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轩亭外。
衣衫单薄的容月,独自跪在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之中,遭受着众人的非议。
模样凄凄惨惨,我见犹怜。
在她脚边,是死于非命的蔚蓝色夜明珠,已碎成好几瓣,彻底失去价值。
北祁帝冷着脸站在容月面前,本就在大殿上动过怒的他,此刻更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皇后亦是一脸的惋惜和失望。
姜妤赶过去的时候,便是看到这番焦灼的场面。
“你怎么会有这颗夜明珠?”北祁帝隐忍不发,劈头盖脸质问容月。
若是细看,便可瞧见他已经气得面皮都在抽动。
他能不气么?这可是举世无双的戎狄夜明珠啊,居然会落到一个小小的丞相之女身上,还就这么轻易摔碎了!
容月吓得浑身猛地一抖,又把脑袋垂低了三分,哆哆嗦嗦道:“臣女、臣女是…是……”
究竟是什么,她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语起来。
“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怎么会得到这种宝物?肯定是别人的。”
“不会是偷来的吧?丞相知道吗?太子知道吗?”
……
容月咬着惨白的嘴唇,豆大的眼泪颗颗掉在地上。
她知道,今天要是不把夜明珠的来历交代清楚,皇上皇后都不会放过她的,可是……
怪就怪在她蠢笨,怀揣着这等稀世珍宝,脚下却仍旧这么不小心,偏偏闯出大祸来。
眼下夜明珠被摔坏,她已经辜负了七殿下的好意,绝对不能再连累他了。
于是容月一咬牙,仰起满是泪水的绝色小脸,固执地:“皇上、皇后娘娘,这颗珠子的确是有人赠予我的。然事已至此,要打要罚我都认了,但我是不会招供出那个人的。”
“呵。”北祁帝冷笑一声,怒气尤盛。
他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你还真是好大的脸面,罚你?朕就算杀了你你也是死不足惜!”
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容月,闻言小脸霎时一白,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般,又迅速面色涨红如猪肝。
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众人一阵讥笑。
“真是可笑。这里可是皇宫不是相府,她居然还想恃宠逞强。”
“惹了陛下和娘娘的厌恶,恐怕她这太子妃也要做不成了。”
那些看不惯容月平日里矫揉造作的贵女们,此刻不禁掩嘴偷笑,巴不得她再出丑多一些。
容月听着那些刺耳的嘲讽,想到即将失去的一切,她陡然心下一沉、面白如纸,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喝得微醺的丞相,惊慌失措地赶过来,不由分地冲上去,结结实实掴了容月一巴掌。
刚才来的一路上,他都听说自己最为看重的嫡长女,不但摔碎了宝物,还不知死活地当众忤逆帝后,真是气煞他也。
简直是要把容家往火坑里推啊!
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容月,冷不防被这一巴掌扇得耳鸣目眩,嘴角渗血,磕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容丞相心疼了一瞬,便赶紧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向北祁帝求饶:
“陛下息怒!是臣教导无方,才致使小女闯出此等弥天大祸。臣一定让她如实交代,绝不敢有所隐瞒……”
北祁帝阖了阖眼,不想说话。
就在这时,姜妤余光瞥见远处姗姗来迟的太子和谢辞,自动忽略后者:“太子来了。”
众人齐齐望去,果真见那匆匆赶来的太子殿下,心道他肯定又是要保容月了。
至于七殿下,想必也是过来看热闹的罢?
他们识趣地给太子谢蕴让开一条道。
“月儿!”
谢蕴眼见那个狼狈地摔在地上的娇人儿,顿时心下一揪,慌忙上去将人抱进怀里,万般疼惜地仔细呵护。
谢辞薄唇紧抿,不得不止步于人群之中,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娇弱的女子。
“太子殿下……”容月虚弱地睁开眼睛,委屈地红着眼眶落泪,楚楚动人。
还不等北祁帝怒斥太子失智,姜妤就先一步抢先开口:“太子想必也听说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甫一出声,谢辞便蓦地扭头看向她,微微眯了眯眼。
她昨儿个才向他讨要那个珠子,今日却撞见东西被别人摔碎,以她骄纵的个性,定然要拿此来大做文章、不肯善罢甘休。
果真,下一秒就见姜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疾不徐道:
“这容小姐刚刚说了,夜明珠是有人送她的。我思来想去,能送出这等绝世宝物的人定然身份不俗,而她又是你的准太子妃……”
她问:“所以是太子您送她的吗?”
话音落下,容月就惶恐地揪着太子华贵的锦袍,满目希翼地眼神央求他。
谢蕴垂着睫毛,暗暗咬了咬牙,握紧拳头,坚决认下:“是!”
他还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是孤特地寻来送她的。”
“混账!”
北祁帝简直快要被他气死了。
当真荒唐至极!怪不得他精心教导的太子储君,近日来越发行事欠妥,原来心思都在花在讨好女人上面。
“父皇,儿臣知罪。”谢蕴低着头,坚决要把冤大头这个名号坐实来。
容月又惊又怕,她不想连累太子殿下,但更不敢供出七殿下。
要是让人知道她和七殿下有深厚私交,先不管陛下是何感想,且说那位虎视眈眈的九公主,断然不会放过她。
她想,无论如何,太子殿下都是疼她的。今日之恩,她日后也定会好好回报他的。
北祁帝看了看容月,又看了看谢蕴,正要下令处置二人,却冷不丁听见姜妤插了进来。
她幽幽说道:“不对吧。”
事情将要一锤定音,她却突然提出质疑,只轻轻一言,便如石子掉进死湖,在寂静的人群中,荡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其中,数谢辞最忐忑不安。
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闻言率先扭过头看向她:“妤儿此话是何意?”
