行,再等等。”
山雀聒噪的喊叫声把她飘远的思绪唤回。
“墨心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灵宠直呼主人姓名,实乃大不敬,当处以红烧之刑,视情况加麻加辣。
墨心竹看了一眼山楂黑不溜秋的小圆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今天就算了,不是很想吃肉。
她撑着腰,没好气道:“我又没聋,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山楂委屈地用翅膀指着窗外:“那人又来了,我害怕。”
苍云宗修士大多友好,不会对灵宠伸出魔爪,山楂害怕的对象只有两个:一个是鬼气森森的戚庭,另一个是戚庭特意提过的宁长安。
墨心竹朝窗外望去,只见少年胳膊下夹着匹价值不菲的锦缎,他轻车熟路走到院门口树下,将锦缎抖开、铺好,然后调整个舒服姿势坐下,取出揣在怀里的心法,背靠树干开始翻阅背诵。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熟能生巧,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位少年前不久还紧张局促地站院门口,连头都不敢抬。
附近的女修基本与他混了个脸熟,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少年乖巧懂事,等人的时候不像某些粗鲁男修,他老实本分待在外面,不会不由分说就往院里面闯。可惜年纪太小了,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小弟弟。
今日无课,南怜儿昨日熬到深夜,苍云无鸡鸣,结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伸着懒腰出来透气,看到宁长安后热情打招呼:“长安,又来等你墨姐姐呀。哎呀,她一向喜欢闷在屋里的,门窗也不爱打开。不一定知道你在外面,我帮你叫她。”
宁长安连忙说道:“不用,姐姐平时修炼很累的,让她好好休息吧。”
南怜儿疑惑地偏了偏脑袋:“你不是来找她的吗?”
“我来这里看书。”他举了举手上心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天资不好,姐姐说我总来找她,怕我荒废,要我多把时间放在修习上。她说得对,我本来想待在屋里看书的,但我的住处不比这里安静,其他地方又不熟,所以我过来学。”
墨心竹面无表情地合上窗缝:“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段话。”
“就是,你明明直接让他滚。”
“别夸大其词,我态度还是很好的。”
她见宁长安答应得爽快,还以为他听进去了,没想到啊,真是一条倔强的尾巴,甩都甩不掉。
大师兄说得对,这人有古怪。
墨心竹特意观察过,宁长安的脖子上挂了一根红绳,上面的吊坠物被他藏在衣里,有一次清闲居士嫌他走路慢,用风诀将人刮上天,宁长安惊呼着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他衣里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出来掉到地上,墨心竹上前捡起,发现红绳上坠了一个小巧的白玉雕。
白玉雕刻的是个人,做工粗糙,仪态乍看上去十分端庄,但那人面容模糊,男女莫辨。
“还给我!”
宁长安落地后飞快向墨心竹跑来,一把夺过吊坠将它放在心口,他虔诚地致歉。
“长安失礼,……神恕罪……”
什么神?墨心竹没听清。
果真和《双鲤志》上记载一样,他们笃信神明。
宁长安神神叨叨半天,重新将白玉吊坠挂好,再抬头时,他又恢复往常那般神情,充满歉意地说:“姐姐,吓到你了吗?抱歉,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前后反差之大,怪,实在是怪。
墨心竹不想和宁长安有再多交集,说了几句后,一连多日都刻意冷落他,除了正常出门听学躲不掉,其他时间为了避免正面与他碰上,墨心竹都是跳窗外出。
而且据她观察,宁长安对周遭发生的事以及旁人态度异常敏锐,那日他在院门口蹲守,墨心竹溜出去后与戚庭藏书阁相遇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随便抓两个人都能说出三个版本,什么“借书传情,师兄心念之人居然是她”“震惊,大师兄与小师妹不得不说的故事”“无名女修求而不得以命相逼大师兄”等等。
宁长安没有理由察觉不出异样。
墨心竹倍感头疼,他到底想怎么样嘛。
然后又是一天翻窗出逃——可恶,都快习惯了。
宁长安天资不够,学习速度比常人慢许多,心法翻累了,于是靠着树小憩。
这个时间外出之人不多,陆续经过几名修士后,四周静悄悄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一人。
草叶簌响,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不远处的草丛冒出,走了几步后看见树下有人,先是吃了一惊,待发现那人呼吸平稳正在睡觉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道身影飞速钻入院子,潜进房门,过不多时,又飞速钻出。
宁长安靠在树上的脑袋侧动,他睫毛轻颤,眼珠朝着那人消失方向微转。
第三次了。
他重新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