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晓接过他递回的风衣,客气地点了个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
反而是站在一边的岳亮受不了,忙道:“姐,正安哥,你们继续先忙,我先回学校了。”说着耸耸肩,溜烟儿似得逃入人群,临走时还很贴心地帮着民警疏散周围的人群:“看什么呢,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好看的,大家都散了吧。”
这地方就在师范大学门口,对于男女比例三七开的师范女生来说,一具被盖住的尸体哪有什么好看的。也许是意识到了这点,云破晓有些不大舒服,便自动离他远了点儿。
这时,柳钟元拿着对讲机沿着远处的河堤一路小跑过来。
“秦队——,喔,云法医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这下有救了!”
云破晓忙问:“什么事?”
柳钟元咽了下喉咙,指着手表:“临江区司法解剖室现在缺人手,派不出人来。你瞧瞧,这都快二十分钟了,总不能让尸体一直躺那儿吧,这周围人多嘴杂,何况还有那么多学生。”
云破晓:“好,我马上联系他们试试,看能不能调人来先将尸体运走。”临江区司法解剖室是离大学城最近的一个法医解剖室,按理这地方是属于他们的辖区,应该先由他们将尸体运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能任由尸体放在岸边。
云破晓立即翻开手机,朝河边僻静一些的地方走去。
“拜托了,云法医。”
柳钟元松了口气,在她身后先行道谢,想起今早和云破晓的那通电话,顿觉懊恼:“瞧我这张乌鸦嘴,今早还和云法医说没有刑事案件,这不,才刚吃完午饭就遇见了!”
柳钟元心里默默估算了下这次的工作量,这里可是坐拥三所高校的大学城啊,光是学生就不下十万,更别说加上教职工、商贩等其他复杂群体,本着命案必破的原则,好不容易攒下的调休这下又要泡汤咯。
秦正安找了个花坛边沿坐下。
“死者名叫顾唯,今年23岁,是樟川师大文学院汉语文学专业的学生。今年读大四,还没有完成毕业论文,曾在三月中旬因为论文的事和指导老师发生过冲突,此后离开学校,暂时不知去向。”秦正安停下来,思索片刻:“顾唯和文学院的师生很少接触,所以在文学院这边关注她动向的人很少。”
听秦正安说完,柳钟元有些惊讶。他们两人今早去老城区解决一起事件,刚回来的路上才接到电话,这才临时转到大学城,抵达这里也不过才二十来分钟,秦正安已经完成了一具无名女尸的初步调查。
真不愧是省厅派来的人。在柳钟元看来,但凡能进省局的,都是厉害人物,何况秦正安是政法大学毕业,属于根红苗正一类,原本按照他家里人的规划,他应该走检察官或者律师的路,可他偏生喜欢干警察,于是自己考进警局。
前两天秦正安刚来樟川市公安局报道那会儿,队里兄弟们多少都有点瞧不上他。
一来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能进省厅,现在又突然空降来担任市局刑侦大队长,这让人难免觉得他是下凡镀金,过阵子就高升走了。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秦正安前头两个代理队长就是这么干的。二来是因为市局这个刑侦队有点特殊,是被市局特殊照顾的“英雄大队”。
不过,柳钟元在市局第一次见到秦正安的时候,就将他认出来了。虽然柳钟元和秦正安也不熟,但在四年前两人曾有过一次交集。
那时候,有一个名叫巢自兴的连环杀人犯逃进大绝山区,巢自兴凭借对山区地形的熟稔,多次摆脱警察追捕。而要在茫茫大绝山中抓捕一个逃犯,这个难度和大海里捞针差不多!
警方对此高度重视,一连调集木里、乌兰河、普黑、小溪、边埠、鸡鸣等七八个县的警力支援,经过一年之久的地毯式搜捕,终于将巢自兴逼到了小相岭悬崖边。
巢自兴垂死挣扎,先后用木棒和石头击伤两名辅警,而当时柳钟元也被他用胳膊死死勒住脖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远处开枪,子弹擦过他的脸,将他身后的杀人犯击毙!
那个开枪的警察就是秦正安。
说起来,那次还是秦正安救了他的命。此战之后,柳钟元依旧回到普黑县当辅警,后来因为一些关系加上他有立过功,才于两年前被领导看中,选调进了市局刑侦大队重案组。
对于秦正安,柳钟元是心怀感激的,所以当秦正安刚来报道的时候,他就在担心这个新来的秦大队长能不能服众,毕竟之前对他有过救命的恩情。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他担心是多余的,秦正安才来三天,就帮市局解决了一起压了三年之久的悬案。
头脑聪明,冷静沉着,坚毅果决,再加上还是个工作狂,难怪领导那么器重他。
“秦队长,问你个事儿,你怎么这么快就打探到死者信息?”
“找那些学生问,找那种穿奢侈品的女学生,死者身上的那件衣服不是普通学生会买的。”
“就这样?”
秦正安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稍微点了下头。
柳钟元刚才也不是没找附近的学生走访,可那些学生七嘴八舌,有用的信息很少,咋呼呼的八卦倒是挺多。走访这工作看起来简单,其实里面有不少门道,其中还涉及样本筛选这样的专业知识和技巧,不同的人干就会有不同的效果。
柳钟元不得不承认,干刑警也是需要天赋的。
“我先让袁飞和荀兰先沿着樟川去上游排查尸体落水地点。老柳,你待会儿和我一起去师大教办走一趟,顾唯的基本信息还需要进一步做确认,咱们争取晚饭前收工。”
“秦队,这个案子我们重案组接了?”
“嗯。”
“秦队,再问个问题,我柳钟元已经在大队待满两年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后也会一直待下去。而你,会一直干这个大队长吗?”
