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市中心某酒吧。
纪渺一把夺过陆宇飞手里的酒瓶,用力掷在桌上。
陆宇飞刚要开骂,发现是她,马上喜笑颜开。
“渺渺,你来了啊。坐,喝什么我让他们去拿。”
“大哥,你知道我从陈正眼皮子底下溜出来多难?”
纪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
“别跟我提这个人!”陆宇飞突然大声。
“吼什么!”纪渺比他更大声,“他还能控制别人不喜欢他啊!”
陆宇飞猛地抬头,“你知道?”
纪渺毫无同情心地“呵呵”两声。
眼看陆宇飞垮下脸,纪渺皱眉问:“真上心了?”
“有点,”陆宇飞一脸不爽,“我就是不甘心,我哪儿比他差了?”
“你没事吧?”纪渺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哪儿比他差?你哪儿都比他差好吧!”
“渺渺你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站他那边了?你是不是也对他……”
纪渺瞬间变脸,“就事论事,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对,陈正就是脏水!爱谁喜欢谁喜欢!有你这句话就行,”陆宇飞点头道,“你家老纪再喜欢他,可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情比金坚!无论如何,你必须站我这边,不能喜欢上他。”
要说陆宇飞喜欢过的人,光是小时候纪渺帮他送的情书都能装订成册,还是分上下册的那种。
他的喜欢来得快去的也快,就算失恋也不过一顿酒,醉醒就忘。
有时纪渺还挺羡慕这人,没心没肺,活得潇洒自在。
纪渺下意识不想和他讨论陈正,不再和他多废话,警告道:“行了,别撒酒疯了。陆宇飞我给你两个选择,我现在送你回家或者……叫你舅舅陆沉来接?”
一听到陆沉的名字,陆宇飞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得,还是陆沉有用,”纪渺从他身上掏出钱包,“我去买单,你给我坐着别动。”
陆宇飞因为心情不好随意找了家酒吧买醉,不是他平时常混的。
见他眼生,身边的妞儿却拔尖,有人存了心挑逗。
纪渺在吧台买单时被几个流氓骚扰,陆宇飞酒劲上头,二话不说上去干架,这事最后闹到警局。
酒吧监控拍得很清楚,两个学生算是自卫,被教育一顿后由家长带回。
纪伯耀亲自开车去接,回到家已近凌晨三点,家里客厅的灯一直亮着。
父女俩一走进门,沙发上的人立马站起身。
纪伯耀看了眼,沉声道:“阿正,你回房吧。”
“纪叔叔……”陈正欲言又止。
“早点休息。”
纪伯耀没再说什么,径直上楼。
纪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书房里的争吵持续了很久,纪伯耀的怒吼,纪渺的哭喊。
父亲的痛心疾首,女儿的不被理解,十几年的怨恨全都集中爆发在这个夜晚。
而书房门外,他们吵了多久,陈正就站了多久。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半仰头闭着眼睛,垂在裤缝处的双手一点点紧攥成拳。
用力到指尖割破掌心,血丝斑驳,也毫无知觉。
自从父女俩闹翻后,纪渺从禁足升级到了严密看管。
手机被没收,出行由司机接送,去哪里都必须有人跟着。
就算在家里,苏芸都严防死守。
听到她开门走出房间,都要上来看一眼。
打架之后的一周,陆宇飞没来学校。
纪渺刚转来京大附中,相熟的人本就不多。
又因为她过去的传言,除了男生们游移在她身上的露骨视线外,大部分人对她都是避而远之。
她在学校能一整天说不上一句话,回家后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间。
纪伯耀把她房间的网断了,没有手机和电脑,她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
但她一点没闹,不和人说话,不哭不闹也不笑。
有时苏芸和她说话,她像是没听见,过了很久才会有反应。
陈正不小心动了她的东西,过去她肯定要吵闹一番,现在却丝毫不在意。
她虽然很听话,安静沉默了许多,但整个人浑浑噩噩,不在状态。
苏芸有点担心,和纪伯耀说了两回,都被他以“别管她装的”堵回去。
苏芸知道说服不了纪伯耀,又怕纪渺出事,只好让陈正盯着点。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一天晚上,在纪渺把自己关在浴室里超过半小时,无论苏芸怎么敲门喊她都没回应后,马上让陈正拿了备用钥匙开门。
纪渺穿着衣服躺在放满水的浴缸里,整个人被水淹没。
看见陈正和苏芸,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们。
陈正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她安静地趴他怀里。
除了大口呼吸和身子发抖,问她什么都毫无反应。
纪伯耀去外地出差半个月,家里能做主的只有苏芸。
但她早被纪渺疯狂的举动吓坏。她心脏不好,陈正怕她有事,让她回家休养。
家里只剩下陈正和纪渺后,陈正更是一步都不敢离开她。
就算她上厕所洗澡,他都严格控制好时间,一旦她超时就会敲门。
好在那次“溺水”之后,她没再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
可她拒绝交流,甚至连眼神都不愿和人接触。
一天天地变得沉默,眼里的光也逐渐暗淡。
陆宇飞来学校上课后发现了纪渺的异常,当天中午约了陈正见面。
学校冷清的角落,两人一句话没说,见面就先给对方脸上挂了彩。
然后是拳拳到肉的沉闷声。
“你倒是……挺能打。”最后陆宇飞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累得直喘气。
“你也很能挨打。”
陈正躺在不远处,同样胸口起伏,大口喘着气。
“谁挨打了!”陆宇飞大声反驳。
“你,挨了三十六下,我,二十七。”
“我槽,你他妈连这个都数!”
