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渝送云破晓下楼。
中心大门外,立着一个颀长的背影,站得笔挺。
傅渝脚步一滞,立即想起试验样品已经上机子走了一段时间,不知图谱曲线走得如何,她放心不下理化室新来的小助理,决定亲自回去确认。
“晚些时候把实验结果传你,部分结果要等到明天才出得来。”
说罢,匆匆折返回楼上。
云破晓只好一个人先回公寓。
两扇玻璃自动门打开,秦正安等在门外,台阶两旁高高的灯光拉长了他的身影。见她出来,秦正安立即转身迎了过来。
“吃过饭了吗?”
他声音柔和,语调却略显僵硬,似乎还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也许是因为两人很久都没说过话的缘故,竟然连这种对话都有些生疏了。
云破晓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轻轻吸了口凉气,又将身上的风衣紧了紧。
“你上传的顾唯尸检报告,我刚才都看过了。”
秦正安略微停顿了两三秒:“这次的事情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你曾经说过作案人在实施标记行为时往往是为了满足自身心理和情感上的需求,所有的惯技和犯罪特征都是与众不同的。凶手是在试图重现五年前巢自兴的作案惯技,这是属于模仿犯罪,正好可以作为一个契机,重启那个案子。”
“秦队,你如果只是来告诉我这件事,那么作为中心法医,我会配合你的一切工作。”
秦正安动了动嘴唇,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将手机屏幕亮起。
手机上清冷的白光,亦如五年前的电影屏幕。
“秦队,你再不过去开会,就要迟到了。”
回到公寓,云破晓将衣服和包往衣架上一扔,如释重负般一头扎进柔软的沙发里,脑子里混乱如麻,就像塞了一颗不断膨胀的气球随时随地都能爆炸。
云破晓将头塞到抱枕底下,安静了一会儿,满头凌乱得从沙发上爬起来,磨蹭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盒黑森林慕斯,剩半边的榴莲千层糕,半只烤鸡外加一瓶果泡汁。
回到沙发前,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新闻,烤箱发出“叮”一声响,云破晓带上厚实的手套抽出烤盘,吹着热气,迫不及待得撕了一只鸡腿塞进嘴里,烫得急忙灌了一口青柠汁。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新闻上滚动播放着蘅木集团牵手许氏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消息,这几年蘅木集团频繁做出动作,先是在两年前收购了许氏生物旗下的一家制药厂,然后又和市政府展开合作,准备成立一家药物研究院。
新闻结束时,茶几上的食物也被席卷一空。
云破晓剥了根香蕉,窝进沙发里慢慢吃着,无聊得翻动频道,屏幕角落显示时间是晚上十点。她站起来长长伸了个懒腰,饱腹感会让人觉得幸福。
拖着脚步走进浴室,将两条胳膊撑在洗漱台上,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颓废的模样。她用手掰了下乌青的下眼睑,今早还笑傅渝的黑眼圈呢,自己这黑眼圈一点儿也不比她小。
打开花洒,让热气腾腾水流包裹着全身,云破晓终于松了口气。
洗到一半,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立即警觉,关掉水声,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手机在茶几上不停地震动,云破晓愣了一下,立即裹上浴巾冲了出来。等她拿起手机时候,已经没响了,上面显示是本地号,只是号码很陌生。
云破晓端着手机,静静等了一会儿,没见再打过来。大概是什么人打错了吧,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回到浴室前还特意看了一眼手机,确定不会再响,这才转进浴室,将头发吹干。
再次从浴室出来,已经过了十点半。
手机里的内部邮箱中收到傅渝发来的信息,两条消息都很短,内容却足以让人震惊。
云破晓急忙打开邮箱。
【顾唯血液中含有安眠药成分,疑似地/西/泮,具体计量还需要确认。】另一条则是【体内发现精/斑。】
对于地/西/泮她很熟悉,这种药具有催眠作用,用于治疗焦虑、失眠、癫痫等症状,属于国家二类精神病处方药物,需要精神科医生开具精二处方才能购买。
至于出现的精/斑,这次难道是有人借用五年前的猎奇手法,实施情杀或仇杀?
云破晓回想了一下顾唯的情况,顾唯本人确实并不像她原生家庭那样简朴,而她在文学院里的关系网很简单,并不代表她在其他地方就没有人际关系。这次的顾唯案虽然属于模仿犯罪,但的确出现了很多新情况,这是以前那三具尸体所没有的特征。
云破晓用手机敲着额头,踱步到窗前。
落地窗外,城市霓虹闪耀,车流交织在高楼大厦之间,形成流动的光带。
楼下传来熟悉的警笛声,一阵喧嚣后,红蓝相间的警灯流入了城市的车潮。
又出警了。
天上挂着一轮朦胧的月亮,静静笼罩着万家灯火。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云破晓忙问是谁。
门外没有人回答,反而敲得更加猛烈。
她迈开双腿,走到了门前。
五年前,许笑也是这样发疯似得捶打着她宿舍的门……
“谁?”
