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动身去见了谢辞。
连日来诸事不顺、被阴霾笼罩的谢辞,见她主动找上门来,眼里飞快闪过一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欣喜。
不过又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一脸高傲淡漠的她,心头压抑的火气窜了又窜,最后却化作一声喟叹:“阿妤,这些天你怎么都不理我?”
闻言,姜妤轻嗤一声,笑了。
仙姿佚貌的华贵少女,笑得眉眼弯弯,灼灼曜目,令谢辞怔愣了片刻。
“你笑什么?”他拢了拢藏在宽大袖袍下的五指,面上无波无澜。
姜妤垂眸,玩味道:“我故意逗你呢!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意我。”
“这是当然,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谢辞像往常一样脱口而出,用这些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哄着她。
可这一次,姜妤的脸上不再浮现出娇羞和痴恋,甚至隐约带着几分讽刺。
她语气平静,“谢辞,你真当我是傻子?”
“这话是何意?”
谢辞心下一咯噔,有些慌乱。
她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眸,在对上他的眼睛时,仿佛火眼金睛一般,瞬间将他的虚伪洞悉无遗。
但是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露馅了。
下一刻,就见姜妤状似负气地撅起嘴,眼神幽怨的控诉他:
“你口口声声说最在意我,可我这么多天大张旗鼓的遴选驸马,你非但无动于衷,眼下见了面,也就只会说一句空话来敷衍我是吗?”
“不是,我这些天都有去找你…”
谢辞抿了抿嘴,开始倒打一耙:“可是你一直不愿见我,还天天约见别的男子,我以为你厌弃我了,可怜我像个笑话一样,整日为此失魂落魄。”
“明明你先前都答应不再生我的气了,可转头却真去相看驸马,叫我情何以堪……”
俊朗的少年,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语气哽咽眼尾泛红,好看的剑眉上笼罩着淡淡的委屈。
姜妤愣愣地看着他,只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可怜又无辜的痴情郎,手段当真是高明。
若是换作从前,她定要忍不住心生愧疚,好生怜惜他一番。
可现在……
“骗我!全都是骗我的!”
她眼眶泛红,嗓音染上浓浓的哭腔,沙哑且嘶厉:“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就是存心护着那个容月,你根本就不爱我!”
姜妤本来只想演戏吼一吼他,可甫一喊出声,鼻尖就情不自禁地泛起酸涩,顿时潸然泪下。
原以为足够恨了,她就不会被刺伤,可如今猝然把真相戳穿,竟还是觉得委屈到难以呼吸。
五年啊……
她信他、爱他,毫无保留地珍视了他五年,不知为他耗去了多少心血,可到头来却比不过一个软弱愚蠢的容月。
谢辞颦眉,滚动了下干涩的喉咙,“阿妤,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想解释,可却眼睁睁看着她,从压抑的哽咽,到哭得撕心裂肺情难自已,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白皙细腻的脸庞淌下,挂在优美的下颌线上,很快就打湿了胸前的一大片衣襟。
她双手捂着脸,无力地蹲下去,哭得无比悲恸,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谢辞喉头一哽。
他未见她哭得这般伤心委屈。
这个向来高傲自在的姑娘,如今只是隐隐窥见他的欺骗,就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将来谎言被戳破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丝丝缕缕的刺痛,悄无声息地在谢辞的心底蔓延开来。
此时此刻,他似乎忘记了平日里口口声声说厌恶她的人是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上去抱住了她,大掌抚在她柔软的青丝上,疼惜地将无助地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轻轻搂进怀里柔声低哄。
姜妤忘我地哭了好一阵,才猛然回过神来,重重地一把推开了谢辞。
谢辞被推了个猝不及防,以至于没有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憎恶。
被唐突之后的他也不恼,“阿妤,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那个什么容月压根就不熟识,我找上她也是因为除了你之外,就只听说过那位准太子妃。”
宣泄完之后的姜妤,情绪冷静了下来。她故作半信半疑:“真的?”
“千真万确。你不知道我听说你去相看驸马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煎熬。”
谢辞说,“阿妤为何不信我?这么多年来,我可有骗过你?”
姜妤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破涕为笑:“好,我相信你。”
“我故意说相看驸马,其实也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在不在意我罢了,既然你心里有我,那我们现在就重归于好吧?”
故意试探他?
