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就设在迎华殿。
翌日清早,清禾就张罗着要给姜妤好生打扮一番,以好在宴会上大放光彩。
但姜妤兴致缺缺地拒绝了。
清禾见状,眼巴巴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公主,您还在生七殿下的气呀?万一他说的就是真的呢?岂不是冤枉好人啦?”
在她的印象中,七殿下坦坦荡荡行事有度,对姜妤更是百依百顺、从无忤逆,又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她家公主闹僵呢?
“好了,别说了。”
姜妤昨晚没睡好,这会儿脸色略显疲惫,更是无心应付清禾的唠叨。
清禾用了好几层胭脂,才将她眼底的那两道乌青遮住。
等姜妤不紧不慢走到迎华殿的时候,宾客如云百官已至。
众人见到这位金尊玉贵的九公主,一袭曳地鹅黄色软烟百褶长裙,领口绣着银丝云纹,白玉腰带上环佩叮当,云鬓花颜金步摇,好似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姜妤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万众瞩目。
她不疾不徐地款步而来,黛眉轻扫,径直走向属于她的尊位,在众人灼灼目光中,雍容华贵地施施然落座。
众人又忍不住感概,这姜妤本是将门遗孤,陛下仁厚体恤,将她抱回宫中养在膝下,又自幼对她多有骄纵。
然现如今,她却仪态举止端庄优雅,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且那副仙姿昳貌的容颜,自带一股娇俏的古灵精怪,叫人忍不住想亲近。
天之骄女,理当如此。
这些年,他们看着她一步步从顽劣无知的小姑娘,长成聪慧稳重的祁国公主,不但讨得帝王对她爱重有加,还把所有人都没放在眼里的七皇子谢辞,一举强势推上台面。
如今她虽即将年满十八芳华,却并未有郎君敢擅自向她提亲。
只因人人都心知肚明,这位九公主早已倾心七皇子,只等谢辞一朝功成身就,再昭告天下风光迎娶她。
而七皇子,虽然出身低微,然确实生了一幅绝色无双的好皮囊,况且他又自身气度不凡、行事稳妥,已然深得帝心。
不过东宫那位亦是根基深厚,绝非善类。
一场夺嫡血战,恐怕是免不了了。
这么想着,众人就听见殿外阵阵高呼:
“太子殿下到——”
“七皇子到——”
一直百无聊赖的姜妤,闻声后也循着众人的视线,一同看去。
只见两个墨发高挽、锦衣华服的俊美少年一前一后、昂首阔步地踏进大殿。
身份尊贵的太子走在前头,作为小说中的男主,他自然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面容骨相一看便知是周正凛然的君子之形,不似他身后的谢辞,虽然嘴角挂着温和的浅笑,却是生来眉眼深邃锋利,无端叫人心生忌惮。
姜妤收回视线,眼里翻滚着冷意。
想来从前她便是太过于相信,才没有察觉出谢辞的端倪。
这会儿冷静下来重新细细打量,才赫然惊觉此人,根本就是头笑里藏刀的恶狼,越看越觉得脊背发凉。
文武百官稀稀拉拉地向太子谢蕴行礼,姜妤也起身微微欠身。
而站在太子旁边的谢辞,自打进门后,就一直密切关注着姜妤的动态,见她方才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别开眼,惹得他心里没来由的有些不是滋味。
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点异样,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见姜妤这般作态,便料到她又是想让他,像从前那般当着众人的面,低声下气去讨好她。
可今日不同往时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实力,压根不需要再拉下脸面去捧着她。
况且他早已摸清她的脾性,笃定她断然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舍得与他闹掰。
待他冷落一番叫她吃点瘪,用不了多久,她恐怕就自己巴巴的贴上来了。
谢辞这般想着,鄙夷地哂笑一声。
既然她现在想端着公主的娇蛮和高傲,那他索性就成全她,也正好落得个耳根子清静。
于是他也装作视若无睹,神色平静地兀自落座饮酒,看都懒得再看姜妤一眼。
而一旁的太子,敏锐地察觉到了谢辞和姜妤二人之间的不对劲,但他素来与他们不对付,索性也懒得多管闲事。
等人都到齐了,北祁帝才不紧不慢地带着皇后过来。
气宇轩昂的中年帝王,步履矫健踏上龙椅,随意撩起衣摆落座。
他脸色挂着和蔼的笑意,扫视了一圈底下,正毕恭毕敬对他俯首称臣的乌泱泱一众人,朗声笑道:“让众位久等了,平身。”
众人再拜,“谢陛下——”
帝后已至,宴会正式开始。
宴会的章程,必然先是北祁帝让人细数谢辞此次立下的赫赫战功,再加以一番美言赞许,最后论功行赏赐给他许多金银珠宝。
在百官们的高声称赞中,谢辞则是谦和地客套好一阵,有条不紊地把礼数一一做周全来。
如此这么一套流程下来,彼此方可心安理得地开怀畅饮。
姜妤缄默无言地在局外,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诸位重臣之间,左右应付的十分圆滑世故,不禁心寒胆战。
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狡猾厉害。
“妤儿,”酒过三巡,北祁帝面上微醺,不经意瞥见低调隐匿在酒桌后的姜妤,见她一脸神游在外的模样,不由得困惑。
“你怎的一副恹恹不快的模样?可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欺负了朕的小九啊?”
