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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鸟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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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鲤志》薄薄一本小册无力地倚靠在左侧木架上,右边的书被借走大半,唯有那几张纸孤零零留在原地,半斜书面积了许多灰,它太薄太轻,仿佛风一吹就能散架。

墨心竹不久前才听说这个名字,心道既然遇上了就顺便看看,那两兄弟的家乡究竟是什么模样,万一是个养老的好去处呢?

她伸长手臂去够,没等碰到书角,另一人已经越过头顶将那东西取下,墨心竹“哎”了一声,她跟着头顶小册转了半圈,目光从书页落到那人修长好看的手指,继而顺着手指滑到手臂、肩膀、喉结……看到高挺的鼻梁再往上,正好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墨心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叫了一句“师兄好”。

戚庭微微颔首,他扬了扬手中书册,用自带冷意的声音问:“要它?”

“是。”

墨心竹有段时间没见过戚庭,发现他每次出现都会比上次多一些鲜活气,如今戚庭依旧身着黑衣,气质却完全没有当初见面时那样阴森诡异,几乎与正常人无二。

墨心竹装作不经意地扫过那张俊朗面容,好吧她承认,正常人离戚庭还是有段距离的,至少他们长不到这样好看。

她收回乱飘的思绪:“最近听人提起过,刚好看见,所以有些好奇。”

戚庭将《双鲤志》提到一旁,抖了抖书上的落灰,然后把它递给墨心竹:“双鲤镇偏僻,当地百姓不欢迎外人,去过的人少,相关记载几乎没有,这本书也就寥寥记载几句风俗而已。”

大师兄亲自帮我抖灰欸!

墨心竹眨了眨眼,接过薄册道了声谢,她拇指抵在侧页,翻开之前没忍住,问:“我听说师兄需要静养。”

虽然看他状态,好像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墨心竹仍不能摸透这位师兄的古怪脾性,说他冷峻吧,他却愿意与人交谈,说他和善,又自带冷冽气场,说话时候语调还是淡,偶尔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比如拔剑威胁别人上场。

其他修士把这一切归结于那该死的怨气。

“是。”戚庭毫不避讳,坦诚地与墨心竹对视,“我又是逃出来的。”

他不以为耻,说话间隐约间带了一丝笑意,好像十分自豪,然而转瞬即逝,只因身上怨气没有除尽,情绪隐忍无法完全放开。

这大概就是师兄掩埋在克制中的真实性情了。

墨心竹再次偷偷看一眼戚庭:人呐,真是好复杂,师兄受怨气侵蚀,更复杂。

话说回来,他有发现我之前在角落翻看有关苍云宗和魔族的书籍吗?墨心竹想了想,应该没有,大师兄实在太过显眼,我在这待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他一定刚到。而且藏书阁谁都能来,他们把书放在那里不就是让人看的嘛,我不虚。

于是放心翻开《双鲤志》。

诚如戚庭所言,这本单薄的小册子里并没收录多少东西,字迹像手写,工工整整排列下来,旁边散落几滴小墨点。

书页最开始简单介绍几句双鲤镇概况,说它偏远又狭小,但附近临靠一座奇山,山中玉石丰富,当地因此十分富饶。

继续往后看,里面重点介绍了双鲤镇的一些特色。

这个镇上的百姓笃信神明,看重天命,对新生儿的生辰非常讲究,认为吉时出生的孩子能为家族带来福祉,应当富养,若是诞下八字凶煞之人,则会为全镇百姓招来灾祸,家人要么在孩子出生时将其溺死,要么不闻不问放任他自生自灭,若是放了几天发现他仍旧活着,说明命硬,能与凶煞抗衡,带回去简单喂养长大,以后或许能帮家里挖挖矿。但养这个孩子也是有讲究的,要以凶制凶,每月让他去乱坟堆里睡上三日,家中卧房也要贴上符纸,孩子平时还不能轻易叫爹娘。

太过分了!墨心竹看着气愤,就算是心大如她,在乱坟堆里也是睡不着的。

家人敢生不好养,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孩子?