谢辞的眼神微微冷却了下来,但脸上笑意不减。他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语气宠溺:“好啊。”
姜妤也很满意。
“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了,”她一脸乖巧地看着他,带着期待和羞赧:“我,我只想和你一起这个生辰……”
谢辞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
“真的吗?”姜妤顿时眉开眼笑,转瞬又一脸严肃道:“明日午时,我会在醉霄楼等你,你千万不要忘记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醉霄楼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
他温和地弯起嘴角,笑得清风霁月,“好,以后每年我都陪你过生辰。”
说罢,还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可惜始终没把她后边的那句话放在心上。
姜妤僵硬地微微屈指,只笑笑不说话。
……
云念寺。
暮色四合,夜凉如水。
身段窈窕的容月,虚弱地躺在冰冷坚硬的木床上,阵阵咳嗽不断,咳得厉害了,还把一张苍白的小脸,呛得微微涨红。
她的婢女春桃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瞧见主子这般遭罪,急得泪水打转。
“小姐,您怎么越咳越厉害了?”
将铜盆匆匆放下后,她才赶紧把容月扶起来喘气。
容月柔若无骨地依靠在春桃身上。
她整个人仿佛被放在炙火上翻烤着,极其痛苦难耐。
可再难受也只能忍着,这里不是锦衣玉食的相府,没人能来救治她。
“小姐…”春桃急红了眼,哭得泪如雨下,还边哭边骂道:“这个鬼地方怎么连个大夫也没有!小姐的风寒尚未痊愈,又要来这鸟不拉屎的穷山受苦受累,如今病重了也没个人管,可如何是好啊……”
可惜此时的容月已经头昏脑胀、两眼发黑,连眼皮都没力气睁开,更别说回答她的话了。
春桃还在絮絮埋怨着:“太子殿下也真是的!这么多天了也见不派人过来看看,他怎么放心得下您啊?”
“别…说…了…”容月艰难地张了张嘴。
她也很想知道,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太子殿下如此冷落她?
而且,就连七殿下也没有来看她…
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灼热的泪水浇在她娇嫩的皮肤上,烧得她心头火辣辣的疼。
本就不堪一击的她,又胡思乱想了一阵,憔悴的小脸更是血色渐无,仿佛有一座无形的泰山压在她身上,累得她逐渐喘不过气来。
春桃不断地给她顺气,却是无济于事。
陡然间,容月倏地弓着身子蜷缩起来,极为痛苦地拧着眉头,脑袋蓦然一沉,“噗”的一声就往青石地板上喷了一大口腥血。
唇角残留的血珠夹杂着泪水,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滑落,更衬得此刻的她,脆弱易碎,凄楚可怜。
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春桃,吓得脸色一白,当即惊叫出声。
“小姐!小姐您一定要挺住啊!奴婢好害怕……”
她手足无措,哭得肝肠寸断。可低头仔细一看容月,已然是一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模样。
春桃不敢再耗着,强作镇定地抹了一把泪,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喊人。
“不好了!快来人啊我家小姐吐血了!!”
……
皇宫。
谢辞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正要为姜妤挑选生辰礼物,就见卫阳匆匆赶回来,神色仓皇:“主子,容大小姐病危了!”
他手一抖,不敢置信:“什么?!”
卫阳这才赶紧把今日云念寺的消息一五一十向他禀明。
“往日容小姐也偶有咳嗽,许是风寒未愈,我怕引人耳目,只让人送过几服药,谁知道今日她就吐血病重了……”
“都是废物!”
谢辞气得双眼猩红,愤然抬手,掌风凌厉,重重劈碎了旁边的梨木桌。
他怒不可遏地骂道,“谢蕴是死了么?我不好出面,他就不知道派人过来照看她么?!”
卫阳说:“太子那边确实没什么动静,可能是皇上盯得紧,不好轻举妄动。”
“呵。”谢辞鄙夷地冷哼一声。
他急得来回踱步,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备马,去云念寺。”
“可,可您不是答应了九公主,明日要去陪她过生辰么?”
云念寺离京城远着,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花上四个时辰,这一来一回的,生辰宴肯定赶不及!
闻言,谢辞斜睨着他,眉心霎时凝起一抹冷意,锋利的目光如同冷飕飕的利剑,瞬间扎进卫阳的骨子里,叫他不寒而战。
谢辞语气幽森寒冷:“她那点破事也配排在月儿面前?”
何况月儿现在还是生死攸关之际,姜妤,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和她那不值一提的生辰宴,他不想去,便不去!
卫阳眉头紧锁,“可是您这么一走了之,也总得有个交代给九公主吧?”
他很惶恐,毕竟主子好不容易才挽回九公主,今早还答应的好好的,现在说不去就不去,这事怎么也说不过去。
如此戏耍九公主,只会引火烧身。
可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其实也知道,主子向来优先选择容小姐,任谁劝都没用。
可是,卫阳就是忍不住多嘴,生怕主子感情用事,耽误大计。
不料谢辞已经想好了对策。
他说,“慌什么?只需按我说的办。”
因为,他就算失约不去,也有的是办法能让姜妤没法怪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