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麻烦开快点。”
“美女,前面可是圣灯大市场啊!这一天到晚什么时候不堵车。要不我就把你从这儿放下来吧。你自己从人行道走路过去,说不定还快一点儿。”
“行。”
云破晓一路小跑,人行道上松动的地砖翻出泥水。她懊恼地踢掉一鞋子水。
手机持续震动,云破晓在轰炸的消息中插了一条【不好意思,马上就到】,顺手点了一个消息免打扰。
冒着细雨,深一脚浅一脚赶到海天至尊大饭店,门前服务员满面笑容,接过雨伞,替她拉开门:“你好女士,里面请。请问有几位,有没有预定……”
窗边小桌前,一名西装男子站起身,挥动胳膊,服务员立即会意,将她引了过去。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云破晓再次表达歉意,伸出手,笑道:“你好,我叫云破晓,是医科大章教授介绍的。”
男人拍拍衣角,伸手一握:“叶宇豪。我的基本信息我妈已经发给了章教授,相信章教授也已经转发给你了。”
云破晓扯了下嘴角,微笑点头,脱下风衣搭在椅背上,理了理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便落了座,用湿巾擦了手,揉揉紧绷的太阳穴,脑子里努力回想有关叶宇豪的其他资料,这两周连着轮了两个班,记忆力仿佛跟着睡眠一起消失了。
叶宇豪的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游走:“本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云破晓被他看得不舒服,借着倒水,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其实以前就听说过有关于叶宇豪的一些传闻,不过这次碍于一些事情,她不得不答应叶宇豪的妈妈,赶来见她儿子一面。
叶宇豪也许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关节,在见到云破晓之前,他的态度傲慢且敷衍,明显是屈服在了母亲大人的威严之下。
不过,这个时候他晃动了一下手腕上的名表,嘴角浮现满意的笑容:“云小姐这一次迟到了十二分钟。不过没关系,美女总是容易让人原谅,多等等也无可厚非。”
云破晓将一口茶水给呛了出来,迅速拿起纸巾,擦去洒落的水渍。
“不好意思,茶太烫了。”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后,她又客气道:“叶先生,你也坐啊,都是熟人介绍,令堂和章教授在提起你的时候,都是赞不绝口的。”
叶宇豪笑着坐了下来,将面前的餐巾摊开,优雅地挂在了胸前。
“云小姐看上去挺随和。其实我也是个幽默又有趣的人,相信我们一定能相处愉快。我从小生活在国外,喜欢直来直去,那我有什么话就直说了。”
云破晓干笑了一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前菜,一碗沙拉,两份牛排。
云破晓续了杯茶水,今天站了一整天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这会儿偏又口渴得厉害,一连灌了两杯茶,舌尖略带苦涩。
“你知道我妈那人,这段时间总逼着我结婚生子,这种感受相信你能明白。”
云破晓松了口气,要是他不满意,她可以立即离开,回头也好交差。
“其实,我对你各方面条件完全满意,只是有一点……”
云破晓不动声色,继续喝茶,配合着点头示意,等待他下文。
“听章教授说你是干法医的,这个职业我不能接受。我家是做生意的,这对我来说很不吉利。如果你想进叶家的门,就要辞去现在的工作,这也是我妈的意思,她很看好你,说今后可以带你熟悉叶氏集团的相关业务。”
“叶先生,想必你误解了,其实我……”
“你先听我说完。其实我是希望你能辞去工作,将重心和精力放在家庭上,你们干法医的又累又辛苦收入也不高,你图什么呢,以你的条件……”
叶宇豪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一套理论。
云破晓插不上话,便将视线移到窗外。马路对面有一群高中生撑着雨伞结伴回家;公交站台前,收废品的老头踩扁了一个易拉罐;绿化带边,一个流浪汉支起油布挪了个窝。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敲打着玻璃窗,掩盖了叶宇豪的声音。
叶宇豪是叶氏集团的大公子,他在高中时就出国留学,直到大学毕业才回到樟川,现已经正式入职家族公司,作为继承人培养。不过他还有个弟弟,不过那个弟弟生母不详,而且这些年醉心于做自己的事情,很早就退出家族企业了。
叶氏集团在樟川也算小有名气,和医科大有某些业务往来,而医科大和鉴定中心又存在合作关系,就这样云破晓被夹在了中间。
“喂喂!”叶宇豪敲着桌面,将她唤醒。
云破晓揉了下太阳穴:“对不起,我有些累了。”
对于她的走神,叶宇豪显然是很不高兴的。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要再说一点,女人总是应该讲究一些,至少不应该有股怪味儿,这不会是死人的味道吧!”他顺势掩了下鼻,明显是在报复:“不好意思,无意冒犯,我对尸体什么的不了解,只是觉得女人这样糟蹋自己,实在是怪可惜的。”
云破晓拉过头发闻了闻,香水味被雨水一浇就没了,消毒水的味道倒像长了根。
叶宇豪切下一块牛排优雅地放入口中,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
云破晓的肚子早饿了,拿起刀正准备切牛排。
“你拿刀的姿势不对!切牛排的时候要用食指顶住刀柄。不过没关系,这些以后你都可以慢慢学,吃西餐最讲究礼仪,今后可千万别闹出笑话……”
叶宇豪的话没能说完,见餐桌对面的云破晓已经站了起来。
“叶先生,我习惯这样拿刀。”
她熟练地带上一次性手套,另一只手用食指和拇指握住刀柄,在他面前晃了晃,原本清浅的笑容被桌上的烛光照出一丝凌厉,平静的语调中混杂了几分戏谑和玩味。
叶宇豪本能得远离了桌边,一脸惊诧:“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服务员小哥正好端上一盘烤鸭,微笑着寻问:“两位,需要现在片吗?”
