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叶宇杰交给警方后,云破晓便从桌游馆中出来。
玻璃门把手上“营业中”的牌子翻转成了“歇业中”。过不了多久,赛博宇宙就会被警察查封,里面的物证也将被规整分类,然后按照相关程序送往鉴定中心。
警方那边还有一大堆要忙,物检工作估计最早都要等到明天才能启动。
云破晓看了看表,现在才刚过下午四点,时间尚早。她在学府书香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偶尔抬头看看街景,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挺陌生的。
她大学四年几乎都泡在实验室里,从实验大楼的窗户上可以看到樟川对岸的学府书香,但她并不愿过桥去凑热闹,有时间她宁愿待在实验室里做研究。
秦正安有时会从省城来看她,不过他们不会走很远,有时是在医科大礼堂看一场电影,或者去体育馆里打球,或者去超市里买一堆零食放在寝室,够她吃上一整星期。
只有一次,是在他们大三那年。
秦正安想毕业之后就参加樟川市公安局的考试,所以先提前回来参加市局实习面试。
那天晚上,秦正安来找她。
她将大体老师送回冷库后,便匆匆走出实验楼,这时,天空中有一股热浪飘来,抬起头便看见了那股黑烟直冲天际。
大街上的人都在谈论着火情,云破晓在校门外找到秦正安的时候,他正看着火光冲天的上游怔怔发呆。
直到消防车和警车的鸣笛声划过夜空,众人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两人在校门外吃夜宵。
可没过多久,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天色越来越黑,火光却越来越亮,滚滚热浪从樟川上游顺流而下,带来了一股浓烈的焦糊味。
两岸逐渐骚动起来,陆陆续续又有几辆消防车驶入栖霞小镇。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祈祷着大火能尽早扑灭也祈祷着没有人员伤亡,但上游的火势越发严重,越来越多烧焦的木头沿着河流漂下。
“着火的地方是小镇角落上的白马剧院。”
“今天里面上演木偶剧,听说有一群孩子在里面看戏。”
“今早我小孙女本来也要闹着去看,可工作人员说今晚这场是免费演给福利院里的孩子的。还好我没让小孙女过去。”
“真可怜啊,都是一群孤儿,也陪不了多少钱吧。”
……
河岸边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所有人都在谈论着白马剧院的火情。
“走,我们过去瞧瞧。”
秦正安拉着她过了桥,来到樟川南岸。
“这火怎么就扑不灭呢!”秦正安踩到河岸边的土墙上,顺着一个电线杆爬了上去,手搭凉棚朝起火的方向张望而去:“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上面好危险,你快下来。”
云破晓在底下喊。
秦正安从电线杆上跳下来,还说着:“一定是有人纵火,你瞧那个火的颜色也不对。”
云破晓道:“是啊,加了助燃物,要不然不会烧成这样。”
秦正安点点头,想了片刻,道:“我想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云破晓:“还没进警局呢就表现这么积极,你这是准备提前上岗呀!”
秦正安在她额前落了一吻:“那边太危险了,你先回寝室,有什么消息我待会儿告诉你。”
“是,秦警官。”
云破晓跑回桥上,转身时,看见秦正安接住了天空中落下的一块燃烧的灰烬。
“晚些时候,记得和我联系。”
云破晓朝他晃了晃手机。
……
可是那天晚上,秦正安没有再联系过她。
她那时忙着做毕设,又要忙着联系实习单位,事情一多就将这事给忘了,后来回想,从那天之后秦正安再没提过那场火灾。
学府书香一共有三个十字路口,从喷水池沿着书香北路一直走到电影院门前。电影院旁边是个小花园,中央有一片草坪,上面三三两两坐着些学生。
走得累了,云破晓便在花园边找了个长椅坐下,想到傅渝去六医院那么久,不知她那边的情况调查得怎么样。
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过去,没过一会儿傅渝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猜我在六医院遇见了谁?”电话那头,傅渝神神秘秘道:“就是沈博士啊!”
“哪一个沈博士?”
“你怎么会不记得她,就是沈佳音。上次她跟着她老板来参观过我们中心的毒物检测实验室,你接待过他们。”
傅渝这么一说,云破晓想起来了。
就在去年年底,樟川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蔡峻曾带队来鉴定中心实验室参观,而一直跟在蔡峻身后的那个女博士就是沈佳音。
云破晓笑道:“沈佳音在那里有什么好奇怪的,六医院和她们实验室有合作的。”
“我不是来调查地/西/泮的事情嘛,我刚提到这事,老师立即就说最近开这种药最多的是沈佳音。他印象深刻得很。单是上个月,她一人就开了十五盒,上上个月也是十五盒!”
那种药一盒30片,每片2.5mg,成人如果是用于抗焦虑,一次可服用2.5mg到10mg,每日2到4次,用于镇静一次最多5mg,即便是用于计量最大的急性酒精戒断,一次10mg,一日可服用4次,但之后必须减少用量。
按照最高服用计量粗略计算,一日摄入15片,一个月就是十五盒。
这东西可不能当饭吃。
“是精神科医生给她开的?”