门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过了一会儿,门外那人似乎沿着门板滑落到了地上。
“谁在外面!再不说话,我报警了啊!这里是市局租的公寓,警察过来只要五分钟!”
门外的人听到警察,立即清醒了不少,扶着门站起来糊里糊涂叫着:“姐,别,别,是我啊岳亮。”
云破晓皱了下眉头,替她开了门,只见岳亮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连人带花,还夹杂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扑了进来。
“你去喝酒了?”
云破晓没有准备,差点被岳亮扑倒在地上,加上刚才被她莽撞的敲门声吓了一跳,心里便有些不大痛快:“你妈是怎么说的,让你老实待在学校。下午才把你送进去,今晚上就出来了。况且这么晚,把自己喝得醉醺醺,像什么样子。”
一边说,一边将岳亮扶到沙发上。
“姐,你生我气啦。”
“气死了。”
“快别气啦,气多了长皱纹。”
云破晓白了她一眼,接了杯温水给她醒酒。
岳亮在茶几上清理出个空地,准备放玫瑰花。
“姐,你是在这里开趴体?”
云破晓迅速将桌上的一片狼藉全部清理进垃圾桶,挨着岳亮坐下来。
“没什么,对了,这么多玫瑰,谁送的?”
岳亮喝着水,脸上两坨红晕,害羞道:“是小马哥呗,你以前也见过的。”
“你们俩居然还在耍?”
云破晓靠在抱枕上,使劲儿按压两边太阳穴。
岳亮说的那个小马哥,本名马裕,是岳亮高中时的同学,当时岳亮莽莽撞撞把马裕带回了家,可把岳姨气得够呛,说马裕是狂野杀马特,七彩二次元,就这么一顿给轰了出去,还勒令岳亮不许再和他来往。没想到他俩私下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姐。”岳亮软软糯糯叫了一声:“马裕才不是什么小流子呢,他现在变了许多,他现在可厉害了,他去省城读了计算机。马裕还说,他会努力读书,会努力工作,到时候会给我爸妈一个交代的。”
岳亮这样子叫人怪心疼,云破晓心软了下来:“马裕他人呢,还在楼下吗,叫他上来吧。”
“没有。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他今早特意坐火车从省城赶过来,陪我们寝室的人玩了一下午,今晚还请我们吃了顿大餐。刚才已经坐火车回去了。”
“这么晚,他居然放心让你一个人醉醺醺地回校!”
“姐你放心。是我让他回去的,我这里不是有盼儿姐么,盼儿姐和我一起将他送到火车站。看他上车后,我们才出来,原本准备立即回寝室,正好路过你这里,我就想着上来看你。”
云破晓两根手指从太阳穴一直揉到了眉心。
“姐,我今晚来其实就是想和你说,你快别再去想那个疯女人了,一连好几个晚上你一直在叫她名字,我都听到了。”
岳亮挣扎着从沙发窝里爬起来:“她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喜欢去抢别人的人呢,不就是仗着她家有钱有势嘛,要这么说,我爸还是……”岳亮没说出口,转言又道:“总之不关你的事,你也别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岳亮一出生就随了母姓,检察院上下几乎没人知道岳亮的存在。
“事情不是这样的,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也别再说了。”
云破晓将岳亮支起来:“你今晚就在我这里睡,等明天酒醒了,我再送你回校。”
“不行,今晚要查寝,明天一大早的小课,没准儿要点名。再说盼儿姐现在还在楼下等我。我就上来看看你,马上就走,再晚大门就要关了。”
岳亮立起身来就要出门。
“把你朋友一起叫上,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云破晓迅速换好衣服,理理半干的头发,拿上包和车钥匙,扶着岳亮准备出门。
“姐,我的花,我的花。”
“好,你的花,这不在这儿嘛,我给你拿着呢。”
两人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进了电梯,下到一楼大厅。
一楼大厅不大,装修已经有些老旧,侧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山水画,前面放着一张公用茶几和两个沙发。此时,一个娇美的女人正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埋着看得很认真。
云破晓从她面前经过,闻到一股名牌香水的味道,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女人。女人妆容精致,穿着意大利某品牌真丝吊带衫,外搭浅黄色短款毛呢外套,下面搭配着浅色系皮质短裙和长筒靴,风情万种还透露着一丝俏皮。
云破晓扶着岳亮快走到门口了,那个女人忽然将手中的书迅速一合,快步追了上来。
云破晓一愣:“请问,你是?”
女人伸出手,头一歪,露出甜美的微笑。
“云姐,你好,我是路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