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华服的白衣少年,矗立在摘星楼上,迎风而立,衣袂飘飘。
姜妤双手提着百褶裙摆,精致的绣鞋轻轻踮上最高楼阶,冲着这道熟悉的背影,笑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她柔声低唤,“阿辞。”
少年缓缓转身,光洁白皙的脸庞,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乌黑深邃的眼眸,带着缠缠绵绵的爱意。
“阿妤。”他温柔地对她浅浅一笑,如情人间的呢喃低语。
“等拿下这北祁的江山,我就娶你为妻,如你说的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好?”
姜妤望着这个自己费尽心思栽培出来的如玉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一往情深。
她说,“好。”
对方亦是眉眼带笑,语气真挚:“阿妤,你是我最在乎的人,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姜妤信了。
可画面一转。
她站在尸体堆积如山的祭祀台下,怔怔地看着祭台上兵刃相接、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男人。
一个是她亲手养大的反派少年,一个是她笔下浓墨塑造的男主太子。
一场夺嫡之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太子已是强弩之末,如今险招频出,步步紧逼,大有拼死也要杀了少年谢辞的意思。
姜妤愣神片刻,再抬头发现谢辞已经银甲染血,难御强敌。
她不由得心下一咯噔,“阿辞!”
“太子!”
一道突如其来的女声横亘进来,姜妤倏然扭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她笔下的女主、准太子妃容月。
准太子妃……
对!她的男主那么爱女主,只要她用容月来要挟太子住手,就能救她的阿辞了。
于是姜妤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捡起一柄染血的匕首,又匆匆抓住想冲上祭台的容月,不由分地将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容月吓得尖叫一声,成功吸引了祭台上两人的注意。
太子僵硬地回过头来,惊得全身血液倒灌,“月儿!”
他再也顾不上杀谢辞,死死盯着那把架在容月脖子上的匕首,愤恨道:“别动她!”
白衣染血的少年也停了下来。
姜妤没想要杀人,可遥遥对上谢辞那道杀意未褪的凌厉目光,无端心慌意乱,害怕心上人觉得自己太卑劣……
可是若能救他,若能化解这场厮杀,她宁可当一回坏人。
太子还未敢有动作,身形矫健的谢辞,便先脚尖一点轻功跃至她跟前。
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阿辞?”姜妤有些不知所措,慌得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剑眉星目的少年还是一语不发。
他倏然抬手敲晕了容月,还体贴地将人抱住以防摔倒。
然后温柔地凝视昏睡过去的美人。
姜妤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异样感,然还不等她再次出声询问,忽然觉得心腔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她僵硬地低下头,只见一把利剑猛地刺穿了她的心脏,剑锋上腥红的血珠正颗颗下坠,滴在她漂亮的绣花鞋上。
而握着利剑的那只手,那只平日里永远带着怜惜来轻抚她脸庞的大手,如今像只狰狞的魔爪,毫不留情地剥夺了她的生机。
下一秒,贯穿她身体的利剑被抽走。
姜妤错愕地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大片血迹,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不偏不倚地撞见少年眼里的冰冷。
那双昔日含情脉脉的眼睛,如今只剩狠厉和决绝。
她脸色惨白,嘴唇翕动:“为,为什么……”
面对少女的惊愕和痛苦,谢辞只是厌恶地扫了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
随后又慵懒地将视线重新放到容月脸上,声音轻且柔,生怕惊醒了她。
他说,“谁都不能伤她。”
“你,也不行。”
话音落下,心尖上传来的巨大痛意,瞬间吞噬了摇摇欲坠的姜妤,她狰狞地瞪大双眼,轰然倒进血泊里,死不瞑目。
……
……
猛然睁开眼的姜妤,腾然惊坐起身,冷汗涔涔地大口喘气。
宫女清禾闻声冲进来,焦急道:“公主您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梦魇?”姜妤愣愣地看着她。
那种被利剑贯穿、被心上人背叛的惨痛,会是梦魇?
不,不对,她分明已经死了!
清禾见她脸色愈发阴沉难看,急得手足无措:“奴婢这就给您找太医。”
说罢,她一溜烟跑了出去,徒留姜妤一个人,呆呆地张望这间无比熟悉的寝殿。
——这是她住了五年的长乐宫。
约莫缓了四五息的时间,她才渐渐找回神智,又几番验证后,才勉强确定自己还活着。
可奇怪的是,她身上并没有伤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禾催促着步履蹒跚的老太医,火急火燎赶回来,还边走边担忧道:“我家公主无端昏睡了一天一夜,是不是生病了?”