这种药属于精神管制类药物,必须要医生开具精二处方才能购买。
傅渝道:“医生也是没办法,沈佳音她母亲年初精神病发作,被送到六医院治疗,她母亲需要服用这种药物。而且,沈佳音自己也有渠道。”
云破晓沉吟片刻:“那还是太多了,不过万一是她需要用来做实验的话就另说了。”
“做实验?真服你了,你怎么满脑子都想着做实验!”
电话那头,傅渝笑道:“我这里还打探到一个情况。今早秦队锁定了一个叫叶宇杰的人。沈佳音曾经是叶宇杰的女朋友,但他们分手已经有五年了。”
云破晓从长椅上站起来,朝路边走去。
“那沈佳音和叶宇杰现在还有联系吗?”
傅渝:“这个情况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这几天沈佳音都在六医院照顾母亲,不过她只是陪护,又不需要一直待在医院里面。而且那天下午沈佳音回了一趟学校,晚上回医院的时候还给她妈带了闻酥坊的蛋黄酥,这至少说明她去过学府书香。”
云破晓下意识往周围张望了一圈,电影院边上确实有一家闻酥坊,门前排着老长的队。
傅渝:“你记不记得顾唯血液中地/西/泮的浓度数据。服药后一两个小时之内会达到峰值,这种药物的半衰期很长,效果可以持续八九个小时。”
“起初我们以为凶手是趁顾唯昏迷的时候将她杀害,但我和老师交流之后,认为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凶手是趁顾唯昏睡时将她带到龙腾大酒店,然后故意等药效过去,再用玻璃球折磨她,按照凶手的想法,等到顾唯死亡时她身体里的药物已经代谢得差不多了。”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控制了药物用量。”
“对,而且已经控制得很精准了。只不过由于人一旦死亡就不会再继续代谢,我想凶手估计也没料到顾唯承受不住折磨,会这么快断气。我们抽了两管血才测出药物反应,也许这就叫做天网恢恢吧。你想想沈佳音是学什么专业的,生物制药技术啊!”
傅渝没将话明说出来,但她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是沈佳音下药,会是个高手。
“破晓,你觉得会不会是沈佳音和叶宇杰两人余情未了,眼见有了复合的可能性,可就在这个时候,顾唯忽然出现,然后沈佳音就将人给杀了。”
云破晓踱着步子,转到大树后面,摩挲着粗糙的树干:“或许叶宇杰对沈佳音余情未了,但沈佳音的情况就不清楚了。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给人的感觉。”
“忧郁。”
那时候沈佳音作为蔡峻的得意门生,当时一直跟在蔡峻身后,照相的时候也都站在第一排。按理说沈佳音应该备受关注才对,但沈佳音的存在感并不强,就连最后的报告也是找了一个学弟上去汇报的。整个行程下来,她几乎就没说几句话。
唯一给云破晓留了点印象的地方,就是在王光正给蔡峻介绍一台高通量自动化DNA分析仪时,云破晓转出门去拿样品,刚走到实验室门口,忽然被沈佳音拦了下来。
云破晓当时很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会拦住她的路,便问沈博士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沈佳音什么都没说,看着她愣了几秒之后缓缓放开手,快步回到蔡峻身后站定。
沈佳音和她年纪差不多,个子也差不多,但沈佳音整个人偏瘦,眼袋也很重,总给人一种忧心忡忡的感觉,看上去心事重重,以至于那时候云破晓都有怀疑她是不是有抑郁症。
但云破晓颇能理解沈佳音的处境,读博本来就是件登天揽月的事,况且还是在生物实验室里读博,那种没日没夜做实验的生活不把人折磨抑郁才怪,每年电视新闻里都会看到几个实验室博士生跳楼的消息。何况蔡峻是个非常严厉的导师,在他手上读博不掉几层皮才怪,真不知道沈佳音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但要说沈佳音为了叶宇杰去杀人,云破晓会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历经千辛万苦去读博的人,绝对是拥有毅力和勇气的,而在即将毕业前夕,为了一个男人而自毁前程,怎么想都有点难以置信。不过福尔摩斯里不也有句名言:当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傅渝继续:“动机和时间她都有,剩下的就是手法。还有一点,沈佳音自己没有车,要将顾唯运至龙腾大酒店的话,必须有人帮助,我猜有可能是那个叶宇杰,所以现在找到那个叶宇杰是关键。”
“叶宇杰已经被警方控制。”
传来傅渝的笑声:“你的消息很快嘛。”
“……”
前方有几个女孩从云破晓面前经过,准备前往电影院,云破晓急忙道:“和叶宇杰相关物证明天会送到中心,我这里还有点事,先挂了。”
云破晓挂断电话,朝前方跑了几步:“岳亮,你怎么在这儿?”
岳亮正和室友们谈笑,见云破晓过来,便朝她挥手。
“姐,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怎么在这儿?”
“喔,我来查些事情。”
“是关于那天我们学校门前那具尸体的吗?”
云破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我想逛逛那个香樟树论坛,借你账号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