那么凶吉如何确定?墨心竹翻了一页,顿觉荒唐,上面说镇里有位神明使者,他被尊称为大祭司,他会给新生儿算一卦,算出的结果就是神旨,由神断定新生儿命数。

全镇百姓都信奉神明,他们对神旨深信不疑——若非有神,他们怎会在这样偏僻的角落发现矿脉?可见都是神明赐予。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玉石越挖越少……

墨心竹眉头微蹙,看得很专注。阁中小窗透进日光,她柔软的发丝在阳光下呈现一种温暖的深褐色,常年待在魔族那种阴郁地带,使得她皮肤在光辉下显得白皙又脆弱,仿佛轻轻碰一下,她整个人就会化散消失。

戚庭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和初见面时一样,眼前少女对她散发出的灵力毫无察觉,她的灵力不讲道理,总是不打招呼就绕在他指尖刮刮蹭蹭挠挠。

戚庭将指腹那点微弱的痒意驱散,目光微沉。

寻常弟子的修习进度对墨心竹来说太慢,她尚且达不到可以随心所欲控制气息的程度,倘若碰上极端敏锐的怨兽,让它察觉到这股灵力,极有可能像上次一样失去控制。

墨心竹站在一旁,疑惑地“咦”了一声,剩余几张纸页翻到后来都是空白,“玉石越挖越少”,后面呢?

戚庭见她已经翻完最后一页,恰时开口:“他不打算继续写了。”

“他?”

“这本册子是五年前写的,撰者你见过。”

与双鲤镇有关,墨心竹很快想到一个人:“无忧师兄?”

“不错。五年前他刚入宗门,当即向掌门请求一批弟子去他家乡扫清有关神明的怪异之说。”

“师兄你也去了?”

戚庭点头:“无忧师弟本想借着苍云宗的势力将大祭司的真面目公诸于众,但结果不如人意。我们到那之后发现,双鲤镇代代相传的大祭司都是散修,他们早年喜欢四处云游,并且全部痴迷异端邪说,神明亦非真神,历任祭司推崇信仰各有不同,并且个个都对自己口中神明深信不疑。双鲤镇的百姓被荼毒太深,他们心中有‘神’,说什么都不听,还将我们看作亵渎神明的异端。”

“后来呢?”

“那些人以性命相威胁,不让我们动祭祀一根头发。都是普通百姓,我们动不了,亦救不了,大家僵持了一段时日,四处巡视后,除了徘徊在乱葬岗的游魂外,我们再没发现其他异样。最后是无忧师弟松的口,他似乎彻底失望了。”

墨心竹想起宁长安和自己说的故事,隐隐约约有个猜想,问:“无忧师兄的家人呢?他们连亲儿子都不信吗?”

戚庭指着书:“照祭司所言,他的生辰八字大凶。”

宁无忧在家中地位可想而知。

“他有一个弟弟,名长安,与无忧相反,大吉。”戚庭侧看墨心竹,“前段时日我翻查苍云弟子名册,发现他居然在录,又听人说,宁长安最近时常缠着你。”

墨心竹觉得戚庭语气微妙,她没来由有些心虚:“……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宁长安也还听话。

戚庭看了她一眼,提醒:“我见过他,宁长安没有修炼天赋,最多半年,他会被请下山去。你最好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这句话看似建议,语气却近乎冷酷,墨心竹打了个寒颤,直觉告诉她,戚庭不会因为对方没有天赋而产生敌意。

“长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她问。

“五年前……”

戚庭话语一顿,他突然看见墨心竹肩上出现几根羽毛,于是手指一勾,躲在墨心竹颈后装死的绒球不受控制地朝他掌心飞去,戚庭将它放在手心捏了捏,温热软弹,手感不错。

山楂肉眼可见地哆嗦:我要成肉泥了。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疑惑:我怎么还没成肉泥?

戚庭将它上下抛动,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宁长安时的情形——一双大眼纯真无邪,见面时还会乖巧问好,是双鲤镇唯一一个对他们表达善意的人。

然而他们马上在宁无忧的指引下找到一处树洞,树洞里满是鸟雀尸骸。

宁无忧焦急地问戚庭:“师兄,我弟弟是不是被妖邪附身了,我发现他常来这里,你看里面……”

戚庭折下一截树枝拨动地面土堆,各色雀羽暴露在空气之中:“并无。”

宁无忧又问:“那我爹娘呢?镇上百姓呢?”

戚庭遗憾地告诉他:“抱歉,我们无能为力。”修士不是万能,除不了凡人心魔。

……

墨心竹还在等戚庭继续说话,对方捏够山雀把它抛回来。

戚庭没见过宁长安亲自动手,甚至连那位曾经真心实意关心过他的兄长也仅在远处看见一些朦胧景象,背影而已。

可那些东西真真切切堆在树洞里。

戚庭认真嘱咐墨心竹:“看好你的灵宠,看好你自己。”

天渐阴了,宁长安被冷风吹拂,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

他站在院外喃喃自语:“姐姐今日不出门吗?再等一会儿吧。”

宁长安继续数蚂蚁。

“还是要和大哥谈谈,一定让他回家看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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