姜妤听了,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着。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提着沉重的药箱子,进殿后有条不紊地给她把脉问诊。
最后他舒了一口气,“九公主只是来月信后身子虚乏,才偶有嗜睡罢了,臣这就为您开个方子滋补一下。”
清禾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公主没事就好。”
姜妤微微皱眉,动了动干涩的喉咙,疑惑地望向老太医:“只是体虚,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问题,公主不必担心。”
老太医退下后,清禾见姜妤还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刚刚放下的心又不由得忐忑起来。
“公主,您怎么了?是不是奴婢太大惊小怪,把您给吓着了?”
姜妤却答非所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过申时。”
清禾以为她是想问七皇子谢辞凯旋归京的时间,便主动告知她:
“公主,七殿下已经从北厘战场平安回到宫中啦,这会儿应当在御书房拜见皇上,等下就该过来见您了。”
“北厘战场?”姜妤迅速抓住关键词。
“是啊,七殿下骁勇善战,此次大败戎狄立下奇功,百姓称赞朝野侧目。如您先前预料的那般,现在七殿下的名号,都要盖过太子殿下的风头了。”
北厘之战……姜妤兀自抬手,轻轻抚上自己完好无损的胸口,无声冷笑。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出征北厘还是她当初苦心安排给谢辞的。
正是有了大败北厘的赫赫战功,使得谢辞羽翼大成,再也不需要做小伏低,而后短短三个月,便可声势浩大的举兵反杀太子,并且无人敢阻拦。
为他辛苦筹谋多年,这样的结果本该令姜妤感到欣慰。
可谁能想到,三个月后的那场夺嫡之争中,谢辞竟然毫不留情地一剑杀了她!
真是可笑至极。
姜妤暗暗收拢了锦被下的纤细玉指。结合目前种种迹象来看,她应当是死后又重生,回到了三个月前。
但这一切的一切,还要从五年前说起。
五年前,姜妤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里,变成了书中下场凄惨的恶毒女配、被祁帝收养的九公主。
按照剧情,因为她的各种作死,破坏男女主的感情,最终被她爱慕的男主太子,一刀毙命。
为了避免惨死,她一直安分守己躲开剧情,直到遇见了反派谢辞。
谢辞是她这本小说里,后期最狠最疯的大反派。
他幼年悲惨,被丢到冷宫自生自灭,还让宫人毒坏了嗓子,导致长大后性格扭曲,成了人人唾弃的疯子。
姜妤第一次见到他时,正好撞见他衣衫褴褛地躲在肮脏的角落里,拼命啃着一个比石头还硬的馒头。
那时候的他才十六岁。
而她呢,虽然穿书后的身体比他小三岁,但心里年龄已经有二十岁了。
总之,他们不仅年龄相差甚远,连身份也有着云泥之别——
她是金枝玉叶的九公主,而他只是个任人践踏的婢生子。
所以从那一刻起,姜妤就对他充满了怜爱和心疼,不惜利用自己对剧情的先知,卖力讨好祁帝获取信任,把孤苦无依的少年,从冷宫里带回了她的家。
后来更是禁不住他的央求,心软答应帮他扳倒太子,助他上位执权。
若不是他亲手杀了自己,姜妤也不敢相信,她费尽心血养的小可怜,竟然是一匹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反派果然是反派,不值得被同情。
宫殿内的烛火被点燃,微弱的暖光逐渐驱散了她心头的戾气。
姜妤抬手摸了摸泛着凉意的脸,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哭出了两行清泪。
她阖上眼帘,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才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为这种白眼狼生气,不值得。
清禾忧心忡忡地蹲在她面前,一边替她擦拭,一边唉声叹气:
“待会儿七殿下过来,看到您这般憔悴模样,定然要心疼坏了。”
“心疼?”姜妤面无表情地重复这个词,眼里闪过一抹讽刺。
清禾没注意到她的变化,只当她是还在失神,忙温声笑道:“是呀。”
她说,“七殿下温和谦逊,向来对您爱护有加,谁都知道他最在意的女子,从来只有您一个。”
末了还掩嘴偷笑:“大抵用不了多久,七殿下就要娶您为妻啦。”
最在意的女子?
娶她为妻?
呵。
姜妤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十年如一日地、伪装得这样毫无破绽,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谢辞最感激、最爱重的人会是她。
可谁又能想到,他最爱的从来不是她,而是这本小说里的女主——丞相嫡女容月。
姜妤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
明明自己已经改变了剧情,谢辞也在她眼皮子底下,从不见和容月有什么交集,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边她还在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就有小宫女进来禀报:“公主,七殿下过来了。”
话音刚落,姜妤的胸腔就陡然涌起一股灼烧的疼痛感,排山倒海,翻滚不息。
她闭了闭眼,极力冷静下来。
而后不冷不热道:“请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灰头土脸)回来了!
修文修了好久orz,这大概是最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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