他一手撑着头,斜斜打量着姜妤。
对于这个养女,他向来要比对其他子女多几分上心。
何况近些年来,她出落得愈发婷婷玉立、端庄大方,哄他的手段更是一套一套的,委实叫人心情愉快,他自然愿意在人前再多多疼爱和纵容她。
还在回各位大人敬酒的谢辞,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只见姜妤回过神来,温柔一笑:“回父皇,儿臣并无不开心,只是昨夜未曾休息好,一时有些走神。”
“哦。”北祁帝摆了摆手,心里话脱口而出:“这宴会确实无聊,也怪不得你。”
“皇上…”皇后无奈地小声提醒他。
北祁帝这才后知后觉,都怪平日里跟姜妤吐槽了太多心里话,这会儿不该说的竟一个劲的往外蹦。
他喝了一杯茶醒醒神,又直了直身子,问姜妤:“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朕也好现在就给你准备。”
姜妤遥遥对上北祁帝慈爱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
这位生性多疑的帝王,早先也是只笑里藏刀的猛虎,然经过她的不懈努力,深深感受到他现在是打心眼里疼爱她。
因为他和所有人预想的都一样,笃定她是要嫁给谢辞。
一个外姓女子,就算她再怎么折腾,日后也是会嫁入皇家继续造福北祁,如此,对她多几分厚爱也无妨。
可惜,姜妤不会再坐以待毙了。
她郑重其事地起身,欠身行礼:“父皇,儿臣却有一事想求父皇应允。”
“哦?说来看看。”北祁帝起了兴致。
闻言,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看向姜妤。
九公主素来得宠,但凡她想要的东西,也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不知究竟是什么大事,值得她这般郑重地央求皇上?
就连谢辞都不自觉皱了皱眉。
姜妤不卑不亢道:“儿臣想先向您讨要一道赐婚圣旨。”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又当即将看热闹的视线,从姜妤那转移到七皇子谢辞身上,意思不言而喻了。
北祁帝也睨了谢辞一眼,而后大笑两声,“就要赐婚圣旨?朕还以为是有多要紧的事呢。”
姜妤笑吟吟地:“当然是要紧事啦!儿臣马上就要十八岁了,也该给自己找个驸马了。”
“这话是何意?”帝王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三分,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不大对劲。
众人亦是敛声屏气,一会看看谢辞,一会又瞧瞧姜妤,不知这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刚刚舒展了眉头的谢辞,此刻心里陡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慌乱感。
她难道不是想求旨逼他娶她?
谢辞垂眸缄默,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只消片刻便对此释然。
让她祸害别人也好,省得到时候惹他一身骚,反正他想娶的从来都是容月,从前不过耐着性子、忍着恶心敷衍她罢了,现在她自己识趣滚开,正合他意。
看在她懂事的份上,日后可以留她一个全尸。
于是谢辞抬头,在众人一顿探究的视线中,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静静等待姜妤的解释。
姜妤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她天真烂漫地对着北祁帝说道:“父皇,儿臣的意思是,想从今日开始,在京中世家子弟中,相看一个如意郎君。若是对方正好也喜欢儿臣,到时候便可以尽快成婚。”
“妤儿想在世家公子里挑驸马?”
这话是皇后娘娘问的。皇帝被她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会儿正神色不善地盯着谢辞,隐隐动怒。
对此,姜妤假装没看见。
她看向北祁帝身侧,那位打扮得雍容华贵、温柔贤淑的皇后,依旧笑得眉眼弯弯:“娘娘,妤儿其实并不强求对方有何尊贵的身份,只希望能与他两情相悦。”
皇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看向北祁帝。
北祁帝不想当众拂了姜妤的面子,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才板着脸严肃地点了谢辞:“七皇子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谢辞起身打了个揖,“回父皇,儿臣相信阿妤此举自有她的考量,我身为兄长,定当尽心竭力为她把关。”
姜妤微微侧首,对着谢辞语气疏离道:“那就多谢七皇兄了。”
北祁帝指着谢辞的鼻子,怒不可遏:“好!真是好得很呐!”
他气得胸腔剧烈起伏,最后忍无可忍,愤愤地甩袖离开。
皇后娘娘也赶紧追过去。
帝王勃然大怒,宴会闹得不欢而散,殿内一时群龙无首,非议四起。
太子身为储君,自当出来主持大局。然混乱的秩序虽然稳定下来,可众人好奇的苗头却愈演愈烈。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九公主和七殿下闹僵了。
九公主向来高贵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没想到连平素宽和谦让的七殿下,这会也翅膀硬了不肯低头。
瞧瞧他方才说的那番话,意思不就是得势了想踹开九公主么?真叫人心寒。
可他们不知道,谢辞早就受够了,这下终于能当众打她脸,心里别提多畅快,离开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想,反正她对自己爱的死去活来的,也该让她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了。
姜妤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煞有其事地想起皇后的赏花宴,便慢条斯理地带着清禾去御花园了。
太子谢蕴看着二人先后离去的背影,挑了挑眉,当即招来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