两人沉默地在地上躺了会儿。
陆宇飞先开口:“陈正,我和你的事扯平了。”
“我和你的什么事?”
“非要我明说是不是?”
“是。”
陆宇飞从地上弹坐起来,狠狠瞪了陈正一眼。
他想放几句狠话,但最终还是别过脸,闷闷地说:“那天在日料店,我看见任婧文向你表白了。”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陆宇飞生气道,“你是不是觉得让女生围着你转很爽很有成就感?”
“我没有,”陈正也坐起身,在陆宇飞开口前打断他,“第一,任婧文喜欢我是她的事,第二,她的表白我当场拒绝了,第三……”
他顿了顿,刚才两点毫不犹豫就说出口,但第三点却难以启口。
陆宇飞冷哼一声替他把话说完,“第三,你有喜欢的人。”
陈正看向陆宇飞,脸色铁青。
“那天日料店就三个女生,”陆宇飞明知故问,“不是任婧文,难道是……陶瑶?”
陈正抿着嘴角不吭声。
“陈正,”陆宇飞换上副怜悯的表情,盯着陈正的眼睛,“那么多人喜欢她,你喜欢她很正常,但同时……”
在陈正皱眉看过来时,陆宇飞才继续往下说。
“你的喜欢没什么了不起。你以为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别做梦了,就算你再喜欢也没用。她太高傲也太亮眼,她就像天上的星星,你摘不到,谁也摘不到。”
陆宇飞说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里,陈正都没有说话,直到陆宇飞起身离开,才哑声问:“你也喜欢她?”
陆宇飞脚步一顿,突然转身一拳挥在陈正脸上,紧接着拎起他的衣领,咬牙道:“别用你龌龊的思想来想我和她!”
陈正没反抗,茫然地看着陆宇飞。
“你不懂?”陆宇飞怒极反笑,“你当然不懂,因为你和那些喜欢她的人没什么两样,喜欢的只是她的脸和身材。那天在舞蹈房,被她跳舞迷晕了吧?所以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下流!”
陈正看着陆宇飞,“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不一样?那你知道她其实不喜欢跳舞,不,根本是反感跳舞吗?你知道她为什么怕去英国吗?你了解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还是你觉得只要她是纪渺,她说不说话,开不开心都不重要?”
陆宇飞一把推开陈正,后者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在看到陈正眼里难言的痛楚时,陆宇飞才冷静了点。
“陈正,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除了她爸爸,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如果还有谁能帮她,就只有你了。”
“陆宇飞。”
陆宇飞回过头。
陈正从地上捡起校服外套扔给陆宇飞后,冷冷地说:“不管喝酒还是打架,如果你当她是朋友,就别再害她。”
今天纪渺有舞蹈课,一放学,司机早就等在校门口。
为了避嫌,陈正在下一个路口上车。
坐上车后,陈正从后视镜中看了纪渺两眼。
她和前几天没什么两样,上车后就闭上眼睛。
拒绝和人交流的态度。
艺考时间临近,纪渺被加了很多课,一向抵触反感的人这回什么怨言也没有。
让上课就上课,要求怎么练就练。
过去偷奸耍滑能偷懒一会儿是一会儿,现在就算老师叫停休息,她也一个人默默地练。
因为是加课,一对一,舞蹈房里只有老师和纪渺。
老师是纪渺母亲白厘当年的校友,在白厘授意下,平时对她教学严格,每一个动作都要求完美。
一支参加艺考的舞,练习了好几天。
因为一个动作不够完美,纪渺就被要求重复不断地做。
舞蹈课结束,老师把视频发给白厘,没想到换来的是一顿痛批。
纪渺倒是干脆,二话不说,放下衣服和包继续练。
“腰腹发力,不是屁股!”
“你在跳什么东西!”
“不想跳舞就滚回去!”
“转起来!转转转!脚背绷直了!”
“再快一点——再快!再快!再快一点纪渺!”
“你是白厘的女儿,天生的舞蹈家,你可以的,你必须可以,别放弃,坚持下去!”
当舞蹈房里传来一阵巨大的、沉闷的声响时,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不见了。
直到一声尖叫划破寂静,才让时间重新运转起来。
而随着女老师的这声尖叫,纪渺空白一片的大脑突然恢复了意识。
她躺在地上,除了头有点晕外,没有感知到任何疼痛。
身体好像失去了所有知觉。
耳边的声音犹如隔着层玻璃,变得遥远空洞,只有视线异常清晰。
她看见老师跪在不远处,捂住嘴尖叫,看到舞蹈房的门被人推开,有人朝自己冲过来。
直到陈正蹲下身挨着自己,她才发现他又受伤了。
脸上贴着邦迪,眼睛肿了,看着没那么帅了。
她不明白,他一个好学生,怎么老打架。
但她又嫉妒地想,因为他是好学生,所以就算打架学校也不会罚。
不像她,明明是别人先动的手,她才是最需要关心安慰的人,却被骂被惩罚,被人指着鼻子骂“不检点”。
纪渺想伸手去摁他的伤口,才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动不了。
她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遗憾没法趁他受伤欺负他。
陈正看上去很紧张,她还从没在这张脸上看见过如此慌张不安的表情。
那双总是淡定的、冷漠的浅色瞳仁里,竟然有着深深的恐惧。
纪渺不懂他的恐惧从何而来,但他的恐惧实在太深重,连她都能感同身受。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时,手在发抖,手机握得太紧,手指充血发青。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报个地址报了三遍才报完整。
纪渺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陈正也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