太子是她的儿子,刚刚眼睁睁看着谢蕴一口咬定过失,她连求情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眼下事情或许有了转机,她怎么能不急迫。
“阿妤你还是别掺和了……”
一直站在姜妤身边的沈淮,怕她冲动行事,小声地劝了她一句。
姜妤沉默地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示意他放心。
北祁帝见是她提出异议,竟然不怒反笑,脸色缓和了几许。
他也追问道:“究竟哪里不对?”
姜妤往前迈出一小步,恭敬地朝帝后欠了欠身:“儿臣刚才仔细一想,觉得太子所言,根本就是漏洞百出。”
“什么意思?”众人惊诧。
他们也猜测到太子此举,有可能只是想保住容月,但却一时不知何处有破绽。
谢辞站在人群里,即便再不想承认,也掩盖不了他此刻慌乱得心跳如鼓的事实。
他暗暗攥紧拳头,一时青筋暴起,不知道这姜妤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又见她好整以暇地抬手,示意私议不断的众人稍安勿躁。
然后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我只是觉得奇怪,既然这夜明珠是容小姐在宫里摔碎的,那就说明是刚刚拿到手,不然进宫搜身检查的时候,不可能没被发现。”
太子谢蕴神色一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而为时已晚,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红梅,已经主动上前一步作证:“回公主,负责搜身的嬷嬷们检查的很仔细,当时并没有发现容小姐带有什么特殊物品。”
“那就是她进宫后才拿到的。”
沈淮替众人说出了心中所想:“可是自宴会开始,太子殿下一直在前殿忙活,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容小姐。”
谢蕴那句“是孤派人送过来给她的”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姜妤抢先摇了摇头:“不不不。”
她说,“我的意思是,这颗夜明珠是戎狄国镇国之宝,一直被珍藏于戎狄皇宫之内,太子殿下又一直待在北祁都城,请问如何能获得此物?”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回过神来。
对啊!就算太子殿下再宠爱容月,可人家一国之宝,他一个久居北祁都城的太子,即便手眼通天,也不至于厉害到,可以悄无声息把东西拿到手吧?
戎狄……对了,刚从戎狄回来的,不正是立功凯旋的七殿下吗?
他,他是最有可能截获戎狄国国宝之人。
而且他刚刚在迎华殿上和九公主闹矛盾,还一气之下先行离开,有了不在场的证明。
如此看来……
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七殿下素来只亲近九公主,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将这样稀世罕见的宝贝,送给容家大小姐呢?
“谢辞!”北祁帝冷喝一声。
众人这才想起早就随着太子一同过来,却一直默不作声冷眼旁观的七殿下。
一时之间,除了姜妤意外,所有人的视线齐齐打在他身上,带着明晃晃的震惊和探究。
谢辞冷着脸走出来,不由分地先撩起衣摆下跪,“父皇。”
北祁帝先是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姜妤,才愤愤磨了磨后牙槽,厉声质问他:“夜明珠是你送她的?”
谢辞嘴唇翕动,还未发出声音,便被惊慌失措的容月抢道:“不是七殿下!真的不是他!”
“月儿!”太子横眉轻喝了一声。
然而,她还是固执地咬了咬失了血色的唇,支支吾吾道:“是…是我自己捡到的……”
沈淮笑了,“容大小姐,你怎么一会是别人送的,一会又是自己捡的?你对陛下说的究竟哪一句才是真话啊?”
话音落下,容月又是吓得摇摇欲坠。
谢蕴张了张嘴,还想替她辩解,却是彻底惹恼了北祁帝。
“谢蕴,朕真是小瞧你了。”
他忍不可忍:“你竟敢为了一个满嘴谎言的女人,不惜与其沆瀣一气联合起来糊弄朕!”
皇后惊慌失色地跪下求情。
“陛下,蕴儿定然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说出那些混账话,求陛下息怒!”
谢蕴亦是哑口无言,“父皇,儿臣……”
“够了!”北祁帝抬脚,重重地踹了一脚风光霁月的谢蕴。
“把太子押回东宫,闭门思过一个月。若还是不知悔改,就一直关下去!”
“父皇…”谢蕴还想再说什么,然而触及到帝王那张阴沉得能杀死人的脸,顿时无力地闭上了嘴。
太子被押下去后,容月更加惊惧不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哆嗦。
见状,容丞相更是气得想吐血。
他扭头,还想再扇容月一巴掌,然而高高抬起的手还未落下,就被旁边的七殿下擒住了手腕。
被谢辞冷飕飕地斜了一眼后,容丞相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轻举妄动。
“七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姜妤终于舍得拿正眼瞧他,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觉得生气,连语气都显得刻薄三分。
他还真是爱护容月啊……
既然如此,那她今天就偏要逼他承认,否则就不依不饶的闹下去。
谢辞是个聪明人,自然读懂了她话里的威胁。
他嫌恶地甩开容丞相的手,倔犟地微微昂起头颅看向北祁帝,语气轻描淡写:
“回父皇,夜明珠的确是儿臣交给容大小姐的。”
北祁帝重重阖上眼帘,只觉得失望透顶,但还是随口一问:“你为何要给她?”
谢辞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姿态,却突然话锋一转:“因为儿臣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阿妤。”
说罢,他还略显羞赧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姜妤。
姜妤顿时心中冷笑。
她可终于等到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