秦正安抬起眼睛,目光扫过柳钟元的脸,顿了片刻,郑重地点了下头。
“那好,老大。”柳钟元表明决心:“既然你点了头,那我柳钟元认你这个队长,今后谁要再敢私下说你坏话,我老柳第一个不饶他!”
柳钟元坐到花坛边,从口袋里掏了包烟出来,老练得敲出一根,正欲递过去,想起秦正安是不抽的,便转手夹回指间,掏出打火机,用手挡住吹来的河风。
熟悉的味道让人放松,柳钟元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老大,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柳钟元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唐突,连忙补充:“喔,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组织关怀,我是代表组织关怀。”
说到这事,柳钟元抖抖烟灰,自己反倒先笑起来。
省领导下来的时候,提到过一次秦正安的个人问题,说秦正安这些年总是像头孤狼一样独来独往,哪里有案子就往哪里钻,还立了次二等功。省厅领导是很器重他的,说不定哪天就把他给调回去了,要想让他留在樟川,先帮忙解决个人问题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办法。
柳钟元起初觉得很奇怪,这事有点不应该啊,按照秦队这条件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怎么就落到需要组织出面帮忙解决问题的地步?
不过,咱们樟川的云法医条件也不错,没准儿能符合老大的要求呢。
柳钟元抬起烟头,朝云破晓所站的地方指去。
“老大,她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非正常死亡鉴定中心的云法医,咱樟川法医界第一刀。今年年初还被请去首都医科大参加学术交流会,那可是全国各地法医都向往的学术盛会。”
“嗯。”
低低地一声,根本听不出什么情绪。
柳钟元觉得应该再介绍清楚些,毕竟是省城来的人,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的。
“云法医业务能力极强,就是性子有点冷。不过她人是很好的,凡是能帮的事情都帮,上次从首都回来还给局里的兄弟们带了特产,她和我们都很熟的。这点你不用太担心。”
秦正安埋头翻看手里的笔录,没做什么多余的表示。
柳钟元望着他冷俊的侧脸,得咧,又一个冰山,云破晓不也有个冰山美人的称号吗,这冰山撞冰山,万一撞出火花来也说不定。
“其实,云法医挺不容易的,这些年跟着我们跑现场,遇见新鲜完整的还好,要是遇见高腐的,那味道一个星期都散不掉,我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也亏云法医能征善战,一个女孩子也不会嫌弃那些,反正,老大,你以后要是出现场可以直接找她……啊,那个,我的意思就是说她挺厉害,哈哈,是吧,挺厉害。”
柳钟元对于当介绍人也没什么经验,话都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这是替人介绍女朋友,又不是替人家找战友!
秦正安收起笔录,直起身将双手支在腿上,一句话没说,只是朝云破晓的方向看去,目光深邃复杂,眼角带着些许落寞。
柳钟元没觉出味来,继续道:“老大,你可能不大了解云法医的情况。两年前,我调到市局时,云法医就是一个人,虽然前阵子有几个男追过她,但最后全都不了了之。老柳我已经替你打探清楚,云法医现在还是一个人。不过……”
柳钟元犹豫了一下,本着对自家领导负责任的态度,有件事情还是要和他讲清楚。
“我听说,她在大学期间就有过一个男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惜后来发生了些变故,你想啊,云法医可是医科大培养出来的得意门生,无论是解剖室还是医科大都想保她,听说当年连市局都出了面,为此特意费了番功夫。”
柳钟元叹息着摇了摇头,看着烟灰随风飘落。
“不过老大你放心,云法医可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人姑娘醉心工作,早把前任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有啥前任是忘不掉的,按照秦正安这条件,只要他能主动些,云破晓就是座冰山,也得给捂化了。
吐出一圈烟雾后,柳钟元越发得意——这做月老和做刑警是一个样,都是给人做背调,只是一个调查有情人,一个调查嫌疑人,这其中的道理嘛,想来也都差不多。
“老大,这些情况你自己清楚就是了,可千万别在云法医面前提。咱先不论云法医当年遇到了什么变故,要我说,人姑娘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这样都能甩她的人估计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背后吹来一阵凉风,柳钟元赶紧猛吸了两口烟。
“情况就这样,老大你给个指示,要觉得可以,我就以组织的名义去找云法医谈谈。你想要了解哪方面的问题,比如她父母有没有退休,有没有兄弟姐妹……”
“不用。”
秦正安沉沉扔下两个字,抬腿就走,走出十来米,忽然回头,神情严肃:“咱们大队以后在工作期间,都不要谈论别的事情。”
柳钟元吹着烟灰,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还想着,这个‘不用’是什么意思,是指他对她不感兴趣,还是指他不希望别人插手这种事?兀自琢磨了一会儿:按照秦队长的性子,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啊。
“老柳,你在这里愣着做什么?”
云破晓已经走了回来:“临江解剖室同意抽调人手过来,先把尸体停在他们冷库,殡仪馆那边随后派人去取。不过估计到时候尸检工作还是会由我们中心来做。”
柳钟元急忙掐灭烟头,笑脸相迎:“云法医出马就是不一样,我刚才这张嘴都快磨玉了,那边死活派不出人来。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大队两头跑。”
“这起案子由你们队接过去了?”
“可不是。”柳钟元抬起下巴,指向秦正安远去的背影,那人头也不回,甩着双大长腿,已经快走到师范大学门口了。
“你看那边那人,就是我们新来的秦队长,人可厉害了,才来三天就破了一起案子。”柳钟元夸起自家老大来,那可是毫不含糊:“省上派下来的,领导说让他来带带我们队伍。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市局的黄金单身汉,你要感兴趣,我就以组织的名义……”
“不用。”
她也不用?
柳钟元彻底懵圈——看来月老的工作也不比刑警好做,这可比推敲嫌疑人的心思难多了,真是隔行如隔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