“多谢,让我来吧。”
云破晓接过盘子,放在餐桌上:“叶先生,你知道吗,一只鸭子一共有137块骨头。”
“我++,你xxx在说什么!”
叶宇豪扯起嘴角,本能地骂了一句出来。然而在这之后,他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很难再用语言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而他整个人也再难保持刚才那种自信和优雅了。
“两块鸭胸之间有一条V形仔骨,拆除之后才方便取出两侧的鸭肉。”
她的刀轻轻落在脖颈处。
伴着大厅中悠扬的小提琴圆舞曲,银色的刀就像旋转的舞者,在交辉的烛光中翩然起势。
旋去第一刀之后,她将刀壁紧贴骨架,顺着纹理,一点点剃下骨头上的肉。
传统片鸭法有两种,杏叶片和柳叶条,用抹刀连皮带肉地片下,趁着温度略烫,入口时,酥、香、嫩融为一体,能充分调动食客的味蕾。但餐刀没有片鸭刀锋利,她便放弃片鸭时惯用的正刀,选择从鸭的骹位下手,迅速去除鸭翅,再将鸭身翻转,让鸭背踢间突起。
服务员小哥很有眼力,立即拿来了两个光洁如新的白瓷盘。
叶宇豪紧张地盯着她手中肆意游走的刀。这女人下刀快、准、狠,随着一片片鸭肉被装入盘中,他的脸色也从青灰变成了惨白。
在脱下实验服之后,她穿着一件浅棕色的低领针织衫搭配着深色牛仔裤,乌黑的头发带着些许湿润,慵懒得散落在肩头,将锁骨衬得越发精致。其实她整个人的气质是偏于清冷的,也只有在执刀的时候,内心深处那股热情才会冲破那层温和的书卷气。
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店里的掌刀师傅,还有其他服务员和用餐的食客。整个过道很快就被堵得水泄不通。谁叫这里无论是美人还是美食都让人赏心悦目呢。
“从这里下刀,既可以轻松去除鸭腿,又不会破坏鸭胸上的皮肉。这下面有骨头连接,用手轻轻向后拉扯,听到一声脆响之后沿着骨缝切下,就能取出整个腿部。”
云破晓一边片鸭,一边向众人解说。
她将一盘垒叠整齐的鸭肉和一盘拼接完整的骨架双双推至桌面中央时,看官们用热烈的掌声将叶宇豪惊恐的怒吼淹没,叶宇豪就在这样在众人哄笑声中,夺路而逃,消失在城市流光溢彩的霓虹中。
看客逐渐散去,云破晓皱皱眉,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打算先给章教授回个消息,将今天的情况说明,她并不是那种个性张扬的女人,也不想把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抬起的手滞留在空中,犹豫片刻,便转向蒸笼,撕开一张面皮,包上鸭肉,裹了一圈甜酱送进嘴中,甜甜的浆汁加上肥美的鸭肉,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无论事情变得多么糟糕,都别忘了先填饱肚子。
云破晓拍去手上残留的面粉:“麻烦拿双筷子。”
“好嘞。”服务员分外热情,也许是刚才见识过她大显身手的模样,这会儿又不顾形象得大快朵颐起来,小哥挂着笑容,拿着筷子走近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敬畏。
大厅中央正演奏着一曲《Charms》,随着弦乐徐徐铺展,悠扬的主旋律如同傍晚时分,静谧的古堡花园中随风飘动的紫色帷幔,闯入过往的时光,让沉重的往事重回心头。
酒足饭饱后,云破晓独自坐在桌前,欣赏音乐。
窗外的雨点渐渐变成豆子大小,密密麻麻敲打在玻璃上。
忽然,窗外一人步履踉跄地朝落地窗冲了过来,快到窗边时却一脚踩翻地砖,身子倾斜,重重地撞在了云破晓面前的玻璃窗上。
饭店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随即又哄笑起来。
云破晓看清了撞在窗户上的人:叶宇豪油光整洁的头发耷拉了下来,左侧脸颊在玻璃上撞出红色血点,那是皮下出血的症状,再过一会儿那里就会变成一片淤青。
叶宇豪看上去神色慌张,他没理云破晓,而是选择迅速离场,逃进了一辆豪车中,发动机发出一串轰鸣,仿佛要和这凄厉的雨声一较高下。
然而就在叶宇豪身后,云破晓一眼晃见了一个光头男人。
“买单!”
云破晓迅速拿了风衣和雨伞冲出饭店,撑起雨伞,她怔怔立在雨中……
圣灯大道迎来了夜市,流光涌动着,学生们早就散学了,收废品的老头已经走到了大排档前,流浪汉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
手机铃响,云破晓扫了一眼,接了起来。
“喂,你好,喂——”
听筒里没人说话,云破晓换了只手,将手机贴紧耳朵。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但依旧无人应答。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感到肩头吃痛,猛烈的撞击让她一连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她急忙又将电话拿起来,而此时听筒里已变成了一串急促的“嘟嘟”声。
刚才撞她的男人从她面前走过,头也没抬,也没做停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样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借着来往车辆划过的光,云破晓看清是刚才那个光头男人,宽阔的背脊上压着一个沉重的蛇皮袋,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呈现九十度。即便是这样,依旧可以看出男人身高至少有一米八,身材匀称,手臂很长,全身的肌肉线条非常紧实。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起,逐渐侵蚀着整个身体。
……
手机又响了起来。
“阳阳,是我。你这孩子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你那边听起来怎么这么嘈杂,下这么大的雨还在外面呢。”
“喔,岳姨,我没事。”